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紅豆桃花千層酥

“叔叔, 我才三歲半呢，也沒有很大。”花花搖晃着譚思雲的手，看着周海宸，“倒是你, 長得好高啊。”

她用力仰頭, 一直到脖子都酸了, 才能和個子很高的周海宸對視, 像在看一座山：“叔叔, 上面的空氣新鮮嗎？”

周海宸眼中原本噙着淡淡的淚，此時被這小女孩天真的話逗得忍不住發笑：“上面空氣有點稀薄呢。”

他伸出手輕輕拍了拍花花的頭, 又擡眼和譚思雲對視，懷着無限的遺憾嘆道：“長得真像你。”

譚思雲完全沒想到會在這座城市再見周海宸, 她垂眸站着，眼前是一層薄薄的霧氣，還沒反應過來應該作何态度。

“那當然啦，美女長得都很像, 我和姨姨都是天生的大！美！女！”花花認真強調道。

姨姨？

周海宸詫異地擡頭：“這是......？”

“我姐姐的女兒。”譚思雲開口，睫毛已經被眼淚沾濕。

周海宸臉上閃過數種情緒，原本的悲怆變成驚訝，變成短暫的思考, 又化為喜悅, 讓他原本暗淡的眼神變亮了。

“嗯......我們要買的餅幹這邊沒有, 先走了。”

“等等......”

譚思雲沒法面對這麽突然的見面, 只想逃跑，她不顧周海宸的阻攔, 拉着花花就要出門, 沒想到手上最大的阻力, 來自于牽着的小孩。

“姨姨不是要買粽子嗎？這裏有粽子啊，而且我今天一定要吃這家的小餅幹，換別家的都不吃！”

花花整個身子向後倒，扯住譚思雲的手，皺着眉頭又要大哭。

周海宸經常來年家小館吃飯，年歲給他肉夾馍的時候還跟他打了招呼，這會兒注意到他和身邊帶着小孩的女人僵在了那裏，以為是鬧了什麽不愉快。

“你們需要什麽幫助嗎？”年歲走到他們面前，發現那女人看着有點面熟，兩人眼睛都紅了。

“需要需要，美女姐姐，我想要小餅幹，好多好多。”花花的眉頭瞬間解開，眼淚也一秒止住，伸手去拉年歲。

“今天店裏沒有......”

年歲說到一半，看到花花眼裏聚集的眼淚越來越多，馬上就要滿溢，又看到周海宸求救的眼神，立刻轉了話風。

“......現成的餅幹了，需要現烤，要不然你們先坐下等一會兒吧？”

花花笑出了聲，周海宸松了一口氣，年歲明白自己說對了。

譚思雲嘆了口氣，拉扯不過花花這頭小蠻牛，也不想讓孩子不開心，閉了下眼放棄了逃走的想法。

夏青芒幫忙收拾了個單獨的桌子，兩人相對而坐，譚思雲每個口味的粽子都買了一個，兩人又點了些吃的，花花在旁邊翻看菜單小聲認字。

譚思雲剛要拿出紙，就看到周海宸已經抽了紙，把桌子又擦了一遍，這是他們大學一起出去吃飯時的習慣。

“我們有好幾年沒見過了吧。”周海宸率先開口。

“嗯，五年。”譚思雲收回紙巾，輕聲答道。

而後是一陣沉默。

年歲把譚思雲點的粽子端上來，轉身給另一桌的客人上菜。

周海宸看到紅豆蜜棗粽的貼紙，聲音裏有無限懷念：“你還像大學一樣愛吃紅豆餡的東西啊。”

譚思雲點點頭，沒有接話。

年歲聽到了這句感嘆，但覺得聽客人講話不太好，回了廚房。

“你來溪川旅游嗎？”譚思雲故作輕松地笑笑。

“我在這邊......工作，已經在這邊工作兩年了。”周海宸舔了舔嘴唇，打開手機給譚思雲看自己穿着白大褂站在科室內的照片。

“恭喜你，如願當上了醫生。”譚思雲笑笑，欲言又止。

他們是高中同學，從大一開始就在一起，是所有人羨慕的模範情侶，連高中班主任每次見到他們都問什麽時候結婚。

兩人分手時，已經在一起七年，異地戀三個月，就是因為感情順利、默契、有條不紊地持續下去，讓他們都沒覺得異地戀是個什麽問題，一直到兩人能聊的話越來越少，人生軌跡越來越不重合。

譚思雲和周海宸商量什麽時候結束異地戀，第一次得到的回答是轉移話題，第二次是沉默，第三次，兩人大吵一架。

看不到未來，打電話只有沉默和吵架，譚思雲攢夠了失望，和周海宸分了手，他當時年輕氣盛，順勢答應，開始是賭氣不回頭，後來是給不了她承諾，不敢回頭，就這麽過了五年。

五年可以改變很多事。

她看着眼前這個男人，陌生又熟悉，還是印象中的臉，頭發長了些，身上那股莽撞的勁兒被時間磨平，變成了成熟內斂。

周海宸看出了譚思雲的欲言又止，主動開口：“我來溪川工作，就是想穩定了之後找你。”

“五年前你問我的問題，我想了五年，答案沒變過，只是現在才有機會告訴你：我在哪個城市生活都可以，但我不能在沒有你的城市生活。”

周海宸的目光認真篤定，這不是一句空話，而是折磨了他五年的日日夜夜，沒能說出口的話。

兩個人完全沉浸在他們的世界裏，沒留意到花花跑到廚房，一把抱住年歲的腿，等她俯下身，在她耳邊說了什麽，又捂着嘴笑着跑回來。

年歲笑了笑，思索片刻，托青狼買了些蛋撻皮。

青狼看到小女孩跟她說了什麽，但只要是年歲需要他做什麽，他從不問原因，點點頭閃去了超市，沒過十分鐘又閃現回來，把新鮮的蛋撻皮交給年歲。

幸好今天店裏已經準備好了白吉馍和燒肉，粽子也是提前包好不需要現加工，包粽子的紅豆沙多出來很多，年歲才有機會做別的東西。

她把軟化後的蛋撻皮揉成小球，擀成圓片，将紅豆沙包在蛋撻皮裏，揉圓收口。

緊接着壓成稍有厚度的片，沿着一圈均勻切五刀，手指将兩個切口中間的面捏在一起，稍微捏出弧形，最後的效果像是一朵花形美豔的桃花。

在上面刷上一層薄薄的蛋液，中心撒上幾粒黑芝麻，放入烤箱烘培。

原本輕薄的桃花形面片，在烤箱中逐漸膨脹、疏松，空氣絲絲滲透入面片中，将半透明的蛋黃液變成金黃色，将花形變得飽滿逼真。

烘培的甜香層層疊加，從烤箱中逐漸彌漫向大堂，惹得衆人都往這邊吸着鼻子張望。

年歲趁這個間隙，将桌子上的紅線交錯着編織，她小時候很喜歡鑽研各種編手鏈的方法，很快精致的形狀和繩結在紅繩上出現，兩條端午節紅繩就做好了。

繩子是前一天湯雨星買來的，本來就是編着玩玩，也沒想成個氣候，不過年歲決定試試能不能促成一段緣分。

酥脆的小熊餅幹和紅豆桃花千層酥出爐了，年歲叫來了夏青芒，在她耳邊交代了幾句。

夏青芒笑着點點頭，神色裏逐漸充滿激動，她把吃的和紅繩都放在托盤上，又拿了一個意見本一支筆，向周海宸和譚思雲走去。

“你們好，這是我們店今天新推出的試吃活動，兩位只要品嘗過這道紅豆桃花千層酥，寫下改進建議，就可以獲得我們的端午節紅繩哦。”

夏青芒将餅幹和千層酥都放在桌子上，笑着介紹。

譚思雲頓了頓，有些疑惑，為什麽剛好選中他們試吃，又為什麽剛好是紅豆餡的，但看到周海宸也一臉懵，感覺不是他安排的，就應了下來。

那千層酥色澤金黃油亮，輪廓完美複刻了桃花嬌嫩的花瓣，散發着面包邊一樣的烘培氣息，還有豆沙的甜香。

千層酥不愧其名，剛夾起來，金黃色的外皮就像是牆皮一樣碎裂，簌簌墜落些許碎渣，筷子夾住的地方稍稍塌陷。

從側面看，酥皮仿佛真的有一千層，層層疊疊宛如山岩的紋理，細膩好看。

咬下去，整個酥脆的外殼在口腔中崩塌，淡淡的油香、烘培的面香、雞蛋的清香，幾種味道混合在一起，讓甜蜜充滿口腔。

紅豆細膩如同細碎的小雪，與酥皮相比更加清甜，輕抿即化，在舌尖留下轉瞬即逝的甜味，還有清新的豆香。

一酥一軟，兩種層次的香氣在口中綻放，再加上看到桃花形狀的心理作用，好像真的有一朵馥郁芳香的花在味蕾上綻開。

譚思雲原本就很喜歡紅豆餡的食物，這千層酥簡直是把紅豆的口感運用得高了一個層次，她閉着眼睛細細品嘗，再睜開眼時，對面的周海宸眼中是相同的驚喜。

譚思雲心中忽然隐隐觸動，她大學時和周海宸一起出門吃飯，遇到兩人都喜歡吃的東西，也是這樣驚喜對視的。

時間好像過去了很多年，又好像就在昨天。

譚思雲見周海宸也一頓，估計他也和自己想到了相同的東西，她捕捉到了這點，竟然忽然有些羞怯，垂眸移開了視線。

“一定要寫建議嗎？可是我覺得這個紅豆千層酥已經很好吃了，沒有需要改進的地方。”譚思雲有些為難。

“沒關系，寫什麽都可以。”夏青芒努力克制笑容，寫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把紅繩送出去。

譚思雲落筆寫了些誇贊的話，周海宸也寫下了千層酥如何好吃，最後特意寫了個小小的“謝謝老板~”還在後面加了個笑臉。

夏青芒把紅繩放到了譚思雲面前，任務完成，閃身走人。

兩人沉默地吃着飯，時不時瞟着兩根紅繩，誰都沒有先動手。

花花嚼着酥脆的小熊餅幹，吃得滿嘴碎屑，看着那有着精致繩結的紅繩，拿了一條系在譚思雲手腕上。她皮膚本就白皙，在紅繩映襯下，恍若新雪。

“姨姨戴着真好看。”花花笑得露出小牙，又笨拙地舞動着小手，把另一個紅繩圈套在自己手腕上。

那紅繩原本就是按大人手腕做的尺寸，又松松垮垮的，戴在她手腕上，直接滑到了胳膊肘，甚至到大臂才被卡住。

“有點太大了。”花花幽幽嘆氣，“送給你吧叔叔，你胳膊粗。”

花花說着，直接把紅繩系在了周海宸手腕上，打了個死結。

譚思雲和周海宸同時一愣，又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兩人從不知不覺紅了眼，到不知不覺紅了臉。

天漸漸黑了下來，兩人吃完飯快走時，周海宸朝年歲遞過來一個感謝的目光，年歲笑着點點頭回應。譚思雲牽着花花，三個人一起走了。

和來時不同的是，周海宸自然地幫譚思雲拿着包，和從前一樣。

年歲心裏也感到愉快，第一次做紅娘，沒想到是這種感覺，還挺美的。

今天的晚高峰結束了，再加上周一客流量本就稍小些，店裏人不算太多，她哼着歌歸置完食材，剛洗好手，甩甩水，轉頭看到青狼背着手站着，好像在背後藏了什麽東西。

年歲一頓：“有什麽事嗎？”

“可以送你個東西嗎？”青狼舔了舔嘴唇，抿嘴一笑，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等待誇獎的小孩子。

“好哇。”年歲被這笑容感染，也忍不住笑起來，有些好奇他藏了什麽。

青狼掌心向上伸出拳頭，打開來，一個編好的紅繩靜靜躺在他的掌心。

那紅繩并不是年歲編的，繩結時不時出現幾個編錯的地方，看上去有些粗糙，卻又帶了些笨拙的真誠，應該是青狼剛才遠遠看着年歲手上的動作，現學的。

“這是你自己編的？”年歲滿眼驚喜。

青狼點點頭，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年歲本來想去拿那紅繩，手伸到一半頓住，而後把手腕伸向青狼。

青狼愣了一下，立刻意會了，将紅繩兩端的繩結解開，輕握住年歲的手腕，小心比對着尺寸，将紅繩系在她手上。

他指尖的溫熱傳遞到年歲微涼的手腕上，有些癢，又讓她的心跳更快，她忍不住笑得更開心了。

青狼幫年歲戴紅繩的時候，一陣舒緩的吉他聲，伴随着悅耳的歌聲，從外面傳了過來。

“......還沒好好地感受，醒着親吻的溫柔......”

那男聲低沉又輕柔，淺唱着王菲的《紅豆》，唱出來的轉調更像是方大同的版本，溫柔得像是夏夜的晚風，讓人沉醉。

在這醉人的音樂中，略顯粗糙卻是全世界獨一無二的紅繩，被青狼鄭重地戴在了年歲手腕上。

青狼淺笑，他的聲音沉下來時，有種讓人心裏酥麻的磁性：“端午節安康。”

“端午節安康。”年歲心跳亂了節奏，說完這句祝福，外面的音樂聲恰好停了下來。

年歲本以為那音樂是街邊哪家店放的音響，這樣突兀地戛然而止，讓她意識到那聲音就在大堂。

年歲轉頭望去，只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坐在那裏。

作者有話說：

*“還沒好好地感受，醒着親吻的溫柔”是王菲《紅豆》裏的歌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