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一回辦公室,沈昔城什麽也不說,直接朝她伸手要東西
她走遠,才提醒陸沅亭:“以後在湘姨面前別亂說話,她年紀大了,不能讓她擔心。”
“哦,敢情剛才看我不順眼就是因為我說錯了一句話?這也不能怪我,要怪就怪你沒有提過醒。”
沈昔城目光有些不悅,但到底沒再說什麽,靜了一會兒,他問:“川夏那邊怎麽樣了?”
問話時沈昔城低着頭,陸沅亭也不用掩飾表情地皺了皺眉,“挺好的。”他只能撒謊。
“明天她會過來嗎?”
“應該…不會吧?我還沒告訴她你住院的事呢。”
“哦,沒告訴。那之前怎麽沒聽你說呢?”沈昔城到底是不好騙,這種事當即就反應過來。
可陸沅亭也不是省事的主兒,謊話也能說得煞有介事,“昨天想說來着,今天想了想,還是等你好些再告訴她吧!省得到時候她來了,反倒成了是你照顧她。”
他說得不是沒有道理,總不能讓她也跟着擔心,“那就暫時別告訴她了,要問起來,就說我有工作的事忙。”
陸沅亭聞言,莫名就覺得心煩,都這時候了,沈昔城還惦記着那女的呢,真看不出她到底有哪兒好,把他迷成這樣。
“我出去抽根煙。”
借口出來,陸沅亭靠着椅子,仰着頭瞪着走?上的天花版,兩眼放空,腦子裏卻亂糟糟的,那件事他不知道該怎麽對沈昔城說出口,畢竟躺在床上的那個人就是因為那女的把身體搞成那樣,換作是他知道了私奔這種事,整個人都有可能崩潰。
都怪越小北,費盡心思地捉弄他的本事倒是大,讓她來醫院面談就沒那個勇氣了,把大難題丢給了他,唉……
也不知道在走廊裏坐了多久,抽了多少根煙,整個病房區都開始安靜下來,他才抻了兩下僵掉的後背,擡腳往病房裏走。
沈昔城還沒睡,在翻手機看。
陸沅亭看他一眼,“醫生說你需要早點休息。”
“就睡。”沈昔城頭也不擡,不一會兒,果真放下手機,問:“你還睡這兒?”
“恩,你身邊得有人照顧。”
“我不需要你,幫我請個護工,你去賺錢吧。”
“诶你什麽時候變這麽市儈了!請護工?要女的嗎?”陸沅亭今天一晚上都被他訓得很沒面子,這下可逮住機會。
“男的。女的我就要林川夏。”
陸沅亭聽了直搖頭,真拿他沒辦法,那件事還真是難以啓齒。他翻出手機,給越小北發了一條短信:你丢給我一個大難題,現在找不到機會說,你看怎辦?
過了一會兒,陸沅亭的手機響,翻過來一看,是越小北回過來的:你問我,我問誰?沈總那麽大個人不會扛不住的,你就放心大膽地說吧。她難過一陣,過了也就好了。
陸沅亭撇嘴,又發一條:這麽經驗?你經常難過嗎?
這一次隔得時間有點長,等到回複過來,他點開,只看到一個簡單粗暴的字:滾!!!
陸沅亭許久地盯着手機,忽然苦笑了一下,自己還真是愁悶得可以,居然自然而然地就和越小北這種人用起老式溝通來了。而溝通的結果讓他産生一種認知:他們不适合,就好比他們之間永遠沒辦法好好說話的關系一樣,那一下親吻說到底就算是一場意外,只是不小心在對方的嘴上碰了一下。
想通這些,陸沅亭索性撇開手機,躺一會兒就睡着了。
220.私生子的身份
第二天一早,病房裏進來一個人,西裝革履,拄着一根上年歲的人容易依賴的木拐杖。
陸沅亭看一眼,仍然不失恭敬地喊:“您好,顧總裁。”
彼時,沈昔城正嘗試着從床上起來,活動一下筋骨,高瘦的身材挂着一套病號服,站在窗幾明亮的晨光裏,竟意外有種“清瘦不勝衣”的美。聽到陸沅亭喊人,緩緩轉過頭,看着來人,眉間帶着不屑一顧的神采。
顧世衡走到沙發跟前坐下,也不看他,眼裏卻分明是壓着火,“壞事做盡,身體熬不住了?”
窗前的人寵悲不喜,一時也沒什麽反應。
陸沅亭皺了皺眉,“顧總裁這話就說得不對了,您怎麽就知道是熬不住,而不是因為高興而大醉了幾天呢?”這話說得仍是客客氣氣的,但到底是變了味道,連恭敬都是虛假的。
顧世衡冷哼一聲,顯然是不打算和他再細究下去,冷聲道:“我想單獨和他說點家務事,你先出去。”
陸沅亭微怔,“那好,你們說。”從病房裏退出雲,他倒不擔心沈昔城,除了那女人能成功惹他傷心,其他人其他事還真沒見他有心過,眼下這情況,頂多是吵兩句,“我在外面,有事打電話。”說着,他特地往沈昔城身上動過刀子的地方看一眼。
沈昔城領會,微微點了下下巴。
顧世衡等到人出去,長者的架子也端出來,雙手拄在木拐杖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着地板。半晌,盯着沈昔城,一開口就語氣不善:“你就沒什麽要說的?”
沈昔城就面色不驚地由着他看,淡道:“沒有。在來之前,您心裏應該比誰都清楚了。”
“我想聽你親口說!”
“我沒什麽好說的。”相比顧世衡的激動,沈昔城淡漠得有點兒過分。
“你做這些,不就是為了報複嗎?現在我送上門,給你一個炫耀的機會。”
“沒意思,做這些實在太容易了。”他說的是事實,原本以為顧世衡會是一塊難啃的老骨頭,卻沒想到再厲害的角色也禁不住歲月的打磨,變得不堪一擊。
顧世衡聽出他話裏不加避諱的輕視,心裏堵着,臉上的表情更是頃刻間變了幾次,他清楚眼下已經沒有再和沈昔城硬碰硬的條件。都說姜是老的辣,可在他這裏卻轉了個個,因為身體,因為顧世的龐大,有些事情他處理起來早就已經有些力不從心,顧沫性格荏弱,短時期還挑不起顧世這副重擔,面前這個最不受待見的人雖然是接手的最佳人選,但顯然不是出于本意的選擇,會暫時交給他,也不過是看在當年這小子在他母親臨終前的承諾。
“太容易了?是啊,要違背承諾是一件多麽容易的事!當年你信誓旦旦,現在你怎麽能做出這種六親不認的事來?”顧世衡面色漲紅,此刻更是把拐杖在地板上敲得山響。
那件事不提還好,一提沈昔城淡漠的臉上便劃過一絲極隐忍地陰郁,語氣也兇了幾重,“我沒忘,正因為我沒忘,才會心慈手軟給你們在泊城留一條路。”
顧世衡冷笑,“這麽說,我應該感激你高擡貴手?”
“不必。”
顧世衡聞言,勉強的最後一點兒耐性終于崩毀,在趕來之前他就已經知道所有的事都已成定局,再難回天,之所以一直控制着飙升的火氣,不過是指着當年沈冰莞去世時逼沈昔城許下的誓言——永遠不記恨、也永遠不損害顧家的利益。他巴望着或許還會有回旋的餘地。
只可惜,沈昔城不僅背叛了,還背叛得徹底。
顧世衡黑透了臉,“你母親那麽善良,你怎麽能這麽惡毒?但凡你像她一點兒,你都不可能做得這麽絕情。”說來說去,他還是在打感情牌。
沈昔城忽然覺得沒意思,對方已經承認敗北,說再多也不會給他帶來更多的滿足。
“您還知道我母親善良?”他緩緩笑起來,聲音夾着嘲苦,“有時候我多希望她可以自私一點兒,那樣死的人或許就不是她了。”
顧世衡頓時臉色大駭,“你胡說什麽?那是她的命,當初是她用盡心機生下你,這是她選的,能怪誰?怪也只能怪她自己。”
“呵…”沈昔城苦笑一聲,随即神情一厲,“你沒有資格說我母親!你根本就不了解她!”
從進顧家的那一天起,他就沒喊過他一聲父親,這一次更是直接用了“你”字來稱呼,或許在他的字典裏,“父親”根本就是一個從來都沒有存在過的詞彙。
顧世衡也懶得計較,畢竟沈昔城是他私生子的這一重身份在泊城從未公布過,一是覺得沒有必要,二是家裏醜事鬧得人盡皆知對公司的發展也毫無益處,而顧沫繼承人的位置憑白受到沖擊,反而有害。但從來都不去計較稱謂的他這一次卻聽出來了,他這個從來都沒有承受過過多關注和寵愛的兒子已經不打算再維護表面的平和了,哪怕是假象的平和也被他徹底摒棄了。
“她有什麽值得我去了解?就連你這個兒子,都是她計劃賭一場婚姻的棋子。”
沈昔城看了看眼前這個半百老人,忽然閉上眼睛,原本以為一顆心對待他會是永遠麻木的,不想現在還是有抽剝的痛感襲來。
原來這才是母親在他心裏的形象,他唾棄她的愛、她的名字、她的兒子,還有他們的存在……
可就是這麽一個無情的人,偏偏讓母親到死都記挂着,還逼着他答應,不讓他有報複的想法,更不許他不愛他。
不許不愛……這樣一個視他的存在為恥辱的男人,他怎麽可能有愛?他做不到。從母親離世到不得不跟着顧家人一起生活,他從沒有一分一秒是真正融入進去的,感覺自己就像是一條流浪狗,碰巧流浪至此,無人問津,無人垂憐,任其自生自滅。
顧世衡見他許久不說話,簡直要氣炸了,“沈昔城,你這是什麽态度?我在跟你說話!”
“說什麽?棋子嗎?”沈昔城冷笑,“那你現在是不是應該對這枚棋子刮目相看?他一直被你當作一枚廢棋,現在卻成功了。”
221.你們把我當過親人嗎
“明知自己是步廢棋,還奢望什麽刮目相看?”
“也好,高高在上的時候都得不到的承認,現在淪為失敗者,又有什麽稀罕?”面對赤衤果的謾辱,沈昔城只有更漂亮地還擊。
“沈昔城,我告訴你,整個顧世都是在我顧世衡的手裏一點一點建設起來的,你憑什麽說我是失敗者?你沒有這個資格!還有一點事實請你認清,不管你承不承認,我都是你的父親!”
“父親?”沈昔城咧開嘴苦笑,“顧世衡,這個世上最沒有對我說‘事實’的人是你。”
“這麽多年你對我盡管一個父親的責任嗎?學校裏的學藉卡,你從來就不讓我在家人關系裏寫上你的名字,因為你覺得我這個私生子是你人生中不光彩的一筆,你害怕被別人知道我們的關系,害怕在你輝煌光明的人生裏塗上我這麽一記敗筆。”
“每學期的家長會,你有去參加過一次嗎?剛回國的第一年,我成績的确不好,那次你沒去,我以為你是嫌棄我考得不好會給你丢臉,所以後來我每天晚上學習都會學到很晚,課堂上筆記也永遠比別人做得都多,結果那年我考了年級第一,你還是沒去。”
“鋼琴是惟一你讓我學的內容,我以為那是你對我的期望,努力考到十級的時候,我滿心歡喜地拿着證書回家,等着你來誇獎我,結果在顧沫十三歲的生日宴上,你把我領進一個房間,讓我一個人在裏面演奏拉赫瑪尼諾夫的《第三鋼琴協奏曲》,當時我甚至在想這是你對我最特別的測試,只要我彈得足夠完美,就會贏得你的贊許。可是等我真正演奏完了,轉回會場,接受贊譽的人卻不是我,而是那個在鋼琴上毫無天賦、連一首曲譜都背不下來的顧沫。”
“那天晚上,我砸了‘沈冰蓉’最心愛的一只花瓶,她用皮帶抽我,那年我十七歲,已經可以反抗了,可是那一刻我就想知道如果她把我打死了,你會不會有一點點因為我心軟,可你轉身就回了書房,後來我穿着單衣從家裏跑出去,整整一夜,沒有人出來找我,沒有人關心我去了哪兒,第二天早上你看到我那麽狼狽地出現在門口,你也沒有關心過一個字。從那天開始,我就死心了,不管這輩子你怎麽對我,我都無所謂了,我活着不是為了要向你證明,而是為了我的母親,就算她當年錯付了人,但是她把我帶到這個世上,是她這一生裏最正确的決定。”
“所以這些原本就應該屬于我的東西,我憑借自己的雙手合理取回了。”
顧世衡一時說不出話來。從沈昔城當年搬進顧家,一晃十多年的光景,他似乎真的從來都沒有考慮過這個孩子的感受,也沒有關注過他的成長,偶爾有關他取得的任何一點成績,也是聽下人們私底下的議論:“那孩子的鋼琴彈得真是一流”、“聽說那孩子又考了全年第一,平時看不出他有多用功,真是天才”、“你們知道嗎?那孩子好像被學校保送去M國的H大了”……
原來這麽多被他忽視的往事在沈昔城的心裏紮了根,種成根深蒂固的仇恨。
其實在他的成長裏,有那麽幾個一閃而過的瞬間,顧世衡的心裏不是不愧疚的,可是多年的習慣,對他們母子他恨也恨慣了,即使有覺得虧欠和原諒的一瞬,也不足勾出他的父愛。
此刻,聽到他一句一句的控訴,顧世衡竟然覺得有些難過,也不知是面對眼前的壓力導致,還是人越老越容易感傷,再開口态度也有所緩和,“再怎麽說,顧沫也是你親弟弟,你怎麽能把他的東西搶得一點不剩?”
“親弟弟……”沈昔城默默地重複了一遍,“你們有把我當過你們的親人嗎?”
顧世衡一時啞然,沈昔城又繼續道:“再說,我也不是對他完全沒有人情,泊城的莊園項目好好運作,一年也有千八百萬的盈餘;海外公司雖然是集中投資,短期內不會有太大效益,但十年之內也不會有太大風險;并且前幾天,他剛從我手裏拿走了一筆錢,五千萬,足夠他在随便哪個城市都能好好揮霍一陣了。”
“你說什麽?”顧世衡不敢相信,因為從小到大顧沫都是個聽話的孩子,從來都不曾違背父母的意願,只是最近常說接觸一些生意場上的人事,偶爾會有晚歸或者整晚不歸的情況發生。
沈昔城很滿意他這種反應,繼續道:“你兒子還不算太笨,他前不久發現我和秘書長有來往,也知道我們之間有一筆大交易,所以他拿着這些證據作文章,成功從我敲走一筆。”
顧世衡不傻,這個時間點他還是能計算明白的,也更加生氣,“這個混賬!為了五千萬就把公司拱手讓人,枉我把他當成繼承人培養!”
顧世衡一邊罵,一邊又開始用拐杖敲打地板,一下一下,震得他額前梳得十分齊整的頭發落下兩绺,迎着陽光一顫一顫的,夾雜在裏面的幾根銀發也讓人看得格外明顯。
沈昔城忽然覺得眼前這個老人有些可憐,再也不是當年那個意氣風發、坐在那裏肆意指點江山的大人物了。想到這兒,他一時有些靜默,轉頭看向窗外。
樓下的人來來往往,大都三兩同行。這些同行的人之間都是很親密的關系吧?唯獨他,面對着這個世上與他一脈相承的人,卻是極盡地疏遠。
顧世衡發了一頓牢騷,才想起來已經有幾天時間沒有見到顧沫了,打電話也是不通,便問:“那個混賬說他要去哪兒?”
“不清楚,他說想離開泊城。”
“他畢竟是你弟弟,你怎麽就不攔着?”顧世衡氣急了,從沙發上站起來,幾步走去他身後,拐杖再度敲打出聲,“他什麽都不懂,從來也沒有離開過我們身邊,現在拿着那麽一大筆錢,萬一要出什麽事……”
222.從此互為路人
沈昔城伸手撐着窗臺,長時間的站立已經讓他感覺不舒服,臉色微白。
他側頭看向顧世衡,兩個人相鄰而立,過近的距離忽然讓他有種錯覺,仿佛他還是當年那個希望會得到一句肯定的少年。
顧世衡還在說着,講到“你到底還有沒有一點兒人情”時,沈昔城被人從錯覺裏拉了出來,他看清了事實,他不再是少年,顧世衡也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出衆男人,只是一個病弱老者,他早已經比顧世衡高出一個頭了。
“人情?你有教過我嗎?”沈昔城聲音發冷,盯着他質問。
明明隔着幾十公分的距離,可顧世衡卻感覺像是被這個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裏的兒子戳了一把鼻梁,臉上臊得難看。
“對,說到底就是我疏于管教,才讓你變成這樣令人羞恥的地步!今天我就要好好教訓你這個逆子!”
顧世衡咬牙切齒地說完,掄起拐杖就朝他劈頭蓋臉地一通打。
沈昔城一動不動,任由拐杖不停地落在身上、臉上。
他想起十七歲那個挨打的夜晚,他跪在客廳的地板上,也是用現在這樣的眼神看着他所謂的父親,希望顧世衡能沖過來攔住沈冰蓉手裏的皮帶,把他從痛苦中解救出來,可顧世衡無動于衷,最後嫌他們吵鬧,拿着報紙轉身去了書房。而現在,打他的人換了,對方的臉上不再是無動于衷,而是深深的厭惡。
夠了。
當最後一拐杖毫不留情地打在他的刀口上,他疼得忍不住抽了一口冷氣,擡手從顧世衡手裏搶了下來,拽得顧世衡當場一個趔趄,他把拐杖扔向一邊,然後一字一字地說:“到今天為止,你生養的恩情我就算還清了,從此以後,你我就是路人。現在過了探病時間,我要休息了,顧先生請回吧,走好,不送。”
顧世衡僵着臉看他,一時走不得又留不得,這樣鬧一場非但沒找回面子,反而更加難堪。
正進退尴尬,有人敲門,沈昔城随口道:“進來。”就見秦湘拎着東西往裏邊走。
秦湘先看到在窗前站着的沈昔城,便問:“怎麽起來了,不在床上躺着?”轉眼才和顧世衡打了一個照面。
彼此只看了一眼,秦湘就連忙低下頭,初時的自在随意頓時都不見了,急匆匆地把手裏的東西放在茶幾上,“我想起來,家裏還炖着湯,就回了。沈先生,東西你趁熱吃。”
顧世衡一直盯着秦湘看。這一點沈昔城也覺察出來了,他往秦湘這邊迎了幾步,擋在兩個人中間,說:“那您快回去吧,我這邊有陸沅亭照顧,不用您來回跑。”
秦湘應一聲,朝他身上看了一眼,這一看,臉色都有些變了,“沈,沈先生,你那裏出血了。”
“不要緊,等會兒我就找醫生處理,您回去吧。”
秦湘又應一聲,往窗口方向掠了一眼,才急匆匆地往外走。
顧世衡這時也跟着挪了挪腳步,什麽話也不說,撿起木拐杖就走。
沈昔城倒也不挽留,立即給陸沅亭打電話,“送湘姨回去。”
沒有多餘的交待,可陸沅亭到底擅長領悟,拔腳就往秦湘離開的方向追。
病房裏變得十分安靜。
沈昔城捂着裂開的傷口,緩緩往床邊走。他始終蹙着眉,有些事情太久了,就算年少時他曾不止一次地幻想過真相大白的那一天,此刻他都不會再心存這樣的想法了,幻想太多太久,連他自己都覺得累了,沒有必要了。
可是胸口仍然難受,像是堵着一團東西,難以散開。他閉上眼,開始在心裏默喊她的名字:川夏,川夏……一遍一遍,直到滿腦子都是她的身影,那份郁結才漸漸散了。
這時,陸沅亭的電話。
接起來,對方的聲音就急匆匆地傳過來,“沈昔城,我沒追到秦姨,到處都找遍了,也問遍了……呼—”他停下來,在喘着粗氣。
沈昔城聞言,默了一瞬,随即淡道:“哦,那回來吧,順便幫我叫醫生過來,傷口裂開了。”
“怎麽搞的?你幹什麽了?”陸沅亭立馬一副關心的語氣。
“讓老頭子打的。”
“啊?”陸沅亭驚呼一聲,一琢磨時間,“老頭子離開也有一會兒了啊。”
“恩。”沈昔城漫不經心地一應。
“那你現在幹嘛呢?不立刻叫醫生?”
“懶得跟他們溝通。”
“……”陸沅亭是服了他了,“好好好,你等着,我馬上回去伺候你。唉,你說你可雜整?要是沒有我……”
他感覺良好的話還沒說完,電話裏就傳來“嘟嘟”聲,陸沅亭看着電話氣得直叫:“聽你還聽出不耐煩了?什麽人啊這是?”
可說歸說,陸沅亭趕回去的速度相當快,把醫生請了過去,一查看傷勢,委實傷得不清,長長的刀口已經被血跡糊得看不清楚。
醫生沉着臉就開始罵他們粗心,不拿自己當病人,陸沅亭無辜着一張臉,還得一個勁兒地檢讨,倒像是病患是他,而沈昔城躺在那兒,除了臉色看起來很是蒼白,還真像是閑人一個。
等醫生處理完傷口一走,沈昔城就要躺下睡覺,陸沅亭剛才受的那些閑氣這會兒都一股腦兒地發出來,“你還真能折騰人,就跟老頭子待了那麽一會兒,就把自己折騰成這樣?就不能當心點?”
“怎麽當心?我一個病人。”
“得,誰信?那他還是一個老頭子呢,你要反抗,吃虧的不還是他?”
沈昔城懶懶地閉上眼,“算了,這頓打就當是我買下他生養我的恩情,從此互為路人。”
陸沅亭看着他,聽到這一句,心裏驀地一酸。
沈昔城這個人,在他面前從來都不加遮掩,所有投射在他身上的傷痛,他也從來都是一副無所謂的态度,就好像什麽事都不可能真正傷害到他、都無法達到他內心的感覺。可陸沅亭知道不是,他什麽都在乎,什麽都能傷到他,他的無所謂都是強裝出來的,他在身體以外樹起高高的牆,不讓任何人能看見裏面。
陸沅亭嘆口氣,“沈昔城,以後我當你的親人。”
223.別做會讓自己後悔的事
他難得這麽肉麻說話,印象裏他們從相識就不曾有過這樣的對話模式,雖然彼此心裏比誰都清楚,他們原本就是一樣的人,只不過是沈昔城比他高出來那麽幾個段位。
“親人”的話一說出來,沈昔城半天沒有反應,仍閉着眼,許久才挑了一下眉,睜開眼看着他,勾出一抹嘲諷的笑,“誰稀罕?”
陸沅亭的表情一下很受傷,“欸!你能不能不這麽絕情?對待我偶爾也像對那個女人那麽溫柔?”
沈昔城看着他,忽然就起了促狹他的心思,“你,那兒不會是彎的吧?”
陸沅亭一怔,随即氣道:“我呸!哥直的,你要不要試試?”
沈昔城不說話,只是微笑。
陸沅亭本來說得十分豪氣,以至于這份豪氣勁兒還沒過呢,就意識到不對勁兒了。他立馬換上一副嫌棄的表情,“切,我跟你證明不着。”
“哦,是。”沈昔城點頭承認。
陸沅亭翻白他一眼,“你這種人就活該沒人對你好。”
“恩,我也不稀罕。”
陸沅亭又瞥他一眼,他知道他的潛臺詞就是稀罕那個姓林的,唉,問題又來了,可那事怎麽開口呢?
--
秦湘離開醫院之後,并沒有急着回家,她在醫院對面的冷飲店坐了一會兒,看到顧世衡左顧右盼地從醫院大門往外走,就麻煩一個小孩子幫忙送過去一張紙條,很快顧世衡就在她的對面坐下來。
冷飲店裏年輕人居多,突然進來一對半百男女,自然是引人注目一些。
兩個人倒是沒多在意,秦湘本來也是打算說完要說的話就走,自然也是開門見山地說:“我能猜到你好奇什麽,有些事情我不知道,也沒有亂說的權利,我只是沈先生家裏幹活的。”
顧世衡對她的開頭顯然不感興趣,另起了一個話題:“我看你有幾分眼熟。”
這樣的年紀,這樣的開場白頓時引來旁邊幾聲竊笑。
“恩。”秦湘倒是沒在意,随口一應。
顧世衡怕她不信,又怕她誤會,索性繼續說道:“你真的很像我過去認識的一個人,叫沈湘,對嗎?”
“很抱歉,我姓秦。”
顧世衡一愣,“那可能是我記錯了,不過你的眼睛真的很像。”他的眼神空了一會兒,類似一件事情露出一點希望的頭腳,揪出來卻發現完全不是的那種失落,但很快又收斂起來,“那不知道你找我來有什麽事?”
“恩。”秦湘緩緩開口:“是這樣,您是沈先生的父親吧?”
顧世衡皺皺眉,他很不習慣在外人面前提起他們的關系,而且好像也從未提起過。半晌,他才應了一聲“是”。
“看得出來,您很不喜歡這個兒子。”
顧世衡不置可否。
“您別介意,我知道我沒有資格插嘴您的家務事,但我在沈家做工已經很多年了,就和一路看着他長大的也沒什麽分別了,這孩子也可憐,從來都是一個人生活,但他本性不壞,是個特別優秀的孩子。”
秦湘頓了一下,發覺他雖然臉上挂着拒絕的意味,但起碼也在聽,就繼續說:“我不知道是什麽原因導致您會不喜歡他,再怎麽說您也是他的父親,天底下沒有不愛子女的父母,也沒有不愛父母的子女,不管是因為怎麽樣的誤會,時間久了,也該放下了。”
顧世衡隐約聽出點意思來,“你對我的家事倒是熟悉得很,怎麽,是那小子托你來當說客的?”
秦湘看了看他,微微嘆口氣,“您還真是不了解自己的兒子。我來找您,他完全不知情,如果知道了,他也不會同意我這麽做的。我是心疼那孩子,要是父子之間的關系有可能緩和固然好,可如果是您不喜歡他,懶得關心他,那以後就別再動手打他了。”
“你這是在教我怎麽做父親嗎?”顧世衡不悅。
“您別誤會,我還是那句話,是因為心疼那孩子,這麽多年都沒人管沒人疼地熬過來了,現在都那麽優秀,怎麽還忍心打他?上次他腿上就被什麽東西砸得,青了一大片,半個月才徹底消了。”
顧世衡開始不耐煩,“如果你找我來就是為了說這些,那抱歉了,我還有其他事……”
秦湘看着他要起身,心裏就明白這番努力是白費了,但還是要最後說一句:“我是勸您別再做将來會讓自己後悔的事。”
顧世衡重新站定,“我後悔什麽?”
“我不知道,我只是勸您別再做會讓自己後悔的事。”秦湘說完,也從座位上站起來,“您可以走了,希望您能記住我說的話。”
顧世衡看着她的背影,許久才轉過神,咕哝一句“莫名其妙”,轉身離開。
秦湘這麽做幾乎等同是在多管閑事,她實在看不下去,那孩子實在讓人心疼,她今天去和護士打聽才知道他剛剛摘除了脾髒。
然後一進去,看那兩個人的臉色就知道顧世衡絕對不是來探病的,看那副架勢,大有興師問罪的意思。她想不明白,同樣是他的兒子,就算其中誤會再深,也不應該存在這麽大的反差,就算存在反差,面對剛剛動過手術的孩子,他怎麽下得去手?
--
那天晚上,陸沅亭約了越小北,還是那件事,他實在沒法說,希望越小北能盡快聯系上林川夏,由她本人解決。
越小北坐在車裏,車就停在江邊,她看着江上浮動的點點燈火,漫不經心地問:“就這點兒事?”
陸沅亭點頭。
他一點頭不要緊,越小北立馬擺出一副看怪人的表情,“在電話裏不能說?非把我拉這麽遠?”
陸沅亭一下子被戳得說不出來話了,賭氣把她送回書店閣樓,車子還沒等停靠過去,就看到前面亂糟糟的都是人。
越小北覺得奇怪,也沒想着說話,擺擺手就示意他停車,等車子剛停穩,就打開車門跳下去。
陸沅亭看着她頭也不回的背影,一時有些出神,他沒有馬上掉頭就走,但也絕對沒有再指望她有可能再折返的意思,只是坐在車裏安安靜靜地抽煙。
一顆煙快抽完的時候,前面忽然又更加亂起來。
陸沅亭手裏的車鑰匙無論怎樣也按不下去了,他松開手,瞬間就做了決定。
224.赴湯蹈火,她想到了這般美好的詞
遠遠地根本看不清發生了什麽事,空氣裏彌漫着東西燒焦的味道,很顯得是剛剛發生過一場火災,出事點就在附近。
走得近了,才看清火災現場就是西街書店,書店不大,剛才的火勢也似乎不小,裏裏外外都是灰燼,連同着越小北住的那間小小的閣樓都只剩下了一副空架子,往上的樓梯看起來搖搖欲墜。
越小北站在門口,執意要上樓去,周圍的人都勸她,說上面現在燒得就剩一副樓架子了,上去危險。
越小北聽不住勸,找機會就要沖上樓去,不料被一個壯一點的小夥子攔腰抱住,對方雙手扣得很緊,越小北想掙脫都不可能,對方勸了她一會兒就開始道歉:“對不起啊,小北姑娘,我沒想到火會燒起來,給你添麻煩了。”
越小北人被困着仍不肯老實,在扭來扭去,“我不怪你,你快松開我!”
陸沅亭一過來看到這一幕就有些火大,又不知道自己火什麽,走過去左右一推就分開了那兩個人。
越小北吓了一跳,一看有人幫她解開了鉗制,也顧不上看對方是誰,拔腳就要往樓上走。可緊接着又被人給從後面狠拉了一把,她這一下就有點惱,“都別管我!”等回頭看卻愣住了,陸沅亭不知什麽時候就站在她身後,伸手拉她的人也是他。
陸沅亭看着她,那眼神就像看着任性搗亂的孩子,說不出來的複雜,“上面有什麽?你非要上去。”
“畫稿,我的畫稿,快要到交稿日期了,要都毀了就來不及了。”
“上面很可能什麽都不剩了。”陸沅亭往黑黝黝的閣樓看一眼,提醒她。
“我知道,可是我必須上去。”
“知道了,那你就在下面等我。”陸沅亭甩下這麽一句,從一個人手裏拿過一只手電筒,大步穿過人群。
越小北怔怔地看着陸沅亭的背影,好一會兒都沒适應過來,這個和她還算不上熟悉的男人此刻正為她赴湯蹈火。她意外想到了這般美好的詞。
圍觀的人漸漸散了,書店的老板和雇員同時點亮了幾盞手電筒,在微光裏開始收拾現場,空氣裏的味道仍是難聞。
越小北在樓下大概仰頭看了十幾分鐘,終于看到陸沅亭捧着一疊亂七八糟的紙往她這邊來了。她連忙迎上去。
“這些是存下來的全部了,我都帶出來了。”陸沅亭捧着紙張,示意她跟着往街上走,“走,上車看。”
越小北什麽話也沒說,在後面屁颠屁颠地跟着,秋天的晚風迎面吹過來,掀動他懷裏的紙張,唰啦唰啦地響。
沒幾步路,他們就走到他的車跟前,他彎腰打開車門,以防捧着的那疊紙掉到地上,“坐後面吧。”
兩個人坐進去,陸沅亭打亮了閱讀燈,越小北就湊過來翻動他帶出來的那些畫稿,很多很雜,畫都有。
她想起來這些是放在最北面的窗子底下的,大概是距離起火點較遠,一時還沒燒過去,畫稿大部分都保存完好,只有少數邊角燎到幾點火星。
陸沅亭坐在旁邊看她翻看,“是這些嗎?我看桌子上和床上似乎也有,不過都燒成灰了。”
“就是這些,謝謝你,燒掉的也有一些,是最近幾回畫好的。”越小北擡頭,欣慰地笑起來,“不過這樣已經很好了。”
陸沅亭松口氣,“能用就好。”他下車換去前面的位置,“有地方去嗎?我送你。”
“随便找一家小旅館吧。”
他微微怔了怔,“小旅館不安全。”
“那我就沒地方可去了。”越小北坦誠回答,“我不是泊城人,來了這邊就一直住在那間閣樓裏,平時也獨來獨往慣了,沒什麽太要好的朋友。”
陸沅亭想了想,提議道:“要不要去我家?”
“诶?”
“你別誤會,是你自己住,我還要去醫院照顧沈昔城。”
“這樣……好。”
陸沅亭的家住在城西,從Z大趕過去,貫穿大半個泊城。等到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