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
”顧沫挑了挑眉,雙眼漫不經心地看過來,對上沈昔城陰沉的眸子,“我知道沈總想說什麽,最終決定權在你手裏,這個我知道。不過沈總好像忘了,我這個特助也有呈請總裁的特權。”
林川夏驀地一驚,渾身控制不住地一僵,從她認識顧沫那天開始,他都是從來沒有過用這種語氣說話的,不管是對什麽人都是一副客氣謹慎的态度,根本不會擺任何架子的,而現在……
她擡頭,視線滑向顧沫的方向,他在打量沈昔城,略略眯着長眸,毫不掩飾挑釁的姿态。
是因為她?
林川夏心中抵觸再想下去,一轉頭,看向沈昔城,他沉着臉,目色灼亮,卻是淩勢地定在顧沫身上。
“我不會允許任何人拿公司的利益開玩笑,就算是你,有特權也不行。”
“呵—”顧沫冷笑,“沈總倒是講原則得很,可我怎麽聽說,大C區就不是用公開的方式簽出去的呢?”
會場一靜。
林川夏聽着心頭一刺,如今在公司裏,雖然沈昔城對他們的關系毫不隐藏,也沒有人會跑到面前來說三道四,但她最害怕的就是聽到有關大C區和林氏的議論。
沈昔城額上的青筋忍不住跳了跳,手放在桌子上,骨節都泛出一層青白,“這一點在上次的股東大會上我已經做出承諾和保證,林氏如果沒有承建能力,後果由我承擔。”
“你拿什麽承擔?你現在擁有的一切,包括權力,還不都是顧世賦予你的?”顧沫句句緊逼。
“顧特助說得沒錯,但顧總裁的眼光總不會差到要在公司裏供養一只窩囊廢。”
“……”顧沫被他一嗆,一時沒分辯出來,眼裏壓着一抹灰敗,咬咬牙,又說:“沈昔城,你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身份?”沈昔城輕輕重複兩字,随即哼笑一聲,“這句話顧特助不應該扪心自問?現在這是在開會,不是來讓你攪局的。”他加重幾分語氣。
兩個人一來一往愈發不善的争執,讓在場人聽着尴尬又無奈,原本還交口稱贊的幾個人也都不再作聲。
林川夏一直在看着沈昔城,希望他在這時能轉過臉來看自己一眼,那樣起碼她可以試着阻止他。可是他沒有。
Advertisement
最後,還是有公司裏有資歷的元老站出來勸:“實在不行,這個提案就暫時擱一擱,等總裁身體好一些,再請示請示總裁的意見也不遲。”
這話一說出來,立即有人附和,想必大家也是出于無奈,争執的雙方都不好開罪,一邊是眼下公司裏獨挑大梁的總經理,一邊是顧世未來的繼承人,這繼承人即便是不占理,将來整個顧世都是他的,任誰都不好明面裏指手劃腳地指責。
很快,這種折衷的辦法一經掀露,最終被衆人順利采納。而在這之後,會議也不得不結束了。
沈昔城一張臉沉到極點,站起身,大步走出會議室。其他人也都零零散散地離開。剩下林川夏在簡單整理桌面上的記錄紙。
顧沫沒走,他專注地看着自己的手,指間十分靈巧地轉着一支筆,直到其他人都走個幹淨,林川夏也收拾好、站了起來,他才從轉筆的動作中停下來,擡頭,開口喊住她:“你先別走,我有話說。”
林川夏背對着他,一時沒有轉頭,但腳步卻停下來。
“如果我沒有猜錯,你很希望這份提案會是通過的結果,是這樣吧?”他語速很慢,不同于方才面對沈昔城時咄咄相逼的語氣,倒顯得有點別扭的期待成分。
林川夏知道她沒有計較的道理,畢竟他剛才說的那番話都是不争的事實,沈昔城在林氏承建這件事上,的确是有違原則。可道理如此,她還是免不了賭氣,“你既然都知道,又何必再來問我?”
“我想要聽你親口告訴我。”顧沫扔開筆,從座位上站起來,視線落在她的背上,緩緩走過來。
林川夏聽到聲響,轉身面對他,眼睛裏不自覺地就積起薄怨,“告訴你又怎樣?你就可以把結果再推翻了嗎?”
“當然,我當然能。”顧沫看着她的雙眼,肯定道。那一刻,他似乎看到某種希望,眉目間的神采都随之一亮。
她聞言驀地一僵,片刻別開視線,“既然對你來說是這麽容易的事,我不懂你為什麽要故意費這一番周折。”
“不,你懂。”顧沫已經站到她的對面,聲音透出固執,一擡手,落在她的肩上。
林川夏忍不住渾身一抖,微微朝後退開,眼睜睜看着他的雙手從她的肩頭滑落下去。
顧沫眼中一痛,不甘心地朝前一步,想要再抓她,卻聽到她開口阻止:“顧沫,你別這樣。”
“我為什麽就不能這樣?”顧沫張着手,情緒有些激動,“當初他沈昔城不也是用這樣的方法困住你的嗎?我現在之所以這麽做,只是在向你證明,他能給你的,我更能夠!”
158.要不要考慮和我重新在一起?
那一刻,林川夏看着顧沫,那眼神就像是在看着一個陌生人,“顧沫,這才是你出現在這裏的目的?”
顧沫回視着她,感覺到她難以置信地質疑,眸色不由一頓,沒說話,半晌卻又繼續說回剛才的話題:“離開他,回到我身邊來。”
這一句再清楚不過了。林川夏愣在那兒,好半天回不過神來。她的心裏亂糟糟的,說不清是怎樣的感受,只覺得他們兩個人像是繞了好大一圈,轉過來再互相面對,卻已經是隔了比三年還要久的時間,他不再是那個單純溫暖的少年,她也不是那個抱着“一生一世一雙人”就認命着不肯放手的傻姑娘了。
“你知道不可能了……”
“不可能?”顧沫的眉頭擰了起來,“怎麽會不可能?我們不過被迫分開才三個月的時間,你難道是想說和他在一起的三個月比我們的三年還重要?”
“這不是衡量哪個更重要……”
“那是什麽?”顧沫心急打斷她,“你說啊,我等着你給我說清楚!”
林川夏看着他臉上急切的神采,張了張嘴,忽然不知道該怎樣說下去。許久,她別開視線,咧開嘴笑了一下,“算了,我們都別固執下去了,”她故意說得很輕松,“我聽說你和姐姐好事将近,我還沒來得及和你說一聲‘恭喜’……”
“林川夏!”他聽不下去,終于惱了,“你現在能不能和我說一句真話?”
“那要我怎麽說你才肯相信?”林川夏笑不起來了,蹙緊眉,“現在這種局面,不管它是不是你我的初衷,都已經沒有辦法改變了。”
“怎麽會沒有?我未婚你未嫁……”
這種話,此時此刻再聽到,就像是一記嘲諷,狠狠砸在林川夏的心上。她看他一眼,眼底滑過一閃而逝的痛楚之色,“伯母當時說得沒錯,交往這種事本來就要講究門當戶對,從一開始,我們就不合适……”
“狗屁的門當戶對!”顧沫氣得爆了句粗,“那些根本就不重要,而且真要論起來,十幾年前,你不也是泊城裏正兒八經的千金小姐?”
林川夏聞言一怔,片刻,苦笑一下,“你自己也說是十幾年前的事。”她的聲音很小,語氣裏夾着一絲嘲諷。
“所以說不重要。”顧沫似乎是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便又含混地帶過一句,“我父母要真計較起來,我就把你出身的背景說出來,他們也不好再計較更多……”
“有用嗎?”林川夏看着他,插入一句問。
顧沫本來想也不想地就想說“怎麽沒用”,可一擡眼,正好撞進她的瞳眸裏,她的眸色很淡,隐隐蒙着一層迷茫,讓人一下子就能意識到她剛才那句反問不過是無意識而又消極的話。
他一瞬有些心疼,覺得她這樣都是他的過錯造成的,心裏後悔,嘴上也溫存起來:“對不起,川夏,以前是我做得不好,做得不夠,害你傷心了,不過你放心,這種事以後再不會發生了,你要相信我,我會找個機會和我父母好好溝通,告訴他們我想要的人從來就只有你。”
林川夏聽着心裏一酸,有多久,她一直在等着他能這樣對自己說句話,可惜沒有,他從來就是顧家乖得不能再乖的兒子,不管他們的感情如何,只要他父母不喜歡,再深再重的感情他都會放下,而她只能配合。偏偏現在,就在她準備接受所有不情願的安排的時候,他忽然跑過來和她說,讓我們一起面對……
她嘆了口氣,不知道是因為時間隔得太久,她等得累了,還是其他別的理由,在果真聽到的一刻,她覺得真是諷刺,閉上眼,她搖了搖頭。
“來不及了。”猶豫許久,林川夏只說出這幾個字。
“不不,川夏,我不想聽你這麽說。”顧沫過來抓住她的肩膀,微微搖動,仿佛只有這樣才能确認她還真實地在他眼前,“和林良媱訂婚,這是兩家老人的意思,和我沒關系,我不會答應娶她的,同樣的,我也不會答應讓你跟別人的。”
這些話,這些話……
林川夏眼裏積起淚水,如果早一點聽到該有多好?她一直想只要他不放棄……可惜現在,不管他再怎樣,她都沒有辦法再回頭了……
不忍心再聽他繼續說下去,她抓住他的手,輕輕搖了搖,“顧沫,別再想這些了,好嗎?我不希望你再為我做任何事,你只要繼續無憂無慮地生活下去就好了,而不是因為我趟進生意場這種複雜的大圈子裏,這不适合你。”
“你還記得以前我們要去霖城教書的夢想嗎?我現在……我現在是沒辦法再去想了,我只能留在這裏,留在他身邊,可是你不一樣……”
一個“他”字,她故意很輕地帶過去,生怕會惹得顧沫敏感,可不想還是被他揪住了話音,“我怎麽不一樣?你為什麽就願意留在他身邊?他沈昔城究竟有什麽好,要值得你拒絕我?”
“不是……”
顧沫聽不下去,一下子掙開手,“我真懷疑你到底有沒有真心愛過我?在一起三年,你把過去的那些美好和誓言都忘了?是不是從頭到尾,這段感情就只有我一個人舍不得?”
“我沒忘,可回憶就是回憶,我只能……”
他厭煩地擺擺手,“我不想聽你再說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現在我只問你,你在不在乎林氏?”
“什麽?”林川夏一時跟不上他的轉變,沒反應過來。
顧沫看着她,身體靠在會議桌上,眉目也漸冷下來,“你當初答應進顧世,不就是為了幫林氏在我們顧世拿到更好的合作嗎?可是現在你也能看出來,他沈昔城不是萬能的,就算他再有心要不計原則地幫你,他也有做不到的程度,可那個程度,只有我能幫你。”
他說着,眼眸漸漸折出等待的光采來,“所以,你要不要考慮和我重新在一起?”
159.拒絕我,希望你不要後悔
林川夏渾身都是一僵。她看着顧沫,那種陌生的距離感重又浮現,他果然還是不肯放手,這樣執拗……唉。
手機在這時響起來,林川夏低頭看一眼就要接通,顧沫餘光掃到,便要阻止,“不能接!”
林川夏躲開,“對不起。”她道了聲歉,不加猶豫地接起來,“喂—”
“還不回來?”沈昔城的聲音沉沉撲來。
“就回了。”林川夏低聲說,随即結束通話,卻莫名有點心虛。
一擡頭,就看到顧沫黑着一張臉,在緊緊盯着她的手,和她手上的那枚戒指。
她下意識地垂下手。
兩個人之間只有一步距離,顧沫邁過來,一把拉住她的手,扯到面前,“你還戴着!我看到他的手上也有,你們這樣是想要對外界宣布你們在私定終身?”他的聲音很高,像是宣洩地喊出來的一般。
林川夏攥緊手指,往回抽開,卻大不過他的力氣,左手在他的控制下根本動彈不得。
“顧沫,你放開我。”她只好命令道。
他卻不吃她這一套,抓着她的手更加用力,“你告訴我,這是怎麽回事?”
林川夏被他抓得吃痛,“顧沫,你弄疼我了!”
“你別企圖逃避我的問題!”顧沫瞪着她吼,眼角都紅起來,“為什麽要和那種人戴一樣的戒指?如果是他逼你戴上去的,現在有我,我幫你摘下來……”
他一邊說着,一邊用力想要掰開她握緊的手指,褪下那枚礙眼的戒指。
她咬牙忍了一會兒,終于疼得叫起來,“沒有人逼我!”
顧沫狠狠怔住,動作一頓,雙手無力地垂下去,“你和他……”不敢再說下去,他害怕一語成谶,眼底忽然湧滿了挫敗感。
“你想得沒錯,”林川夏狠下心思,偏開視線不去看他,右手緊緊地壓在那枚戒指上,“我已經準備好要跟他在一起了。”
幾乎是一瞬,顧沫的臉一陣慘白,他冷笑起來,“呵—你終究是被他拉過去了。”說着,他痛苦地搖了搖頭,眉目間盡是蒼涼,“謝謝你終于肯把真相告訴我,我祝你們兩個将來會幸福。”
林川夏見他這樣,心裏像是被搗開一個窟窿,難受一下子湧進來,“顧沫……”
他轉過頭,背對着她擺擺手,“我不需要你來可憐,以後我也不會再纏着你,這一次我已經很努力了,為了你,不惜要和家裏撕破臉……呵呵,”他苦笑着,“我努力過了,是你拒絕了我,希望你不要後悔。”
林川夏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有很不好的預感,那件事叔叔恐怕要因為她……她不敢再想下去,甩甩頭,試圖将不好的念頭驅除腦海。
顧沫往前走了一步,只一步,他高高瘦瘦的身體就控制不住地晃動一下,險些跪倒在地。林川夏要伸手去扶,指尖剛碰到他的襯衫上,他就像是被驚到一般,躲開她,迅速站穩了腳步,“別碰我!我說了,我不需要你來可憐!留着你的同情心給沈昔城……”
林川夏在原地硬生生地打了一個寒顫,不能因為她的緣故再拖累一個人,“不關沈昔城的事,是我自己決定要跟他在一起的。”
這樣一來,她不解釋還好,一解釋顧沫更是惱怒,他忍不住拍了兩下手,“好,很好,這麽快就維護起他來了。”
林川夏一聽,終于意識到她又犯下更要緊的錯,連忙說:“顧沫,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什麽意思?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麽更多的花樣沒有使出來?”他轉頭觑看她,“難道你還嫌騙我騙得不夠慘嗎?”
“我沒有騙你。”盡管知道多餘,可她還是本能地小聲說了出來。
“沒有嗎?”顧沫絞着雙眉,緊盯着她不放,“當初是誰和我說‘如果有天分開,只要你一聲召喚,不管何時何地,也不管我們之間隔着多少阻礙,我都會立即出現在你的面前’,是誰說‘天高路遠,我們不離不棄’,又是誰說要和我一起去霖城一間小學裏教書,我教美術她教語文?”
“你可以不記得,我卻忘不了,哪怕那些都是你高興時說出來騙我的話,我也忘不了。”
只要你一聲召喚……天高路遠……霖城……
這些字句,如今再聽,像是一段蒙塵的記憶,只覺無比刺心。
林川夏閉了閉眼,狠狠咬住下唇,許久才忍住嗓子裏的濕意,說:“是我辜負你,我已經……不再是過去的我了。”
顧沫冷笑,身體僵硬地轉過去,再也不看她,再不說一句話,往會議室外面走去。
林川夏盯着他的背影,站在原地,不止一遍地在心裏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沒有人能聽到,也沒有人能看到她眼裏的愧責。
記不清她在會議室裏站了多久,直到腳踝處陣陣發酸,她才想起來會議已經結束很長時間了,她應該回去了。
……
林川夏在辦公室門外深深吸了口氣,推開門,就看到沈昔城在落地窗前一動不動地站着,聽到響動,回過頭,見是她回來了,立刻朝她走過去。
林川夏不由自主地低了低頭,她的左手還通紅一片,看上去還帶着之前掙紮的痕跡,就算只有當事人能看出來,她仍是心虛,沈昔城有多在乎這枚戒指不用說她也知道。
沈昔城沒說話,甚至都沒有對她多加打量,只是伸出手,低下身子,緊緊抱住她的身體,薄唇貼在她的耳邊,說:“對不起,川夏,那件事終究是讓你擔心了。”他說話時,已經完全沒了之前在會議室裏的戾氣。
林川夏知道他說的是什麽意思,臉挨在他的肩窩,搖頭,臉頰蹭着他的衣服,“這也不能怪你。”
“再等等,”沈昔城緩緩說道:“我會做到你要的結果。”
林川夏靜靜聽着,一時竟開不了口。明明之前她已經想過再不要因為任何事而麻煩他,她想要毫無雜念的一次,可是現在她仍然無法拒絕,一想到叔叔可能會因此陷入巨大的經濟希機,她就沒有勇氣說出“我不要你難為自己”的話來。
160.給我幾天時間
林川夏忍不住把臉往他的衣領裏埋了埋,最後伸出手,輕輕回抱住他的身體。
那一瞬,她感覺到他的身體微微震了一下,随即,他的手便托住她的後腦,拉開寸許的距離,對視片刻,她還來不及想清為什麽自己會理所當然地接受他的幫助,而不是顧沫的,他的吻就已經壓下來,溫柔的觸感一下子封住了她所有的思緒。
“川夏,我喜歡你。”這是他在吻上來之前說的最後一句,聲音很輕,卻帶着一種迫切想讓她聽到的意味。
林川夏不自覺地撅了撅嘴,恰好一下子就貼在他俯過來的唇上,那一刻,熟悉的觸感和安心的感覺也朝她圍攏過來,她情不自禁地擡高了手,勾在他的脖子上。
沈昔城的吻在她唇舌間輾轉,許久,才撐開滿是情動的一張臉,“川夏,我會解決好的,相信我。”
林川夏心裏不是滋味,他一直在意這件事,“沈昔城,其實你已經不需要再為我做什麽了。”
沈昔城緩緩放開她,“你怪我嗎?”
她搖頭,“顧……特助是故意沖我來的。”
“我怪我自己。”沈昔城眼裏閃過一絲狠厲,“如果我足夠強勢,今天根本輪不到他說話。”
林川夏一怔,心頭忽然竄過一絲陌生,他這樣就像九年前在村子裏那間小亭子時一般孤冷陰鸷,是她跟他重逢後從沒有見過的模樣,有時候他頂多是異常冷漠,但最近和她在一起卻是常笑的。
“沈昔城?”她喊了他一聲,眼裏有幾分不敢确信。
他似乎立刻意識到,終于緩了神色,道:“給我幾天時間。”
林川夏聽着,也沒立場再說任何話,只是拿眼睛看他,最後說了句:“謝謝你。”
事情似乎并沒有想象得順利。一連幾天,沈昔城都是有諸多事務牽絆,那個案子也不得不暫時擱淺。
他倒是記得,每每看她,眼底總要流露出一抹歉疚的神色。林川夏接到這樣的目光,自然是更加尴尬的心理,她總是要扯出一個大大的無所謂的笑,借此也想讓他好受一些。
确實啊,他已經夠辛苦的了,每天要面對總公司和分公司大大小小的項目及各項目進度報告無數,而且聽說海外公司的拓展也提上議程,幾天高強度地工作下來,他的臉色沉倦到極點。
這天,加班難得結束得早,沈昔城從一堆報告中擡起頭,手搭在額上輕輕揉着。
林川夏适時走過去,麻利地幫他收拾好桌面,從椅背上提起他的外套,站在一旁輕聲問:“回去嗎?”
沈昔城聞言,擡眸朝她笑了一下,站起來,從她手上接過衣服,順勢圈住了她的腰,帶向自己,“餓不餓?今天晚上食堂的飯好難吃啊,根本吃不下去。”
“那出去吃?”她自然問道。
其實食堂送上來的盒飯倒不難吃,只是那個時間他剛好電話不斷,下面的部門經理也進進出出地請示不停,等到他終于能安靜吃上一口時,飯菜都已經冷透了,她要拿去茶水間幫他加熱,他嫌麻煩,解釋說自己不餓,很快又去忙開了。
“好。”沈昔城微微笑起來,眼裏也閃亮着,“想吃什麽?”
“什麽都好。”
“那就……披薩?”他還真是衷情這一口。
林川夏覺得好笑,又覺得他可愛得像個專一的小孩子,剛想回他一個“好”,就聽他說:“最近米蘭西餐廳新來一位意大利廚師,做披薩的手藝一流,我們去那裏試試。”
……
當松軟的披薩端上來,濃郁的香氣撲鼻而來時,沈昔城忽然說:“明天上午我沒什麽事,會去醫院看望顧總裁,順便把那個案子的事情提一提,對公司有利的設計,他不會不同意。”
急轉的話風,林川夏一時有些怔住,看了他片刻,才想明白這會兒他還惦記着那件事,頓時感動不已,低着眸子,伸手切起一塊披薩,放到他碟子裏,“快吃吧,不是餓了嗎?”
沈昔城聞言咬了一口,香濃的乳酪味道立即充滿唇舌,他點點頭,“不錯。”
林川夏看着眼前這個吃着披薩這種尋常食物的男人臉上心滿意足的表情,怔看了好一會兒,才想起給自己夾了一塊。
之後,兩個人就安安靜靜地吃東西,全然不再提那件事,但林川夏的心卻一直是那種滿滿的暖暖的感覺,甚至暖過了盤子裏食物的溫度。
離開餐廳時,沈昔城拉着她的手一起走,而那時候,她沒覺得有絲毫得不自然,俨然是一對再和諧不過的情侶,直到回到沈昔城那間小公寓,他們兩個也仍然保持着平和默契的狀态。
再接着,順理成章,一夜纏纟帛,直到淩晨三點,他才肯放開她的身體,倒頭睡去。
而同樣累到極致的林川夏,渾身酸痛得如同被折斷似的,卻睜着眼,一時還睡不着。
身邊的人呼吸沉穩響起,她躺着聽了一會兒,掙紮着從床上起來,去客廳裏翻自己的背包,然後摸出一顆藥,空嘴吞了進去。
自從和他在一起後,她一直在吃避孕藥,雖然他沒有說過這個問題,過程中也沒有采取任何措施,但這種事既然發生了,他們又是這樣既尴尬又不清不楚的關系,她就不能等真出了事,給人家添麻煩。
吃過藥,林川夏在客廳裏又坐了一會兒,玄關牆壁上的夜燈散出來幽淡的光照出客廳的大半個輪廓,她打量着,忽然就想起沈昔城借給她當作“宿舍”用的躍層來,這裏與那一套比起來幾乎可以用狹小來形容。
記得有一次她開玩笑問他,“人前那般尊貴的大總經理為什麽放着好好的躍層不住,跑來這一間小公寓裏委屈着?”
當時他說:“公寓雖然小,但我一個人住着足夠了,不空闊,反而還有點‘家’的感覺。何況那邊房間太大,上上下下地如果也是一個人,未免太冷清,倒不如有了妻子、有了孩子再搬過去。”
161.照片上的女人是他母親?
這一點倒是和林川夏不謀而合。
曾經她住在林家別墅的那間小屋子裏,雖然從客居角度既不受歡迎也有諸多不便,但再多的煩惱,只要她輕輕關上屬于她的那扇門,所有的聲源就都會摒棄在那扇門以外,留給她暫時的寧靜。
所以,即便是在林家別墅過得有多不順意,只要回到那個小房間裏面,林川夏的心就會暫時性得到無法言說的平靜。
林川夏一邊想,一邊仔仔細細打量眼前這間不足十平米的客廳,除去沙發、茶幾、電視機的占用面積,剩下的空間也沒有多少了,如果再用來招呼幾位客人,真的就可以說是逼仄。
可是此刻在她眼裏,卻只覺得格外溫馨,有一種被緊密包裹的安全感。或許,沈昔城也會這樣想?
林川夏好奇想着,身體朝後一仰,就偎進舒适的沙發裏。
別看客廳的空間小,沈昔城這只沙發可絲毫不糊弄,寬大而又舒适。她的手腳酸軟,随意地在沙發上伸開,正要貼身感受,手卻觸到了一樣東西。
準确地說,是一張照片,用透明的塑料紙封裹着,普通大小,一看就是裁剪成剛好放在錢夾裏的尺寸。被她發現時,照片就掉在沙發扶手的縫隙裏。
林川夏順手拿起來,心裏還在想,沈昔城怎麽會有這樣寶貝着的一張照片?那上面拍的一定是他最珍視的人了。
夜燈雖暗,但是要看清照片上的大體輪廓還是足夠的。林川夏湊近細看了看,發現照片上拍的并不是一個人,而是四個,兩個女人和兩個孩子。
照片似乎照得有些年頭了,可是拿着它的人卻顯然很寶貝,因為包裹着一層塑料紙,邊緣也沒有絲毫磨損。
照片上的人應該是打算利利整整地照一張相的,可是臨到按動快門的一瞬卻發生了狀況,其實小一點的孩子打翻了手裏的牛奶瓶,牛奶灑了滿嘴滿身,大一點的男孩則歡脫地跳開,兩個大人也做出相應的動作,一個伸手要去擦孩子臉上的奶漬,另一個要去抓逃跑的孩子。
林川夏覺得有趣,借着昏暗的光一一看去,等到仔細辨認出來,卻是滿心的震驚。
照片的四個人她至少見過了其中三個,擦奶漬的女人似乎是秦阿姨,那個時候她看起來很年輕,也就二十出頭的年紀,五官距離現在有些差別,但是那雙眼睛卻是讓人一眼就能認出來,懷中小孩想必是她的孩子,卻是沒有見過的模樣,而那個大一點、調皮的男孩盡管稚氣,又只是照了一個側臉,卻仍是脫不出沈昔城現在的樣貌。
林川夏看得不由怔住,視線許久停在他的臉上。那個時候他穿着一般,看起來就是個普通人家的孩子,但是那份頑皮和機靈的勁頭,卻是令她想象不到的模樣,她實在無法把這孩子與現在接觸到的疏離淡漠、偶爾還會露出一抹兇狠的男人聯系在一起,是什麽樣的經歷才能把當初異常頑劣的孩子折磨成現在這樣?
這樣的想法令她感到心疼,閉了閉眼,再重新看向那張照片,她注意到童年沈昔城後面的女人,打量一眼,她的心底更加驚愕,那個女人竟然是……沈冰蓉?!
林川夏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細看許久,試圖要找出照片裏女人和沈冰蓉的差別,可是沒有,她找不到一點分別,除了歲月在沈冰蓉的臉上留下些許流淌過的痕跡,再沒有其他的不同了。
難道沈冰蓉是沈昔城的母親?碰巧兩個人都是沈姓。
林川夏再去看照片上的兩個人,愈發覺得他們眉眼肖似,連那雙眼睛都仿佛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了。
想到這裏,她又忍不住去回憶兩個人在一起相處的情景,想要從中佐證一下兩人的關系,然而思來想去,在她的印象裏沈冰蓉和沈昔城的碰面只有兩次,一次是在顧世的宴會上,另一次是在顧沫的病房裏,就那兩次她也看不出他們之間有任何柔情流露,沈冰蓉幾乎是看都不曾看過沈昔城一眼,而他更是疏離,毫無親近可言,這和照片上的感覺完全相悖。
她又看了照片兩眼,心裏隐隐騰起焦躁,那種感覺就像徘徊在真相一步之外的地方,卻根本找不到跨過去的途徑。
她趴在沙發裏,暗暗嘆了口氣,無聊地把照片翻到了背面,除了相紙的顏色有點泛黃,一個字跡也沒有。想了想,又覺得就該如此,收藏照片的人這般珍視,怎麽會舍得在上面留下痕跡?唯一她可以肯定的是,照片不是沈昔城的,如果她猜測沒錯,是秦阿姨不小心落下的,道理很簡單,沒有哪個大男人會這樣收藏照片的。
林川夏又嘆了一聲,原以為秦阿姨只是沈昔城用熟了的鐘點工阿姨,想不到他們之間還有這一層淵源,還有沈昔城和沈冰蓉的關系實在是怪異,讓人根本摸不清楚。
她繼續趴了一會兒,漸漸有些犯困,琢磨一下,把照片放回了原處,畢竟是別人的東西,現在被她擅自動了,多少都有點窺探的嫌疑。
再之後,她就在沙發上睡着了,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人抱到了床上,不過只有她一個人躺在那兒,沈昔城想必是去公司上班了。
林川夏穿着睡衣拖鞋走出去,就看到秦阿姨已經來了,正裏裏外外地翻找,很小心,很認真,也很輕柔地盡管不發出任何聲響,很顯然是在找東西。
林川夏一走出來,秦阿姨似乎吓了一跳,回頭看了她一眼,立刻把手裏正搬開的小箱櫃放回原處,雙手在圍裙上掩飾地擦了兩把,“餓了吧?我去給你做飯。”
林川夏在身後問了一句:“秦阿姨在找東西?”
“沒有,”秦阿姨似乎不擅長撒謊,表情有幾分不自然,“沒有找,剛才……”她頓了一秒,繼續說:“剛才我看到一只蟑螂鑽到櫃子下面,想把它清出來,恩。”
林川夏聽着,也不說話,徑直走到沙發跟前,從昨天發現照片的縫隙裏把東西抽出來,舉在手裏,“秦阿姨要找的是這張照片嗎?”#####今天會保持一小時一更新~!!
162.她對他只有更多的疼惜
林川夏問出這句之後,連她自己都吓了一跳,秦阿姨那麽寶貝的照片不小心落在這裏,被她撞見還裝得跟沒事人似的把事情岔過去,可見秦阿姨并不想讓別人知道。
可是再不合禮數她也已經問出來了,總不能什麽都問不出來,畢竟沈昔城和沈冰蓉的關系讓人實在是太難摸清了。然而這種事,她又不能因為一張照片就跑去問沈昔城,太唐突,他也不一定肯對她說出來。
所以,在問過之後,她便留神看秦阿姨的表情,果然在對方臉上看到了一抹無法掩飾的驚惶。
但是片刻,秦阿姨就恢複了常色,“落在這兒了,謝謝你啊。”說着,便從林川夏手中接過去,随手揣進衣兜裏,“我去做飯,林小姐要吃點什麽?”
林川夏明白她這是不想說的意思,如果是識趣的顯然是不會再問了,可偏偏是和沈昔城有關,她實在想要知道。于是就跟到廚房裏,“秦阿姨,沈冰蓉是沈昔城的母親嗎?”
秦阿姨本來背對着她,聞言整個身體都僵了僵。
林川夏留心看到,心裏也跟着震動一下,她害怕确認,又想要确認。
靜了會兒,秦阿姨看了看她,“林小姐,都是一些不好的往事,那些事不知道也罷,不影響你和沈先生相處。”
“我知道。”林川夏看着秦阿姨有點眼巴巴的,“以前的事他從來都不提,可是看他這麽撐着,一點兒也不快樂。我想知道他的事,想看看我有沒有能幫到他的地方。”
一番話說得情真意切,秦阿姨聽了不覺動容,她看着林川夏,心裏忽然覺得小少爺真是沒喜歡錯人,但有些話還是……
“沈先生能認識林小姐真好,你能為他這麽着想。”
林川夏聽這句誇贊,心裏只能确定秦阿姨和沈昔城絕不是單純的雇傭關系,但是更多的秦阿姨卻明顯是不想說了。
她忍不住又追問一句:“秦阿姨,我只想知道沈冰蓉真的是他的母親嗎?”
秦阿姨聽了,不禁嘆一聲,心知是回避不過去,遲疑許久,才問:“你怎麽會有這樣的想法?你見過大……沈冰蓉了?”
“在顧世的晚宴上,還有上次在醫院裏都見過,不過我看她和沈昔城的關系并不好,根本不像是母子,但照片上……”
“顧世晚宴?”秦阿姨喃喃地重複一句,“是沈先生剛回國不久那次嗎?”
“恩,就是那次。”
“最後還是她嫁得好。”秦阿姨忽然感嘆,眼神也有些飄忽起來,仿佛沉浸在某種回憶裏。
林川夏愣了一下,随即反應過來,“您說的是顧夫人?”
秦阿姨的思緒被拉回來,之後緩緩點了下頭。
“那沈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