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杜沛家的房子租了出去,租金存到池文遠給他辦的折子裏,作為他以後的大學基金使用。杜沛和池文遠住,在市中心的一所小公寓,離他的小學倒是更近了,每天走着上學只需半個小時。

不過公寓非常狹小,一室一廳帶一個閣樓,池文遠就住在閣樓裏。

杜沛上去看過,閣樓的一側十分低矮,天窗也被封上了,昏暗又逼仄,床鋪就鋪在木地板上,髒亂的衣物丢得到處都是,杜沛拾起來拿去洗,看到有的上面有零星血跡,便挑出來準備拿手搓。

池文遠看到了,拿過那幾件衣物,丢到垃圾桶裏,說:“這些不用洗,反正也不是我的。”

杜沛抿抿嘴,沒有做聲。

“還有,以後沒事不要上來,免得小小年紀的就撞見什麽不該撞見的事情,留下心理陰影。有事情叫我就好,我耳朵靈得很。”

給杜沛準備的小卧室倒是非常明亮整潔,有一個朝南的大飄窗,飄窗裏嵌着書架,書架裏擺滿了書,大都是德文的。杜沛知道他爸生前是德語翻譯,于是也就知道了,這間房間以前應當就是他爸住的。

他憑着依稀的記憶,以及奶奶的描述,還找到了這裏其他的有關他父親的痕跡。他喜歡藍色,房間裏所有的床具及窗簾都是藍色的。他業餘會寫寫毛筆字,書櫃裏就放着成套的文房四寶,房間裏也挂着幾幅字。

這一切都被這個男人仔細保存下來了,十年間,這個房間也未被他人踏足過。

當然,除此之外,這裏也有專門為他準備的東西。

床上擺着一個與他一邊大的毛絨泰迪熊,還有一個未拆封的電動四驅車,吊燈也被換成飛機形狀的。

如果他還只有四歲,應當會喜歡這些。

家裏像是久未動火,池文遠為他下過兩次廚,但實在難以下咽,杜沛便只得親自動手,只是每次做了兩人份,池文遠也很少賞臉吃上一口,久而久之杜沛便只做自己的份,連買菜買飯都自己來。但池文遠會經常給他買很多零食和肉,杜沛吃得多了,就開始發胖變壯。

池文遠晝伏夜出,晚上很少着家,白天很少出屋。有的時候,半夜或者臨近清晨十分,他會帶人回來,帶人上都他的閣樓,有男有女,不過大多是男的。

杜沛開始不太懂,以為他總是帶好朋友來家裏做客,後來升到初中,學校開設了生理衛生課,他便知道那些男女來家裏是做什麽的了,知道他所說的對他爸的愛,他們一起要做什麽。

杜沛想着這些事情夜夜難眠,終于有一天做了一桌豐盛的飯菜,叫住正要上樓的池文遠,說:“池叔叔,我們聊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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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文遠一臉莫名其妙地坐在為他準備的碗筷前,杜沛盯着他的碗筷不說話,池文遠便拿起碗筷來,一口口吃了起來,邊笑着說:“在有的地方,你跟你爸真是一模一樣。不和你們心意了,就繃着臉不說話,讓人自己理會,逼人就範。我跟你說,這樣陰陽怪氣的非常惹人讨厭。”

杜沛問他說:“你很讨厭我嗎?”

“我讨厭你幹嘛?小家夥。”

“我十二歲了,已經不是小家夥了。今天我是想跟你談談你情感生活的事情。”

“哦?哈哈哈哈……”池文遠放下碗筷,笑了幾聲,而後一手托着下巴看着他,等他說。

“我們課上學了,書上說,伴侶應當是一對一的,是一個非常長久的關系,不然是很不健康的。”

“如果你是擔心我會染病,就大可不必了,我有做好防護,不會生病。”

“不光是生理上的不健康,心理上也不健康。”

“你懂什麽心理健康。大人的事情你都懂了?除了你說的一對一的伴侶關系,也存在着一種随性的只滿足生理需求的關系。”

“我說的就是這種關系,是不健康的。”

“喂,我是收養你當義子,不是給自己找個管家婆來的。應當是我管着你,至于我的事,你就管不着了。”

“我爸就是為此離開你的嗎?”

池文遠冷笑一聲,說:“一部分原因吧。但率先背棄誓言的是他,他說過他會養我的,結果現在呢,人跑到哪裏去了?”

“那,我……我說的話,你真的不考慮嗎?我相信你能找到一段穩定關系的,就算是我爸不對在先,你也不應當這樣自暴自棄啊。”

池文遠無聲地站起身來,說:“小小年紀,什麽都不懂,想管的還這麽多。滑不滑稽?”

說罷,他便向樓上走去。

杜沛起身追了兩步,抓住他的袖口,抓住了他冰冷的手,說:“池叔叔,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說……”他緊緊咬着嘴唇,直至咬出一個口子來。

池文遠盯着他的嘴唇,說:“你放手。”

杜沛不動。

“你他媽的給我放手。”池文遠甩開了他,自己上了樓梯。

杜沛還追,池文遠推了他一把,叫他從兩節樓梯上跌落在地,而後居高臨下地看着他,說:“我現在讨厭你了。”

杜沛呆坐了一會兒,而後跑到自己房間裏抱着泰迪熊哭,他覺得他搞砸了,徹底搞砸了,他做了惹人嫌的事兒,明天就要被送走,送到孤兒院,他又要變成沒爸沒媽,沒有奶奶,沒有親人,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第二天杜沛一直沒上學,背着書包在門口等他,等到他終于滿臉倦容地下樓來拿酒喝,才鼓起勇氣走上前,對他說:“對不起。”

池文遠看了他一眼。

“對不起,我不該說這些,我的确什麽都不懂,我以後都不會說了,你能別不要我嗎?”

池文遠關上冰箱,問:“我幹嘛不要你?”

“因為我讨人厭了。”

池文遠走到他面前,蹲下來,摸摸他的頭說:“我不會不要你的,該說對不起的人也是我。我明白你想這些、說這些是為了我好,你把我當親人,對不對?但很遺憾的是,我不把你當親人,你只是我一個心中的遺憾的殘留,一個未進完的責任,懂嗎?我對你沒有感情,與你沒有關系,只負責把你養大。所以說在這個家裏你不必膽戰心驚,擔憂自己會被丢掉,但也大可不必對這段關系或是我傾注感情,我無法回應。你只要想你自己的事情,想你自己吃什麽,以後做什麽,這裏只是你暫住的地方,等你成年,我們就徹底一拍兩散。我這麽說,你能明白嗎?”

杜沛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那就好,趕緊上學去吧。”

杜沛走了。

他花了很長時間來理解消化這段話,但最後也終于懂了。

晚上放學回家,他發現池文遠又帶了新的人回來,就拿了零食,把自己關到自己的房間裏,再也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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