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4)
過鼻梁合着左眼的淚染青潔白的枕頭。
單薄的肩頭在他手掌中倔強地僵持着,司湛辰沒有再強迫她面對自己,而是輕輕撫拍着她的背,問:“還是很難受嗎?”
“……”典伊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氣喘不上來,喉嚨裏發出哽咽的哭聲,卻始終沒有睜開雙眼,仿佛不願面對……
“哪裏不舒服嗎?”看她漲紅的臉,整個人很難受的樣子,司湛辰擔心地起身準備叫醫生:“我去叫醫生來。”
“不用了。”典伊掀開被子坐起身,咬着淚,低着頭回避他為自己擔憂地目光。
司湛辰重新回到病床邊,邊為她蓋好被子邊說:“醫生說你是因為工作太累,壓力太大才會虛脫暈倒……是我疏忽了,沒照顧好你。”
典伊像是沒聽到他說話,順着自己的右手背一路看向點滴注射管那頭的吊瓶上,目光空洞。
見她不理人,司湛辰蹙眉問道:“到底怎麽回事?是公司出問題了嗎?”這麽快嗎?
“失敗了,被人出賣了。”典伊吸了吸鼻子,目光還是游離在他以外的地方:“你可以嘲笑我了。”話音剛落,淚水再次奪眶而出。一切都是自己太輕信人了,自己還能怪誰?他一定對自己失望了吧……
“我為什麽要嘲笑你呢?如果要嘲笑,我也該嘲笑自己。嘲笑我自己為什麽要讓你孤軍奮戰,嘲笑我自己為什麽……”司湛辰說到一半突然說不下去了,腦裏全亂了,仿佛窒息之感會沖上堤岸,下一秒就會淹沒雙眼,他拉着她說:“我們可以離開這裏,去國外過清靜的日子!”
他額頭上暴露的青筋,讓典伊迅速冷靜下來,他失态的樣子讓她太意外了,仿佛此刻他就拉着她的手狂奔在快要淪陷,滿目創傷、硝煙廢墟的城市街道上,而身後的敵軍操縱着龐然大物正步步緊逼!可是……她躲不過,更沒有機會了。
“來不及了!從進錢櫃會所的第一天開始,爺爺就用看似小兒科的方式引起我所有的注意,然後再向我抛出一個美味的誘餌,就等着我咬鈎。”典伊無奈冷笑,眼中卻是一片明朗:“他所做的一切就是為了印證他心中的猜測,現在他都知道了,我手上的那些資料變成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引爆的炸彈,我逃不了了。”
早上7點11分她準時給沈澤淼打電話,可他的電話一直都處在無人接聽狀态,她又給清水嘉映打電話,同樣無人接聽,正當她開始感到不安時,她收到了一個短信,是沈澤淼發過來的。
“記住仇恨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報複,但報複的結果一定是錢,如果撈不到一分錢,仇恨一文不值!”
這是什麽意思?!她被他耍了!至于沈澤淼,恐怕早已看出時局倒戈典正坤了吧?!
看她自責悔恨得無以複加,滴管下端因為她緊握的雙拳而被血染紅,司湛辰心痛地将她的手展平,撫慰她冰涼的手心,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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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的猶豫一再害了你,典伊。如果這條路注定要走到終點,那麽我為什麽還要猶豫,為什麽不讓這一切盡快畫上終點,即使……那時的你會恨我,即使一開始是預謀,可是我對你的感情都是真的,也許到時候,這些……在你眼裏都是借口,也許我還沉溺于現在,也許有一天我會後悔現在的決定,會想為什麽不讓這一切來得晚點,讓你我之間能有更多相擁的機會,但是我已經無法再眼睜睜地看着你受傷了。’
“典伊,你知道人為什麽喜歡跷二郎腿嗎?”
“不知道。”典伊皺眉,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問這個完全不搭邊的事?
“因為想要相互依賴取暖,也許有的時候別人并給不了你實質性的幫助,但是只要有人站在你身邊,就會感到安心,我希望成為這樣的人。”
“……湛辰。”
指腹抹去停留在她眼角的淚,司湛辰學着她平時的樣子,問:“……感動了?”
‘真是小氣的男人!’典伊心中暗嘆,又忍不住彎起嘴角,被他一臉無辜的表情弄得苦笑不得。
“送你一個禮物。”司湛辰從口袋裏掏出一個首飾盒,本來早就打算給她了,誰知上次給她說訂婚的事兒被她幾句擋回去,後來又因為她太忙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機會送她。
“是什麽?”典伊打起精神,打開精致的盒子,綠色貓眼石戒指靜靜躺在其中,沉靜優雅的散發出沉醉的光芒,像是夜空中最閃亮的恒星。她不禁深吸一口氣,贊嘆道:“它真美!是……古董嗎?有故事?”
“當然有。”司湛辰笑着把戒指套在她的無名指上,端在自己眼前看:“這戒指可以追溯到民國時期,一位鑲黃旗的沒落貴族用盡所有積蓄買了所大宅,搬家當天來了位和尚,和尚說廢棄的荷花池中埋着了件上古時期的寶貝,這戒指經由幾位收藏名家,最終以一件禮物送到我父親手上。”
“上古?瞎編的吧?!”典伊又被逗笑了,瞧那綠色貓眼石戒指雖然樣式古老,說是北宋以後的古物她還倒信,上古?鬼才信呢!
“不騙你!”瞧她不信,司湛辰一臉正色就差發誓,把戒指取下來,讓她看指環裏側:“你看!上面記載了一段話。”
典伊虛着眼睛,仔細看上面奇奇怪怪地一圈像字的符號,問:“這是什麽字?”
“上面說得是一位古老帝王的願望。”司湛辰故作神秘,話只說一半。
典伊還真上道,接着他的話就往下問:“那是什麽?”
“他希望這枚戒指是他的眼,可以時刻看到自己心愛的王後。”雖然只是一半真半假的句話,卻仿佛蘊含着千絲萬縷的情愫。
被他望着自己眼中的炙熱燙得一時間無處遁形,典伊頂着一臉的緋紅,又清了清嗓子,故作鎮定分析道:“帝後之間會有真情嗎?帝王不都是喜新厭舊嗎?這個戒指恐怕是占有欲的象征吧?!”
“哪有你想得那麽複雜?”司湛辰白她一眼,再浪漫的愛情故事在她面前恐怕都會變味吧?!這個時候難道就不能其他女孩那樣……哎,算了。
瞧出他一臉不高興,典伊忙把戒指接過來套在指上:“總之……謝謝了。”
“典伊。”
典伊專注地看着寶石中心那一道目光,心中還記挂着那個關于這枚戒指的故事,連頭都沒有擡一下,對他的柔聲呼喚只是應和了一聲。
“後面的事交給我來做吧。”
聞言剛一擡眼就撞進了他的深眸裏,典伊不确定地問他:“這是典家的內鬥,你能做什麽?更何況……”
“……”
“我會變成衆矢之的,不止爺爺,如果讓那些政客知道我手中的資料,我也一樣活不了!”說到這裏,她抽回握在他掌心的手,頭撇向左邊掩住眼底那一片浮起的紅,嘆氣道:“司家也會重新考慮我們的婚事吧?”
“你是我選的!不是司家!不是我爸!”面對她的退縮,司湛辰簡直恨得牙癢癢,卻又心疼地不得了,他一把抱住她,甚至可以聽得到那一瞬間從她身體裏傳來的骨骼碰撞聲,他在她耳邊堅定地說:“不要退縮,不要放棄,相信我,好嗎?”
“一定會想到辦法的,一定會的……”典伊蜷縮在他懷中,尋找着能支持自己走下去的溫暖,卻像是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似得喃喃道:“一定會的……”
“……傻瓜。”怎麽就是那麽要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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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還沒出來嗎?”典庭海在父親卧室的外廳裏來回渡步,不斷詢問一旁的王管家。
“什麽事?”還沒等王管家回話,典正坤的詢問聲就跟着拐杖觸地的響動傳了過來。
看到父親蒼老疲憊的身軀漸行漸近時,典庭海先是穩了穩心神,但還是掩不住一臉的慌張:“爸爸……沈澤淼消失了!”
“什麽!”正拄着拐杖準備下樓梯的典正坤,聞言差點摔倒,幸好被王管家一把扶穩,他忙問:“那錢呢?”
典庭海深呼一口氣,說:“……沒了。”
喉結拉扯着松弛的肌理上下滾動數下,典正坤終于重重坐在沙發上,手捂住心口,一臉痛苦,幾秒鐘後臉色轉為病态的暗紅色。
“爸爸!”典庭海見狀差點慌了手腳,撲過去迅速掏出他随身攜帶的藥,在王管家的幫助下硬是把藥給他灌了下去。她跪在地毯上,手一下一下地為他順着氣,哭花了一臉精致的妝容:“爸爸……您好點了嗎?”
典正坤漸漸倒上氣來,他突然伸出雙手锢住典庭海的雙肩,雙目圓瞪,表情駭人,吐出三個字:“快去查!”
“是!”……
司家大宅。
“終于舍得回來了?”司慕容揮出一杆,白球在草坪上跳躍幾下,仿佛能聽懂主人的話似得乖乖地漂亮進洞。他朝司湛辰站着的發球臺邊走了幾步,帽檐下眼睛隐在陰影中,身材依舊挺拔的他在夜場燈下的草坪上散發開幾道青影:“有時間就多去陪陪你媽說說話,要不就下場打幾杆。”
一臉陰沉的司湛辰沒有答話,步下球臺走到站在父親旁邊,高呼“nice par !”的那人身邊,問:
“你就是沈澤淼?”
“是!是!”沈澤淼擠着眼睛急忙點頭哈腰,下巴都快點到地上,一副奴才樣兒。
燈光下可以明顯看到司湛辰牙關牽動着面部突然一緊,下一秒他從杆筒中抽出一支3號球杆就朝沈澤淼抽了過去。
伴随着哀號聲和求饒聲,一下比一下重,整整持續了将近一刻鐘,直到沈澤淼的口中只能發出嗚嗚地抽泣聲。
至始至終司慕容都沒有出聲阻攔,他只是冷眼旁觀,然後他接過司湛辰手中的球杆,彎腰從架子上拿起一塊白布,擦幹淨球頭上染上的血跡,淡淡說道:
“何必和這種人生氣?”
這枚戒指是在69章埋下的一個伏筆,也是為了呼應本書的前傳《風卷而去》而設定的,沒有看過《風》的童鞋們可以直接忽略。
☆、原來(1)
“滾下去。”
頭頂傳來司湛辰淡薄地嗓音,雖然只有三個字居然讓沈澤淼連站起來的勇氣都沒有,連滾帶爬地消失在父子二人的視線中。
“沈澤淼的投誠,雖不是雪中送炭,卻是錦上添花。看來這六年的牢獄之災讓他獨長一雙慧眼,終于明白誰才是能保護他的人。”
司慕容雖然覺得自己在兒子面前沒有解釋的必要,而且近來他一再拖延的态度讓他很不滿,但今天他卻是第一次見到他如此失控震怒,這一切來得突然,卻全然不覺得他失了心智,反而讓他察覺到兒子身上那種讓人無法抗拒和抵擋的氣勢,竟讓他也真切感受到了那麽一瞬間的驚心動魄。
“計劃并沒有按照事先約定的軌跡發展,典伊的處境将會很危險!不過……”司湛辰喝了口水,透明的杯身印出他修長有力的指,關節青白尖銳,他凝視着父親的眼,嘆道:“政治資金,不正是你想要的嗎?”
司慕容淺笑幾聲,擺了擺手,說:“這應該歸功于我的兒媳婦典伊,才對!”
聞言,司湛辰的面容在夜場燈下一半清晰一半陰沉,水杯在指間仿佛下一秒就會扭曲崩裂。
“錢,原本并不肮髒,只是擁有錢的人無法守住對錢的健康觀念,而變成了醜陋的貪欲。這個時候,法律恰恰能體現出它的價值,但是如果法律受金錢的支配,政治受到金錢的抨擊,人心受到金錢的收買,那麽,剩下的就只能是醜陋的貪欲和人性的毀滅,還有……對平民百姓人權和生活的踐踏!”司慕容望着自己的兒子,皺紋疊起的眼角畫滿了滄桑,他所有的希望都在他的身上:
“徹底鏟除DR背後的政治勾結和經濟鏈是你我,父子倆人共同的政治理想!當然!我并不否認自己的私欲,但是,在政治鬥争中勝負之後才是對錯!七年前,沒有一次打跨DR,是因為當時的我只想過用法律的途徑來解決,卻忽略了金錢的,結果讓沈澤淼成了替罪羔羊,這次,絕對不允許失敗!”
“這次我來……就是為了盡早結束這件事。”他當然不會去相信父親利用沈澤淼只是機緣巧合,他這樣做就是為了讓典伊深陷困境,逼得自己不得不接受他的提議,逼得自己不得不作出……傷害她和自己的事。
“希望你這回是真的想通了。”司慕容将手中的球杆重新遞回到他手中,看他的眼角漸漸浮現笑意,說:“最後四個洞,你來吧!”
夜風涼爽,司湛辰沒有從停車場直接坐電梯上32樓,而是步行到小區花園中,擡頭望向樓頂那仍亮着的燈光,目光一暗。
當他推開房門的時候,屋內一片黑暗寂靜,門廳的燈染亮卧室裏的一角梳妝臺,鏡子裏的典伊裹着被子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仿佛已經睡熟了。
司湛辰向裏瞥了眼,拉開領帶,以最快地速度洗漱好鑽進被窩,雙腿夾住她依舊冰涼的腳,典伊動了一下,頭枕在他伸過來的手臂上,整個人像只小蝦米窩在他懷裏,仍是裝睡。
司湛辰另一只手臂繞過她的背,指腹在她針紮凸起的手背上來回磨蹭,輕聲說:“剛從醫院回來就熬夜,看來真該專門找個人看着你。”
“沒有。”典伊嘴裏嘟囔着擰呲了一下,擺明了不想搭理他,現在倒好,一心就想着怎麽快點睡着。
“好,好,好……快睡吧。”司湛辰連聲嘆着氣,就是拿她沒辦法。
第二天一大早典伊就被他從床上拉起來,連人帶着被子被摁在洗手臺上,被他催着刷了牙洗了臉。
典伊靈醒過來後乖乖吃完飯桌上他為自己準備的營養早餐,剛站起身準備去更衣間換衣服上班就被司湛辰又摁回到凳子上。
“這幾天先不上班,好好在家休息。”
眸子轉動幾下,典伊覺得司湛辰說得有理,還是先避避風頭,靜觀其變吧。
“那我就去再睡會兒。”
雙臂撐着桌邊,典伊剛準備站起來第三次被司湛辰摁回到凳子上。
“醫生說,工作強度大也不能代替鍛煉身體,你就是因為這幾個月作息時間沒有規律,缺乏鍛煉才會低血糖暈倒的!”司湛辰怕她不聽,故意板着臉說:“一會兒就跟我出去打會兒網球,中午再去老中醫那裏給你開一副藥,還有!管住自己的嘴,吃清淡點!”
一大早沒有沒腦地就來這麽一堆話,典伊就納悶他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婆婆媽媽的!擡眼斜着打量他,總感到身體困乏的她本想反駁幾句,卻還是在森然的氣場下把一肚子的話咽了回去,旁敲側擊地問了句:“最近總是陰天,你的腿會疼嗎?”
典伊從小就一個人過,自立自強的她很少會關心別人,司湛辰怎麽都意料不到從她那裏來之不易地關心居然是在這種情況下得到的?!
他是個非常愛面子的人,特別在意典伊對他的看法,洗澡的時候,睡覺的時候,只要典伊的目光駐足在他的腿上,或是無意中掀開被子,他都會刻意地掩蓋住自己受傷的地方不讓她看。露臺上的戶外游泳池自從朝鮮回來他沒游過一次。即使就像是現在穿着長褲,他都會很不自然地把褲腿往下拉拉。
“那……”典伊看他這樣,那打着鋼釘的腿在腦海裏怎麽都揮之不去,不自覺眼眶紅了一圈,這回算是徹底老實了,拉着他的手撒嬌似得晃了幾下,說:“咱們現在就去。”
錢櫃會所因成功舉辦世界經理人峰會而名聲大噪,從一座帶着點神秘感的貴族私人會所一下跳脫成為有錢人趨之若鹜的場所。
無論白天黑夜門庭若市,會所最東邊的一個蘭墨園裏卻是天壤之別。墨蘭細枝随風輕擺,淅淅飒飒的雨露灑在黑色的花瓣上,屋內壓抑地安靜。
略帶蒼老地聲音響起:“找到沈澤淼了嗎?”
“沒有,就像人間蒸發一樣!”典庭海忙放下茶杯,分析道:“消失得太沒有道理,按理來說那麽多錢都是連着的編碼號,如果想要脫手,不會查不到任何的蛛絲馬跡!”
典正坤的氣色看起來比前幾天好了些,唇瓣也不是那麽發烏了:“是啊!這起碼說明一點。他現在不缺錢,換句話說,他身後一定有人!這種事,他一個人可沒膽量幹出來!”
“會是誰呢?”典庭海蹙起眉心,有很多想不明白的地方:“最大的嫌疑原該是典伊,可她在知道沈澤淼失蹤後急得住了院。但如果不是她,又會是誰?”
“知道政治資金的人少之甚少,關鍵還在沈澤淼身上!”典正坤将目光轉向坐在那裏默不作聲的清水嘉映身上,問:“七年前還有誰知道內幕?”
清水嘉映搖了搖頭,仿佛真是一副被典家揪住小辮子而一副惴惴不安、小心謹慎的樣子。
典庭海一直打量着他等待下文,7年前她剛進入DR,雖然知道那件驚天動地事,但對其中盤根錯節的內幕卻不大清楚,可知道得越少,反而讓人的思路更加清晰起來,她腦中靈機一現,猜測道:“會不會是那個人!?就是七年前策動那場揭發DR內幕的黑手。”
清水嘉映眼中閃過一道光,忽又暗下去。
花白卻依舊濃密的眉毛高高挑起,茶杯裏的霧在那裏染上一層薄霧,典正坤吹了吹浮綠抿了口,淡淡說道:“也許……真是他。”
水墨丹青下的牡丹繪在牆上,典伊踩着輕步坐在仿古樣式的屋子裏,不到幾分鐘就有幾個人影透過格子窗上的青紗染上幾道深色匆匆而過,又過了兩分鐘另一個人影剛一出現,典伊輕喊了一聲,那人停在原地,不動了。
“沒聽見我說話嗎?”典伊連頭都沒擡,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藤椅上,說:“進來吧。”
雕花木門吱啦一聲,清水嘉映跨過門欄走了進來。
“典總,有什麽事嗎?”
“嘉映,這是我最後一次這樣叫你。”典伊冷着臉,對他的臨陣倒戈她可沒有那麽大的肚量:“我給過你機會,給過你新的人生,以及清水家族新的起點。可是你卻背叛了我!那麽……清水先生,不會再有下次!”
清水嘉映內心糾結,他對典伊是絕對一百二十分地希望可以幫到她,更是一百二十分的歉意,然而……不是她開出的條件不夠優越,不是不夠誘惑,只是……他必須要為身後的家族負責,要為家族找到一個堅實可靠的靠山!
“政治資金被沈澤淼侵吞了,現在所有人都找不到他,DR為了掩蓋住這次的失誤,已經從其它子公司賬目上挪用大量資金來填補缺口,他們現在已經是自顧不暇,暫時不會對你怎麽樣的!”
“為什麽告訴我這些?”
想那沈澤淼一臉慫樣兒,居然會幹出這麽有膽魄的事兒,真是讓典伊大感意外,但意外中又讓她看到了希望。
可是,清水嘉映對她的态度卻更是讓她琢磨不定,他所作出的任何決定都應是基于對家族的負責,如果說以前他投靠她,再倒戈爺爺都是為了家族利益,那現在他模棱兩可的态度又是為了什麽?
☆、原來(2)
清水嘉映對着審視自己的典伊,淡淡說了句:“我要回日本了。”
“這麽快?”典伊還沒從自己的思路中跳脫出來,順口問了一句,又随即一笑,感嘆道:“也是,任務完成了,是該回了。那麽……再見。”
“再……見。”兩個字說得清澈卻又沉重,清水嘉映凝了凝神,艱難地說道:“你自己要小心。”
“……”典伊本想白他一眼,然而被他一臉微微的紅,弄得有些茫然,他對她的關心不像是假的!她說:“還是多關心關心你自己吧!受制于人,從來都不會是一件舒服的事。”
聽她嗓間中略帶關懷的調侃嗓音,清水嘉映居然是如釋重負得彎起笑容,說:“清水家自由了,永遠自由了。”
“噢?”典伊有些不可置信地蹙了蹙眉,撇了撇嘴,咬了半天牙,說道:“看來爺爺是只對我一個人狠心,呵呵……恭喜你,還有你的孩子。”
“謝謝你,不恨我。”
典伊苦笑着搖了搖頭,一直生活在仇恨中的她,對這樣的痛感和背叛早就麻木了。可是誰能說他有什麽錯呢?危機局勢下的自保,不也是保護家族的本能嗎?如果說原先很生氣,那麽最恨的也是沈澤淼,對他……現在也已經釋然了。
“……不送了。”
“我走了。”
清水嘉映恭敬地退後幾步,反手拉開門扇,退出門外,整個人被雨後青白的光線籠罩着,轉身離開的那一瞬間,眼底裏有點點亮光閃動。
他永遠都不會告訴她,在他來到錢櫃會所之前早就投靠了司家,他堅信司家才真正擁有兌現解除家族束縛的實力,所以……這一切早就是個局,所幸的是他看到了司湛辰對典伊的愛,他也為她高興,更希望她在塵埃落定後得到安定和幸福……
典庭海被典正坤單獨叫到辦公室裏,還沒坐穩,就遭到了父親的質問。
“當初江城集團的并購案,到底是誰在背後幫助典伊?”原來一路上典正坤默不作聲是在尋思這件事!
“……這。”典庭海一時間不知該怎麽回答,只是恍惚着匆匆問了句:“這和現在所發生的事有什麽關系嗎?”
拐杖頓地聲時斷時續,典正坤顫顫巍巍地坐到軟椅上,雙手交握在拐頭上,沉思了一會兒,說:“自從典伊回來,DR就沒有消停過,這一切絕不是偶然。”
“您……您是懷疑,幫助典伊的人……”越往後猜測,背脊越是冷風陣陣,典庭海的長睫閃動頻率越來越快:“就是那個人……?!”
“那人是誰?”典正坤觀察着她的反應,嚴肅問道:“你是不是知道!”
面對質問,典庭海反應過來張口就喊了聲“不!”,又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态,擡手斂了斂垂在額間被冷汗浸濕的發絲,張了張顫抖地唇瓣,說:“只是想到了些線索,說不定能查出些什麽。”
“……庭海。”典正坤仿佛也察覺到自己态度過于苛刻了,眉間的深凹漸漸舒展開來,卻又是滿面疲态,他厚實的掌心覆蓋住女兒的手背:“你要堅強起來,DR以後就靠你了。”
“爸……爸。”典庭海哽咽着喚了一聲,後面的話再也說不出來。
後宮
馮磊冰冷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少校先生,典庭海從昨天開始就通過私家偵探所打探您的行蹤。”
感到懷中的人極是不滿意地扭動了一下,長指甲在手臂上劃過一道火辣辣的痕跡,司湛辰皺起眉心,對馮磊說:“不用理她。”匆匆挂了電話。
“是誰啊?”典伊懶懶地靠在他肩窩裏,酒瓶相碰的一聲脆響拉回司湛辰的走神。
“沒事。”司湛辰親昵地用下巴上的胡渣蹭着她光潔的額頭,惹得她皺着眉頭一陣抗議。
“沒事幹嘛還皺着眉頭?”典伊掙脫開他的魔爪,剛想擡手撫平他皺起的眉心,沒想到他的電話又響了,她沒好氣地嘟囔了一聲:“快接吧,說不定有人為了找你都快急得瘋了呢?”
司湛辰瞥了眼屏幕聲的陌生號碼,典伊擡了擡眉毛很自覺地坐到沙發另一頭。
電話那頭的聲音果然讓司湛辰的眉頭又一次皺起,接着很快就挂了電話。
“我……”
“快去吧,她不是都找你好幾天了嗎?”典伊往分酒器裏加了些冰塊,雙手端着搖了搖:“敘舊的話……二十分鐘夠了嗎吧?”
司湛辰眯眼瞧着她,深邃的瞳孔幾乎被睫毛完全覆蓋,唇邊滑過一絲笑意,問:“今天怎麽這麽大方?”
據他所知典伊三天前從錢櫃會所回來後就一副心情大好的樣子,這不……一連兩天,天一黑就拉他來泡酒吧,看着顧小小越來越黑的臉,他都忍不住想笑。
“這是最後一次。”長指夾着小盅伏特加一口悶了下去,喉嚨深處湧上一股正巧與口中未消的冰冷相遇,勁爽刺激地沖擊感讓典伊的精神為之一振,臉頰染上兩片紅暈,她笑笑地說了句,聲音在玻璃幕牆外的迷幻燈光中仿佛充滿了魔力:“以後不會再有了!”
幾天前從錢櫃會所回家的路上,一個大大的計劃就已經沉着于胸,她堅信,現在已經沒有任何人能阻止得了自己了!
“你看着表,十五分鐘之內我就回來。”司湛辰掐了掐她臉上可憐巴巴的那麽點瘦肉,笑着轉身走出包間的門。
過了大約3分鐘的時間,包間的門再次打開。
“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伏特加的後勁兒很大,仰靠在沙發上休息的典伊緩緩轉過頭,接着目光一緊,冷聲問道:“怎麽是你?……你怎麽進來的?”門口的保安都去見鬼了嗎?
典庭海坐在離門最近的高腳凳上,手肘撐在吧臺上,手包上鏈子在昏暗的燈光下閃閃發光,不管從哪個角度看身材都還是那樣撩人,她轉正身子直視她的眼,問:“我來是想問你件事?”
“如果是關于司湛辰的,還是免開尊口吧。”典伊直起上半身,拿起分酒器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這次沒有一口悶,而是淺嘗一口細細品味起來:“如果是關于DR的,我倒是願意洗耳恭聽。”
“你真打算把那些資料交出去嗎?”典庭海本想找她好好談談,可她那副桀骜不馴地架勢實在是太讓人來火。
兩天前典伊就已經通過司家的關系網潛移默化,似真非真地放出了一些關于DR這次洗錢失敗的風聲,很多政治勢力聞訊後都在蠢蠢欲動,DR眼下的處境相當尴尬!
口腔裏的燒辣讓人難以承受,伏特加酒的确不适合細品,典伊端起酒盅一口悶下,極有氣魄地“哈”得一聲吐出酒氣,她終于找到了一款最适合自己的酒,雖然比起昂貴的紅酒顯得廉價,卻能帶給人強烈的刺激感,想到這裏她忍不住咯咯咯得笑了起來:
“雖然這不是我的本意,不過這招也是姑姑教我的,‘趁其病要其命’,上次您就是拿着我的不雅照威脅我的,那麽這回,我也會毫不保留地反擊。”
不是她手握着資料不願利用,而是因為現下才是該扔手榴彈的時候,前有DR搞丢秘密資金,後面再推上這一劑猛藥,不相信他們不怕!她現在已經是破釜沉舟,只求一戰了!
典庭海被她話徹底激怒,把原先來找她的本意抛到九霄雲外,厲聲威脅道:“你就不怕……”
典伊早就厭倦了她那副高高在上的公主樣兒,挑眉高聲打斷她的驕傲:“你們已經不止一次地想置我于死地,難道還想再來一次?這次有幾成把握?有沒有提前評估過風險率?呵呵…你們…還有勇氣再承受一次失敗嗎?”
“你!”典庭海氣憤地從凳子上蹭得一下站起來,美目圓瞪,指着典伊大聲呵斥道:“我勸你最好把資料交出來!”
“把司湛辰引開就是為了和我說這個?”典伊也跟着站起來,雙臂環胸,一副生意人慣有的精明,提出自己的條件:“不想看到DR洗黑錢的資料出現在檢察院,那就答應我的要求!”
典庭海氣得渾身哆嗦,大喊道:“你妄想!”想讓她把DR拱手相讓,想都別想!
“那我們就沒什麽可談的了,請回吧。”典伊一屁股坐回到沙發裏,渾身酒氣的她看起來懶洋洋地。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被人利用!”對方的逐客令讓典庭海發脹的頭腦迅速冷靜下來,她沒有羞憤地推門出去,而是更靠近她幾步,說:“我問你,內幕資料除了你以外還有誰知道?”
典伊擡頭瞧了眼将自己籠罩在一片陰影下的典庭海,後又低頭琢磨着她的話,可就是沒什麽頭緒,在她眼裏姑姑只不過是一個被嫉妒蒙蔽了雙眼的蠢女人,這回……又想挑撥她和司湛辰的關系嗎?!
典伊沒好氣地再次下逐客令:“下個禮拜一才是最後的期限,如果姑姑和爺爺還沒有想好,可以回去好好考慮一下。”說完調換了一下交疊的雙腿,側過身拿起桌上的小酒盅剛要擡到唇邊,卻被沖過的典庭海打翻,酒濺了她一臉。
眼前一花,典伊條件反射地牢牢箍住她扇向自己的右手。手腕處搓骨般地疼痛讓嬌生慣養地典庭海大驚失色,慌不擇路地她另一只手在典伊手背上抓出一道道血痕。
“跟我動粗?這恐怕是你這輩子最愚蠢的決定!”
典伊手腕稍稍一用力,她就被她拽着往前摔,掙紮地力氣越來越小,剩下地只有讓她無法承受的疼痛。
她被典伊拉扯着,上半身騰空,一雙長腿在地上亂蹬,高跟鞋掉了一只,一只手慌亂掙紮着尋找可以支撐自己的東西。典庭海扒拉着桌邊在典伊拉開包廂門準備把她摔出去的一瞬間抄起一個酒瓶借那一股強勁砸在她的頭上。
一聲悶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