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孩子把戲(上)

西和裹成個蠶蛹,一鼓一鼓在被窩蠕動,就是不肯起來。露一點縫隙,鑽出個小腦袋,西和仰面躺在床上,思緒亂滾。

前些日子,他在側夫人的假笑、甄戚若的憤恨中踏進了文遠閣,拜見夫子。夫子姓呂,是有名的飽學之士,原本是翰林院編修,告老還鄉後,被沈家重金聘為西席。

呂先生上知天文,下曉地理,中間懂得行商走利之術,算是全才了。嘉木七歲起,投在他門下學習作詩賦詞,是個有靈氣的學生,寫出的詩詞歌賦,顯出了自己的風骨。呂先生對這個徒弟報以厚望,寄望他來日能赴瓊林宴,走上仕途。

呂先生為人和善,見人笑三分,西和對這位先生的好感蹭蹭上升。但是在有了一次遲到的經歷後,西和對呂先生的态度來個三百六十度轉變,一下子回到了原點,無感。

冬日,天亮得晚,但等天大亮,卻是遲了,西和便是在這上吃了大虧。那日,入眼,天依然是灰蒙蒙的一片,西和想着天未亮,還能睡上一會,于是又昏昏沉沉睡着了。

誰想,在一陣大力搖晃中蘇醒的西和,看到鋤紅慘白的一張臉,臉上滿是急切。西和問人:“鋤紅,怎麽了?”

鋤紅邊說,邊掀開他被子,“主子,您趕緊起吧,遲到了。”

西和反應過來,拿起尚有餘溫的衣服往身上套,忙忙亂亂,衣服差點穿反,好在鋤紅眼尖,不然憑白給人添了笑料。拿上一個大包子,西和撒腿跑起來。

氣喘籲籲跑到文遠閣,呂先生吹胡子瞪眼,滿臉怒容地看着他。西和不知哪裏惹了他,但也知道上課遲到,是對先生的不尊重,便低着頭,言詞誠懇地向先生道歉。

呂先生聽了西和的說詞後,臉色稍緩,可該罵的地方依舊不含糊:“安西和,才上課幾日,你就學會了遲到,有沒有把我這個先生放在眼中?你若不願讀書,便不要來了,也省了我每日罵你的口水。”

西和暗惱,這先生斤斤計較,遲到一次,就罵了他個口水淋頭,如果再多發生幾次,頭上怕是狗血滾滾了。

罵了一陣,呂先生累了,放人進門,開始講課。西和翻開書,認真聽課。

呂先生講的內容少,基本一上午講一章。但,他這人喜歡上課提問,講完內容,讓學生自學一會,以準備回答他的問題。問題不少,有簡單,有難,考得雖然是講過的內容,但摻雜了不少新的知識。

自學完,兩人放好書,等待先生提問。呂先生的怒火不容易平息,從他的提問大半找了西和回答,便了解到了這人的性格是多麽惡劣。

西和也發現了這點,問題太難,他絞盡腦汁,還是有不會的。呂先生抓住機會,長篇大論,

趁機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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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上午的課結束,西和腦袋裏如塞了團浸水的棉花,重得他擡不起頭。一路沮喪回了庭軒閣,進門,嘉木笑眯眯地迎他進屋。

倒一杯水放在西和面前,嘉木問道:“西和,今日如何?”

自從他上書房以來,嘉木必定在他下學後,詢問一番,頗像一位擔心自家孩子不習慣學堂的爹親。當然,這個比喻只能想想,若是不小心說出了口,嘉木也是會翻臉的。

西和喝口水,壓下腦中的沉重,把事情說了一遍。“嘉木,我是不是被呂先生盯上了?”千萬不要,他可不想有人天天在他耳邊念。

嘉木笑笑,安慰人:“不會的,先生記上幾天就忘了,你不要擔心。”

西和嘟嘴:“幾天啊,好漫長!對了,你跟我說說,先生有什麽規矩吧,我也有個心理準備。”

嘉木想想,總結道:“先生素來尊師重道,不喜學生遲到,還有,先生看不慣有人虐書。”

“虐書”?奇怪的癖好。

“是啊,如果有人做出撕書、燒書、折頁之類的行為,先生會跟人拼命的。”嘉木鄭重說道。

西和撇撇嘴,“老頭太不讨喜了。幸好,我沒做過,不然,老頭也不知會用什麽手段折磨我呢!”

吸取了遲到的教訓,西和早到遲退,又漸漸恢複了呂先生心目中好學生的形象。平安地過了幾日,西和松了口氣,但也不敢放松。

天氣越發寒冷,年關也快到了。淑儀堂早早放了授衣假,甄戚若便成天在嘉木面前晃蕩。好了傷疤忘了疼,時間一長,甄戚若的脾氣又冒了出來,時不時諷刺西和一兩句。

西和對甄戚若的挑釁視若無睹,對付一個寵壞的孩子,那就是不去理會他的小伎倆,然後一舉擊破。甄戚若見人根本不理睬他,心中越加得意,成日裏找西和的不痛快。

一日,西和醒來時,日頭悄悄爬上了窗戶,照得室內通明。他哀嚎一聲,又遲到了,鋤紅站在一旁,低着頭,自責地揪着衣角。

西和反而鎮定了下來,反正已經遲了,該來的總會來,躲也沒用。“鋤紅,我餓了。”

鋤紅去廚房拿早飯,西和穿衣洗臉,吃了飯,他疾奔到書房。書房裏,呂先生着急踱步,沈佑良默不吭聲地坐在位子上,看書,好似先生的焦慮并未感染到他。

西和一臉平靜,在書房門檻前停步。他恭敬地作了個揖,道歉:“先生,學生來遲了。”

呂先生的臉色猶如遮掩在灰燼下的火星,被西和的話一點即着,大聲沖人喊道:“安西和,你給我進來。”

西和乖乖進了屋,站在先生面前。先生二話不說,舉起袖子裏藏着的戒尺,一起一落,戒尺打在西和的手心上,立刻火辣辣般燃燒。西和忍着痛意,不吭聲,畢竟是他做錯了。

可能念在西和是個伽藍的份上,先生放了水,後面的幾下,聽着聲音大,但落在手心上倒并不疼。足足打了五下,先生的氣消了大半。虎着臉,讓人回到位子上,開始上課。

西和吹吹手心,手在這會,已經腫了起來,一碰就疼,好在打在左手上,這樣,對他生活的影響小了。右手拿書,可,翻了幾次,都沒找到《行商》。

眼看着,先生的臉色有向黑發化展的趨勢,西和額上的汗都快冒出來了。他明明記得書放在最底下,怎麽一天的時間就沒了?怪事啊!

“少爺,你的書”,一個熟悉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西和轉過頭,是鋤紅,他手上拿得正是他找了很久的《行商》。西和頂着先生隐隐含着怒火的眼神,快速取了書回來。

翻開書,西和便覺得這書好像有點不對勁,但具體在哪他又說不上。暗笑自己多疑,西和翻到今日教的那頁。在看到後,他笑不出來了,他的預感成真了。書上的字掩在濃黑的墨下,整個頁面被人潑了墨水,根本無法看清。

糟了,西和記起先生的怪習慣,立馬擡頭。先生面無表情,眼睛微微眯着,眼神裏透着冷光,盯着毀了的書。過了會,先生大吼一聲:“安西和,你給老子滾。”

連粗口都爆了,可見先生的氣憤程度。西和默默拿起書,沒有張口分辨,黯然地走了。

大宅子裏,消息傳得無疑是最快的。一個時辰,西和被先生怒逐的事兒,傳遍了沈府的大大小小的角落。

歸浮院,甄戚若聽完後,哈哈大笑,諷刺道:“一個賤人,也配上書房,我呸!”

庭軒閣中,嘉木翹首以盼,等着西和回來。西和失魂落魄進了屋,一見到嘉木,他好似找到了浮木,撲進了嘉木的懷抱。嘉木一手圈住西和的腰,一手撫摸着西和的背脊。

西和眼淚汪汪,他滿腹委屈,終究化作滴滴眼淚,撒在嘉木的衣服上。通紅的鼻子一抽一抽,嘴巴癟着,西和的眼淚不停往下掉,任憑嘉木如何安慰,他依舊不見停下的趨勢。

嘉木無法,索性陪着他,在旁邊遞個帕子,擦擦淚,送杯水,怕西和口渴。房間的氣氛随着西和的哭泣而沉默萬分,鋤紅等一幫侍伶站在外面,擔心着屋裏的人。

西和不哭了,可他的眼睛腫得如核桃,根本睜不開了。嘉木于是扶着人上了床,躺在床上,眼睛處搭了塊帕子,冒着熱氣,敷眼睛呢!

“好了,你也該跟我講講是怎麽一回事?”

西和開口,緩緩将事情說了出來。嘉木邊聽邊皺眉,時不時打斷問上幾句。“鋤紅把書送來的?”嘉木提高聲音問道,語氣裏似有些驚訝。

西和斷言:“是他。”

嘉木喃喃自語:“不,不可能......”

扶風、鋤紅、掃茗、若柳,四人是上一世跟在他身邊的最後四人,也是府裏唯一幾位赤誠待他的人。嘉木想不通,鋤紅怎麽會背叛西和呢?

背叛一詞一直壓在嘉木的心上。上輩子,他被自己所信賴的人背叛,斷送了性命;重活一世,他害怕背叛,西和如果沒有和他婚約在身,他恐怕是不會輕易相信人。而今,鋤紅也要背叛他嗎?

西和拉着嘉木的手,道:“你不相信,咱們把人叫進來,問問是怎麽一回事。”

鋤紅一進來,便跪在地上,磕頭道:“少爺,是鋤紅害了你。”

兩人大驚,這是變相承認是他幹的嗎?“鋤紅,你老老實實把事情說清楚。”嘉木冷冷道。

西和出門後,鋤紅就在屋裏繡花,過了會,一個小厮打扮的人闖了進來,口中嚷嚷着是少爺讓他來拿書的。鋤紅一聽,便發動院裏的人一塊找,可找了許久,一沒找到少爺要的書。後來,一個侍伶把書塞他手裏,催促他趕緊給少爺送去。

嘉木問道:“你沒翻過那書嗎?”

鋤紅搖搖頭。他當時一心想着送書,哪有時間打開看一眼,若是他能翻書看看,或許少爺就不會發生今天的事情了,鋤紅想。

西和提到:“那個小厮和侍伶,你還記得長什麽樣嗎?”只要能找到兩人,便能抓住背後的黑手。

鋤紅仔細回想,為難道:“少爺,我能指認小厮,可,侍伶我實在記不起。”那時,他慌亂,根本沒空去看遞書給他的人。

問了其他人,也沒能得到一個好結果。

兩人湊一塊商量,思來想去,兩人決定把事情瞞下來。其實,兩人心中清楚,能做這事的人,只有三兩人選。而這幾個人中,沈夫人對上,總有諸多顧忌,這也是為什麽不找上沈夫人的原因,心慈手軟、縱虎歸山,大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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