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杜沛小時候見過池文遠兩面,一次是他四歲的時候,在父母的葬禮上,那是個陰雨天,那人打着把黑傘,穿着身黑衣,在他父母墳上放上了一朵白花。
獻完花那人就像個幽靈站在遠處,等其他人走得差不多了,他又上前來,伸出手來摸摸杜沛的頭,又收回手來,嗅了嗅說:“小沛,你身上有跟他一樣的味道。”
那人的手很冰冷,臉很蒼白,但卻異常俊美,像一具精致的大理石雕塑。讓他記憶尤深的,是他還在忙着別的事情,又趕忙跑上來拉走他的奶奶。
他回過頭來看,那人就舉着傘,站在他爸媽的墓地前面對他笑,嘴角高高地咧起。
說實話,他被吓到了,這個笑容時常出現在他的夢境中,與他想象出的父母逝世時情景交替出現。
再一次就是在杜沛九歲的時候,在一個冬季的傍晚,那人敲打他的家門。杜沛踩着小板凳從貓眼往外看,那人也湊在貓眼裏看他。
杜沛吓得跌坐在地。
“小家夥,還記得我嗎?”
在廚房忙碌的奶奶出來問是誰,看清來人後拿着笤帚開了門,沖着池文遠就是一通抽打,邊說:“你這個男狐貍精,你還有臉來!你這個害人精!”
池文遠挨着打,拉扯間進了屋,說:“老太太,您這話說得可有失偏頗吧,是周倩那個女狐貍精搶了我男人才對,您兒子更是對我始亂終棄,出事的時候開車的也是周倩,到底是誰害人?”
“你個小妖精,你還狡辯,你個不要臉的!”奶奶拽着他的胳膊就着他屁股打,池文遠又挨了幾下,等她打累了,說:“我這次來,是來接小沛的。”
“你休想!你害了我兒子,還想害我孫子?你要點兒臉不要!只要我老太太活一天,你就休想靠近小沛一步!”
池文遠攤開手退了兩步,說:“我這不就是看您時日無多了,才來的嗎。等您撒手人寰了,小沛在這世上可就一個親人都沒了,除了我,沒人會關心他照顧他,好歹我這裏還有他爸的情義在,可以認他當個幹兒子。不然他呢,就只能去孤兒院,孤兒院可不是什麽好地方。”
到最後奶奶還是“呸呸呸”着給他打走了。
他說:“反正我有的是時間。”
杜沛發覺他自上次見面一點都沒有變,只是穿得更為花枝招展,更符合奶奶所說的“男狐貍精”。
Advertisement
他的夢裏又開始有他。
他在心裏梳理着他與自己父母的關系,又去旁敲側擊地問奶奶,終于得出了一驚世駭俗的結論:這個男人與他的父親曾經是情人。
到現在,杜沛對父親的記憶反而沒有對這個人清晰了。
他只記得他是個有些文弱的男人,戴着高度近視的眼鏡,對所有人都親切和藹。
而他說的沒錯,奶奶已經時日無多了。
第二年的某天她突然跌倒,救護車拉到醫院查出了惡性腫瘤,兩個月內人就沒了。
池文遠又非常及時地出現,幫他辦了奶奶的後事。
他這次出現穿着一身黑色的高領風衣,整個人都裹在風衣裏。
辦完事,池文遠在他面前蹲下來,問:“小朋友,我現在讓你選,接下來的日子是跟我過,還是去孤兒院?”
杜沛平視着他,從他蒼白的臉上又看到了那篤定的詭異笑意。
“我和你爸的關系想必你已經知道了。雖然是你爸有負于我在先,但考慮到我本來也不是什麽好東西,所以我不記恨他,你不用擔心我會因此對你不利。而且呢,我從來不缺情人,你不用擔心我會對小孩子下手。我會看護你到十八歲,你就是個自由人了,我也可以繼續供你念完大學,到時如何去留,你想怎樣都可以。”
杜沛問他:“你不恨他,又什麽都不缺,還管我做什麽?”
池文遠還是笑,笑得越來越深,越來越濃重,他說:“傻孩子,當然是因為我還愛着他啊。”
杜沛那時可能是被他極美又及其恐怖的誇張笑意迷惑了心智,當即答應了他。
而且他也不想去孤兒院,他不想去一個沒人認識他,他也不認識任何人的地方。他不想這個世界上再沒人認識他,再沒人與他有所關聯。
這個男人是他能抓住的最後一點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