第11章 (11)
在地上。
林川夏有些過意不去,連忙蹲下來,而這一次,沈昔城更是制止得及時,“川夏,你先出去。”
林川夏一怔,她起初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就那樣蹲在地上看着沈昔城,只一眼,她就乖乖地站了起來,他是認真的,連表情都是少有的嚴肅。
可是,站起身的一瞬間,她看到文件裏夾着一本雜志,《名流印象》?她忽然想起在趕來公司之前,那些記者提到的橄榄枝……
林川夏幾乎是沒有片刻猶豫,在宋茜的手碰到雜志之前,就把它奪在了手裏,并且迅速翻開。
毫無疑問,封一封二就是晚宴上與她有一面之緣的程之玥,明豔的妝容,大膽的衣着和發型,讓人一眼就足以過目不忘。
再翻下去,應該就是引來衆多媒體的那篇報道了吧?林川夏這樣想,然而餘光裏沈昔城已經朝她走過來,開口便是阻止她再繼續看下去的意味,“不要看,你先出去,我和宋秘書有事商量。”
眼看着他的手要伸到她眼皮子底下了,林川夏極快地向後一躲,“不,讓我看!”
她這麽說出來的時候,不止沈昔城,連她自己也吃驚不小,似乎有很久了,她都是在順着他的意思,不曾開口拒絕,不曾肆意地表現喜怒,收掉她的小倔強,也磨光了她所有的銳氣。而這一切,具體是從哪一天開始的呢?或許從她答應來顧世工作,就已經注定會是這副局面了吧?
然後,林川夏堅持的結果是沈昔城放棄阻攔,同時也換來他一句:“上位的手段而已,不必多想。”
可是,真的能不去多想嗎?抛開那些程之玥有失大家閨秀之風的傳聞不講,她的身世、模樣、背景無一不是更與沈昔城相配……
無法抵擋地,昨天的那種感覺又來了。但林川夏卻只是雲淡風輕地笑了笑,說:“我知道,就看看熱鬧。”
話音一落,她就看到沈昔城的黑瞳裏的某種類似柔軟的光澤頃刻變了,她轉過頭,想要看得更仔細些,卻被他輕輕推了一把,“去下面買兩杯咖啡上來。”
林川夏聽話地往外走,心頭忽然就蒙上一層淡淡的挫敗感,房門輕阖的一剎,她看到宋茜那眼底眉梢都流露出的貌似得意的姿态。
她有一會兒的怔忡,那種難以名狀的挫敗讓她忍不住想要取笑自己,明明昨天還在想他遲早該遇到更好的女子,可是這一刻,她為什麽會覺得難過?
僅僅是因為她這個私人助理并不真正為他所用嗎?那麽還有什麽是她可以為他做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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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茜把帶過來的東西刻意往沈昔城面前一推,“看不出來沈總是真懂得心疼她,可她就未必有心回報了。”
“你找我就是為了說這些?”沈昔城的聲音冷得沒有一絲起伏,似乎是懶得看她,靠在大班椅裏,長腿交疊,漂亮的手指正從煙盒裏夾出一顆煙。
宋茜神情一滞,看着他表情淡漠的臉,有火氣沖上頭頂,卻只能壓着,聲音也低得混入了些許委屈,“你知道我不是為了說這個!”她從桌子對面繞過去,就站在他座椅旁邊,“算上昨晚,你已經爽了我兩次約會了!林川夏到底有多好?你就那麽喜歡她?”
沈昔城不說話,眯着眼,緩緩吐出淡青色的煙。
宋茜的視線就混在這片青色煙霧之後,看不透他的表情,她蹲下身子,臉頰貼在他的胳膊上,尖銳的氣勢一下子就不見了,語氣也一并柔婉下來,“昔城,林川夏她到底有什麽本事?她能為你做什麽呢,你就甘心被她迷成這個樣子?程之玥也就罷了,你對我……”
沈昔城夾着煙的手忽然擡起來,吸了一口,“難道你希望這篇報道上出現的人物是你?”
宋茜猛地一怔,片刻,連委屈也不見了,眼裏柔得像是一汪水,“對不起,”她站起身,臉上也恢複了平時的精氣,“我以後會好好配合你的計劃,不會再亂來了。”
沈昔城淡淡一應,又狠吸了一口,清俊的眉目在煙色後更加模糊不清,他起身去落地窗前,專注地盯着大廈腳下的某一點,“出去工作吧。”
六月的天,陽光充足,明耀耀地灑了一地。
在那片白光裏,林川夏就站在大廈前的青石板路上,手搭涼篷,仰頭看着高立的顧世大廈。
距離那麽遠,沈昔城看不清她的面目,更無從得知她此刻在想什麽,只知道她站在那兒一動不動,久久仰望。
他忽然嘆了口氣,把指間的半顆煙按熄在煙灰缸裏,往她手機上發去一條簡訊:十點我有專訪,中午等我吃飯。
往會議室去的路上他還在想,不管程之玥這麽做的目的如何,她加諸在林川夏身上任何的不痛快,他都會毫不手軟地回敬回去!
沈總不戀書香戀籬下……這樣的爆點也虧她想像得出來。
然而,不等沈昔城推開會議室的門,一把低沉的男中音斷然喝住了他:“不準進去!”
沈昔城回頭,臉驀地一沉,伸手要再推門。
“你敢?”男中音頓了頓手中的拐杖,語氣更加冷硬。
沈昔城當即一個冷笑,“我有什麽不敢?”#####
85.她是我的底線
對方頓時冷哼一聲,不再看沈昔城,而是命令身後幾個一起跟過來的年輕男子,“把裏面的人給我送走!”
沈昔城的表情難看到了極點,不等那幾個人把《泊城時報》的記者給“請”出去,他已經轉身大步走了。
兩個人一前一後地走回總經理辦公室,林川夏也剛好拎着兩杯咖啡回來,看到後面行走稍微有些緩慢的中年男子,一時微怔,而後才輕聲有禮地喊道:“顧總裁。”
顧世衡在鼻子裏淡淡哼了一聲,算作回應,随後,房門一關,一下子把她隔絕在走廊上。
其實,這樣的情形,林川夏知道她是不方便跟進去的,抛開顧世衡不喜歡她留在顧世這一點不說,剛才那兩個人的臉上可是清清楚楚地寫着“旁人勿近”的提示,并且如出一轍。
她端着咖啡只好躲進了茶水間,眼看着咖啡一點一點冷掉,她覺得扔掉可惜,就一口一口将兩大杯冷透的咖啡喝了下去。
她獨自坐在茶水間熬了一個多鐘頭,可是她卻不知道辦公室裏經歷了怎樣的風波。
——
顧世衡把拐杖在地板上敲得山響,“這麽些日子我不過來,你的本事倒是更長進了!”
沈昔城與他各據沙發一端,臉色仍是難看,聲音更是淡得沒有一星溫度,“多謝總裁肯定。”
顧世衡氣得瞪他一眼,再次用力杵着地面,“我是要你做替顧世賣命的總經理,不是花錢雇你來耍嘴皮子的!”
“事實證明,我也确實在為顧世賣命,顧家的銀子并沒有白花。”沈昔城目光沉定,即使在說出這番話的時候也能與當年叱咤國內商界的顧世衡平靜對視着。
對于這一句,顧世衡倒是沒有表示更多的質疑,而是冷冷哼一聲算做結束,轉而說起別的,“就算是這樣,你也不能忘了進公司時的約定。”
“不能自主戀愛?您指的是這一條?”沈昔城在講話時,故意用了敬語,可是語氣卻并非蘊含敬意。
“你還知道?”顧世衡顯然是十分不滿地叫道,“既然記得就該知道要怎麽做!”
沈昔城靜默聽着,雙眼盯在鞋子前面的地板上,深色的紋理就像是那年冬天黑夜裏猙獰的河水,想要把一切都吞噬進去。他控制不住地攥緊拳頭,咬着牙,額上的青筋都跳起來,黑瞳掩藏在低垂的眼睫之後,看不見真正的神采。
但只是片刻,他揚起眼,唇角也勾出極微渺的笑痕,連聲音都謙恭有致:“那依您的意思,我應該和誰戀愛才是合理的?”
顧世衡看他一眼,似乎在審視此刻他的話裏有多少嘲谑的意味,許久,才清楚吐出一個人的名字:“程之玥。”
“确實是最好的人選。”沈昔城難得順應他的話音說道,之前一直想不清楚程之玥目标明确、直指向他出現的原因,此時卻覺得也沒什麽難以解釋的了,“只可惜這樣的書香名媛,您應該首先想到顧特助?”
顧世衡一聽,眼裏到底是積起了愠色,“小沫有更好的安排。他将來遲早是要接手公司一切的,名利不缺,對另一半的考量只需要才貌兼修、家世清清白白的就可以了。至于你,”他難得說了這麽多,說到後來竟隐約帶出些語重心長的味道來,“等到将來這個位置不屬于你,現在就必須謀個更好的退路。”
“原來我的退路是程之玥。”沈昔城低聲說道,臉上卻不見笑,但也不見嘲意。
“所以現在那些你護着寵着的玩玩也就罷了,還召開什麽私人專訪,胡鬧!”
沈昔城看着顧世衡那張過于嚴肅的面孔,忽然笑了,“我從來不想在某個女人身上找退路。”他看到顧世衡的臉轉眼黑沉一片,卻仍繼續道:“至于将來如何,各憑本事吧!”
“你倒是越來越有本事!”顧世衡氣得渾身都發着抖,反手在茶幾上抓起一樣東西,劈頭蓋臉地朝沈昔城砸過去。
沈昔城也不躲,由着那只沉甸甸的水晶煙碟飛過來,砸中他的小腿,悶悶地一聲響,再重重地墜到地板上。
那樣一連串的響動,顧世衡聽着怔了怔,大概是以為他會躲開,不然起碼也會吭一聲的,偏偏他什麽都沒有做,就那樣老老實實地坐在角落裏,仿佛被打中的人不是他。
空氣有一瞬僵滞,如果說之前只是彼此深懷敵意,那麽此時的氣氛就是徹底僵死了。
顧世衡故意清了清嗓子,“就算你不中意程之玥,也不能随随便便找個身世不明的女孩子成天混着,我顧世堂堂的總經理,說出去豈不讓人贻笑大方?”
沈昔城緩緩點頭,“我和顧總裁的确是有過約定,但換作現在,不會再有人執行了。”
“你什麽意思?”顧世衡皺眉。
“沒什麽意思。”沈昔城平靜地彎腰從地上拾起煙碟,放回原處,“論家世,論背景,林川夏确實不是總經理夫人的最好人選,但她卻是我的底線,除了她我沒有任何原則。況且我也不會一直在現在這個位置上,這一點顧總裁應該比我更清楚。”
說到這兒,他淡淡地注視着顧世衡,黑瞳裏又分明有種迫人的味道,仿佛是靈魂裏隐藏着一個偷竊的冷嘲者,在不動聲色地觀察着面前的中年男子。
顧世衡面色再度一沉,眼底有幾分警覺,“那你準備在什麽位置上?”
沈昔城沒有立即開口,只是将一條腿交覆在另一條腿上,動作很慢,到最後還用手略理了理褲角,他垂着眼,黑亮的光芒也随着眼睫的遮掩看不真切,一抹淡得幾近不顯的笑容凝在嘴角,看起來很是漫不經心,“當然是随便在哪兒開一間不起眼的公司度日,不然顧總裁是在擔心我在更高的位置上?”
這一次,輪到顧世衡不說話了,他在默默考量沈昔城話中的真假。
沈昔城看着他,更深地勾了勾唇,“我對泊城沒什麽感情,等‘阿鬥’上位,我自然會走。”#####
86.你應該習慣
話一出口,顧世衡尴尬惱火之餘,卻是一嘆,大概他也習慣了沈昔城這副臭脾氣,畢竟商人,看重實力更多一些,恃才傲物也是人之常情,至于其他的,他也懶得再管。
“話我說了,也算是仁至義盡,聽不聽的我也管不到了。”顧世衡從沙發上站起來慢慢往門口走,“程之玥處理事情是有些任性,可你不能跟着胡鬧,以後合作也有餘地。新聞稿我會發給《泊城時報》的記者,不管是什麽內容,你默認就是了。”
直到顧世衡的身影消失在門後,沈昔城仍然坐着不動,他盯着門口,甚至連手機裏進入一條信息也沒有注意到,直至在桌子上又震了一下,他才猛然恍過神,拿過來,是兩個號碼相隔不久發來的。一條未存入姓名,寫着:她在茶水間,好像是胃痛。另一條是林川夏本人,說有事,要和他請一個小時的假。
沈昔城驀地站起身,擡腳就往外走。許是走得急了,小腿竟陣陣抽痛。他也顧不得了,拉開門疾步往茶水間的方向。
茶水間就在秘書室的隔壁,從員工休息室一進去就能看見裏面的情形。林川夏弓着背趴在吧臺桌上,小臉埋在臂彎裏,一動也不動,左手還握着手機,面前兩杯咖啡,蓋子放在一邊,似乎是空了。
沈昔城皺了皺眉,走過去,輕聲喊:“川夏。”
片刻,林川夏才擡起頭,臉色看起來有些蒼白,下唇有一小圈齒痕,她咧嘴微笑了笑,“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看了看他身後,空無一人,又問:“顧總裁回去了?”
“恩。”沈昔城沉聲擠出一個字,眉皺得更緊,看她似乎是要從吧臺椅上跳下來,伸手一撈,把她整個人都抱進懷裏,“不舒服還有心情關心這麽多?”
林川夏一怔,微白的小臉上變出兩團紅,“你怎麽知道我不舒服?”
“猜的。”沈昔城也不看她,抱着她就茶水間外走。
她臉更紅了,“別抱着我走,讓同事看見了多難為情,我只是胃有點痛,又不是腳痛。”她小聲抗議着。
“你應該習慣。”他簡短道。
回去辦公室的一路,林川夏幹脆把臉埋在他的衣服裏,離他那樣近,她隐隐能感覺到他渾身散發出來的氣息都是沉重的。他心情不好,這是她的判斷。
可是走進他的私人休息室,她被放平在床上,在他的臉上卻是看不出有絲毫情緒,太過平靜,和早上見到的眉目間都揚着輕松與随意的沈昔城相距太遠了。
林川夏忽然覺得,她一點都不了解他,包括他背後隐藏的每一分情緒,他圈子裏的人和事,他們的關系與牽連,她都不了解。
這樣一想,心裏難免會有一絲灰敗的感覺,不由緩緩嘆了口氣。
沈昔城本來要轉身走的,聽到這一聲卻停下來,伸出手理順了拂到她臉上的頭發,“躺好,我去請醫生來。”
“沈昔城,不要。”林川夏拉住他,“我只是……只是餓了。”她臉紅起來,仿佛在說一件很丢人的事,畢竟因為餓得胃痛要被人大張旗鼓抱回房間的恐怕也沒幾人了。
“……恩?”沈昔城愣住,又有些不信,“你确定?”
林川夏點頭,聲音很小,就像是做錯事的孩子,“我剛剛把那兩杯咖啡都喝光了。”
沈昔城的眉頭輕蹙了下,又飛快松開,他微微松口氣,打電話叫了最近一家的粥點外賣,并且限時五分鐘內到,他會出三倍價錢,如果時間更短,價錢也會越高。
林川夏聽他講這樣的電話,忽然就有點哭笑不得。
沈昔城絲毫也不覺得有任何不妥,挂斷電話後伸手扶她坐起,在身後用靠枕墊得又高又軟,好讓她倚得更舒服些,然後轉身去倒了一杯熱水,擰嚴了蓋子,在杯側墊了一層薄布,幫她在胃上暖着。
她默默承受他為她做的這一切,聽着他問:“你胃不好?”看到他的眉宇間都染着散散碎碎的憂慮和自責,仿佛她的胃痛是他的過錯。
“恩。”林川夏低聲回答,“但不嚴重,是小時候落下的毛病了。”
她的話似乎觸動他想起了什麽,只見他滑低了視線,“小時候你也不好好吃飯?”
林川夏被他随口一句追問,攪得心裏發酸,就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小時候的我表現不乖,嬸嬸又要求比較嚴厲,犯了錯就要罰不給吃飯的。”她微微嘟了嘟嘴,随後卻笑起來,只是那笑容讓人覺得有些微澀,“我那個時候還真是挺擰的,讓大人也跟着頭疼。”
沈昔城聽她講着也不說話,手裏在緩緩地轉動着杯子,讓水溫更均勻地傳遞過來。
那種溫度讓林川夏覺得很舒服,疼痛也略有緩解,她伸過手,“我來。”
沈昔城卻很快躲開她的手,“熱,你拿不住。”
林川夏狠狠一怔,眼波盈盈的,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臉,他卻不在看她,嘴唇也抿得緊緊的,似乎只專注在手中的水杯上。
她便也不說話了,心想他一定是不願意聽她提起小時候亂七八糟的事情,索性靜着,許久,他卻又忽然開口,“以後每天都要按時吃飯,不許再吃生冷的。”他的聲音很緩,說話時仍是沒有看她。
林川夏見他講話一臉嚴肅,忍不住微微嘟着嘴申辯:“碰巧這一次,又不是每次吃冷的都會胃痛……”
沈昔城只擡頭看了林川夏一眼,她後面的話就說不下去了,因為上一次吃冷的,結果搞得比現在還丢臉,親戚來了……
送外賣的小哥很快到了,滾熱的粥捧在手裏,沈昔城就果真付了三倍的價錢。
他摸了摸她的頭,“自己吃,吃好了把東西放床頭櫃子上,我先去外面工作,等下我再來收拾。”出去之前,他去雜物櫃裏翻了幾樣東西,林川夏倒也沒有留意。
然後,一門之隔,彼此都安靜着,直到秘書室的何清拿來顧世衡發送的新聞稿,外面的平靜驟然打破。#####
87.一幅林家遺作
何清似乎是看到了什麽不得了的事,因為她捂着嘴巴驚叫了一聲,“沈總……”
下一秒,沈昔城卻沉聲制止住她,“別出聲!”
何清到底是秘書室的人,一句話一個眼神就心領神會,她走近了低聲道:“沈總還是去醫院看看吧。”
“不用。”沈昔城惜字如金。
何清糾結了一會兒,鼓了鼓勇氣,“要不要我幫你?”
“不用。”仍是同樣的兩個字。
林川夏在房間裏聽見外間辦公室低淺的交談聲,內容并不真切,卻讓人聽出好奇的意味來。她很快吃好了粥,胃也果然不再痛了,輕手輕腳地跑到門邊拉開了門,正好撞見何清轉過身。
外間的人似乎吓了一跳,何清飛快地擡頭看了她一眼,然後微微點了點頭,默聲出去了。
沈昔城倒是很自然把椅子轉到她的方向,表情裏看不出有任何異樣,說話的語氣也和平時沒差別,“吃好了?不多休息一會兒?”
有一瞬,林川夏以為是自己想多了,可又想到何清眼裏那抹淡淡的水氣,便索性直說:“我在裏面好像聽何清提到‘醫院’,出來看看。”
“你聽錯了。”沈昔城的手指漫不經心地敲了敲紙面,“她是來送文件的。”
林川夏有些不信,走近些,仔細看他許久,終究是什麽也沒看出來,才輕輕“哦”了一聲。
“胃還疼嗎?”沈昔城看她臉色雖然不似之前蒼白,卻仍是不放心。
她搖頭,也還是盯着他的臉看。
沈昔城握住她垂在桌邊的手,捏了捏她的手指,再松開時竟隐隐有幾分留戀,“那你自己去找點事情做,我要忙上一會兒了。”
林川夏聽了,倒是不再多話,安安靜靜地坐回自己的座位上。
可是,寧靜并沒有維持多久,便被一通電話鈴聲劃破。是轉進來的外線。
林川夏接起來,“你好,沈總辦公室。”
對方一把陌生的女音,一開口有兩秒微忖,“你……是沈昔城的助理?”又頓一下,“林川夏?”
林川夏有些微愣,對方這樣問,顯然是熟知情況的人,她也不扭捏,老實回答:“是我。”
“呵。”對方笑一聲,“我是程之玥。”
林川夏再度一怔,程之玥這個人,雖未正式謀面,只是在傳聞裏時常聽到,加上昨晚的半面之緣、今天的八卦,此刻她對她的印象卻是格外深刻。
她斂了斂心神,“程小姐稍等,我轉給沈總接……”
“別,”程之玥打斷她,“我現在改變主意了,就找你。”
“額……好。”
程之玥在另一端輕松地笑了笑,“今天下午七點有個慈善拍賣晚會,我知道你們沈總不感興趣,本來已經推了,但我覺得應該有必要告訴你一聲,因為有件拍賣品我想你會很感興趣。”
林川夏忍不住無奈一笑,“我想程小姐是誤會了,像拍賣品那種物件怎麽可能是我關心的範疇?”
程之玥聞言,卻是更加自信,“話是不假,林小姐确實拿不出一筆可觀的數目來,但是有些東西來看看也好,比如十幾年前留下來的某幅畫……”
畫?
聽到這個字,林川夏心中驀地一跳,小時候,她們家客廳的地板上到處都是她和母親的塗鴉作品,畫畫曾經是她們母女最喜歡做的事情,而她的這點小天賦也是來源于她的母親安寧。
但她也只是一恍神,程之玥言語中的輕視顯而易見,她不想與她過多交談,更不願意被她牽着鼻子走,于是,語氣也略略生硬了,“可能要讓程小姐失望了,我不想看。”
“哦,這樣……”程之玥拖長了聲音,“我還以為署名安寧的作品……”
“你說誰的?”林川夏幾乎不敢她聽到的。
“林小姐好像很激動呢。我也是無意間發現的,有興趣就不妨過去看看,沒準還有機會拍得呢!”說完,程之玥也沒等她再說,就直接結束了通話。
林川夏怔坐在那兒,手裏還抓着只剩下“嘟嘟”忙音的話筒,腦子裏亂糟糟的,她想起那個雜亂無章的夢,夢裏面有母親哀婉而又絕望的臉。
不知道沈昔城是什麽時候走過來的,他接過話筒,然後扣好,“怎麽了?”
林川夏擡眸看他,眼神在那一刻卻是空的,明明他的影子就映在她的黑瞳裏,偏偏又像是跌入一片迷霧般恍然。
“告訴我。”他的聲音透過迷霧沉穩傳來。
林川夏看着他,忽然站起來,伸出手,隔着桌子抓在他的衣袖上,“沈昔城,帶我去拍賣晚會。”
沈昔城微微一怔,既而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冰涼,甚至有些發抖。他說:“好。”
——
有些事,就像是潘多拉魔盒,不靠近、不觸及,她就似希望,擺在那裏充滿了誘惑。
林川夏坐在席位上,就是這樣的心境。她的雙手一直在膝頭交握着,手心裏沁出層層細汗,又濕又涼。
而從頭至尾,沈昔城的注意力都不在拍賣晚會的內容上,他在看林川夏,許是受了她的感染,他的長眉也輕蹙而起,手輕輕覆在她的手背上,想要分擔一些她的緊張。
他們旁邊的席位空着,“顧沫”和“林良媱”的名字并排在列,然而卻沒有出現。
會場把幾個人的座位安排在一起,有意或無意,林川夏完全沒有察覺,倒是沈昔城看到這過于巧妙的安排,不免覺得好笑,不過對于那兩個人沒有出現,他隐隐又有慶幸之感,畢竟在任何時候,他都不想她再多承受一份煎熬。
因為是慈善拍賣,故而在場上出現的都是一些精致的私人珍藏,例如首飾、陶彩花瓶和玉器一類,舉辦的性質也無非是東西易主、拍賣款項皆用于當地的慈善事業,到場的都是泊城上流圈子裏有頭有臉的人物,因此會場秩序井然。
拍賣的最後,工作人員終于拿上來一幅畫,一幅畫框精致、畫面卻已斑駁,并且只有右半部分的畫作。
在場的人一看,頓時興致缺缺,在工作人員特地說明是十餘年前的林氏公司當家人林方莫之妻安寧遺作,也沒有人表現出更濃的興趣來。
除了林川夏。#####
88.如果你還有良心
林川夏整個人都在抑制不住地發着抖,眼裏蓄滿了淚,下唇咬得緊緊的,因為只一眼,她已經認出來,那是母親的畫。雖然在她的印象裏,她從未看見母親畫過,但是畫風、還有畫面上的內容卻又無一不在彰示出母親的痕跡。
半幅畫上并排站着一對少年,一個略高,另一個稍稍矮了半頭,兩個人長得極像,眉宇間尚有稚氣未脫,又是親密無間的姿态,俨然是一對好兄弟。
旁人或許不覺,但林川夏知道,那對小男孩是少年時期的父親和叔叔,從小到大,他們兄弟二人的感情就十分要好,家中有許多他們兄弟的合照。這一幅應該是母親臨摹的其中早期的一張,距離兩個人成年後的模樣有很大不同。
林川夏就那樣看着,不覺有些癡神。她仿佛被帶入童年,他們三口和叔叔一家時常一起去登山郊游的時光裏。
那個時候的她有多麽幸福啊!因為父母還在的緣故,她每一天都生活在快樂之中,像個無憂無慮的小公主,沒有嬸嬸的苛責,更沒有林良媱的欺負……
林川夏臉上的每一分表情,沈昔城都看在眼裏,盡管無從獲知這樣一幅畫究竟觸動了她心底怎樣的記憶,但很明顯,絕對算不上是好的一面。
他的眉頭不由擰得更緊。
……
畫作拍賣随即開始,起拍價格在一百萬,而在場的人無一不是在隔岸觀火,一幅林家遺作,說到底也只是和林二小姐她一個人有關,至于林二小姐能不能出得起最後競拍的數目,也只能看她身邊的男人肯不肯花這筆錢哄她開心一下了。
很快就有人報出第一口價,二百萬。不是一點一點增加,而是一下子就翻上去一倍。
場上頓時嘩然,并非價格驚人,而是平淡無奇的一幅殘作,實在讓人想不通它的價值何在。
所有人都轉過頭去,這才注意到畫作的第一位競價者是程之玥,她就坐在會場最末,很不起眼的位置,甚至不起眼到讓人想不起來她究竟是從一開始就坐在那裏,還是中途加入進來的。
沈昔城隔着人群掠過去一眼,表情裏沒有一絲波動,眸色卻更加沉晦。
他們距離很遠,而程之玥在那麽多的視線裏卻偏偏感受到了沈昔城的,往他的方向柔媚一眼,然後唇角一勾,一抹意味深長的笑靥躍然臉上。
這樣的表情,這樣的距離,衆人忽然就生出諸多猜測,加上今日有那兩個人一來一往的新聞報道在先,如今這一幕就更加顯得有趣起來。畢竟報道專訪那一類的東西,多多少少都會有炒作的成分,讓人摸不清程家小姐抛出去的橄榄枝究竟有多少真情,而沈昔城所作回應又顯得過于暧昧不清,如同太極,完全不似他的行事風格。
身邊的人看戲,沈昔城自然有所察覺,而在這一刻同程之玥處在備受矚目的位置上,反感之餘,又隐約有幾分慶幸,誠然顧世衡一篇新聞稿打亂了他的步調,但是眼下卻不失為一次與程之玥徹底劃清界線的機會。
他只想盡早結束這場無聊的把戲。
于是,第二口價,五百萬。
全場再度嘩然,關注的勢頭也随之攀升。
就連林川夏也怔怔轉頭,眼眸裏一片震驚,感覺眼前的一切都像是在做夢,一開口,聲音都不似自己的,“沈昔城,我不想要……”她指的自然是那幅畫。
沈昔城一伸手,微微用力捏了一把她的手指,靜靜與她對視着,淡淡開口:“等結果。”
簡簡單單的幾個字,緩緩蕩入心底,卻讓她又軟又痛,“我是認真的,那幅畫……能讓我遠遠地看一眼就夠了。”
“別想太多。”他看着她,安慰着說道。
林川夏回視着他的瞳眸,不作聲了。他的聲音就像是有蠱惑的力量,有一瞬間,她甚至會生出一絲貪心,希望程之玥不要再和他們争下去,讓她可以由着自己任性一次,以這種方式最終得到那幅畫。可是,也僅僅一瞬,她就為自己的私心深深地自責起來。
沈昔城,肯為她這麽做的沈昔城……她終究做不到欠他太多。
然而,讓人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是,程之玥舉起了牌子,“八百萬。”
林川夏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回頭去看,那張明豔無比的面容,此刻是一副志在必得的神情。
驚訝之餘,林川夏又不免微微松了口氣。這一晚上發生的事對她而言,就像是做夢。誠然,在她的眼裏,母親的舊作固然是視若珍寶,可這樣高而不實的競價,他沈昔城該是放棄的吧,畢竟盲目地虛擲千金不是商人應有的作風。
可惜,她卻估算錯了。
“一千萬。”沈昔城目色淡淡,平靜開口。
所有人都是驚詫的,震驚的眼色投過來,有看好戲的成分,更有嘲谑的成分,因為不管在誰看來,那樣的一幅畫,又是故人的信手塗鴉,根本不值得浪費腰包裏的錢財,就算是最終錢款要捐助于慈善事業,也不會有人願意将無名遺作收入囊中,并且幾個回合下來,在場衆人更是看出沈程二人在故意較勁,便更加樂得袖手看戲。
而刻意坐在最後面、和所有人都保持着一段距離的程之玥此刻正微微挑着秀眉,嘴角毫不掩飾地漾出一抹玩味的笑,紅色的指甲輕輕劃過手中的競價牌,雙眼更是一刻不離地看着沈昔城,那個人似乎是比想象中更有趣,而這副局面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呢!
程之玥遲遲不出價,現場一時間也鴉雀無聲,林川夏卻急起來,小臉皺成一團,瞪大眼眸看着沈昔城,張口又不知該怎麽勸阻,只覺得如坐針氈,偏巧手機在這時響起來,擴散在安靜的會場裏尤為響亮。
她只好接通。本想應付一句挂斷,可對方卻上來就沉聲命令她道:“如果你還有良心,想中止競價,現在就立刻出來。”#####
89.弱手三千也不過就是這種程度
林川夏一怔,但很快就反應過來,是陸沅亭。盡管知道他一貫對自己的嫌惡,可是只剛才那一句,她就知道他一定有辦法。
“別和沈昔城解釋,直接從裏面出來。”陸沅亭似乎料準了她會答應,很快補充一句。
林川夏依言,便當真什麽也不說,直接站起身就往外面走。
陸沅亭在另一端,像是能親眼看見她這邊的情形,在不停指示,“現在切斷通話,然後給沈昔城撥過去。”
他這樣說的時候,林川夏已經在伸手推開會場大門,沒有任何質疑,一一照做。
沈昔城本來以為林川夏只是出去接個電話,轉眼卻收到她的來電,疑惑着接起來,那邊卻安靜得聽不到一點聲響,忍不住看了看門口的方向,大門關着,然而下一秒,電話裏卻陡然傳來一聲尖叫,“啊——”
再然後,“砰”地一聲響,似乎是被什麽猛地擊中的聲音,除此,卻再也聽不到絲毫的響動了。
“川夏?”沈昔城遽然而起,面色一沉,眸光也驟然深斂。
可是,另一端一片死寂,毫無回應。
沈昔城握着電話,又喊了一聲,“川夏?”仍是如此,他轉頭就往外走。
競價一方突然離席,會場上也漸有騷動,大家面面相觑,摸不清這到底上演的哪一出。
沈昔城無暇顧及,腳步不停地沖出去,大門在身後阖緊的一瞬,他聽到程之玥的聲音再度響起,“一千五百萬……”心頭隐約有種極不确定的預感,然而卻晚了,因為他看到林川夏就在距離他幾個臺階的地方,正抓着扶手從地上站起來,手機也滑出幾步遠的位置。
“川夏。”
沈昔城擰眉喊了一聲,忍不住一步邁到她面前,拍賣會場的緩步臺以外有幾步臺階,此刻人都聚集在裏面,除了他和林川夏,周圍再無一人。
“出什麽事了?”他上前拉住她。
林川夏擡起頭,看他緊張的神色,忽然就忍不住笑了,只是那笑容裏又分明有些澀然,“我出來透口氣,不小心摔了一跤。”
“摔傷沒有?”沈昔城打量她,目光隐隐一沉。
林川夏搖頭,“哪裏就那麽容易受傷?”
“哦。”沈昔城攬住她的肩,“進去吧,拍賣還沒結束。”
她卻轉手抓住他的手,不讓他有轉身的機會,“不了,我想回去了。”
沈昔城瞥了她一眼,“到底有什麽事,不想告訴我?”
他的眼神看起來那樣銳亮,仿佛要将她看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