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滿城茶香
距離上一則流言不過短短半月,又一則流言在城中肆虐。
這則流言聽來可笑,說是一家茶社打算在中央廣場,茶祖靈陀雕像下,當着全城百姓的面煮茶。聽了這個流言的人,大都以為這是哪位無聊之人杜撰出來,搏人眼球罷了。
雖然百姓們心中都在嗤笑把流言傳出來的人,但是,它的傳播速度有目共睹。在一天之內,衆所周知,上至林大人家的小厮下到街角的小乞丐,都把它拿出來,樂了一番。
夕陽落山,鳥兒歸巢。餘晖斜照在老街的青石板上,上面斑斑駁駁的歲月痕跡,愈發清晰了。結束了一天的忙碌,兩人踏上青石板,混在行走的人群中,朝着沈府的方向走去。
明日便是煮茶的日子了,兩人的心頭都萦繞着一絲緊張。話已經放出去來,煮茶的人選也有了,可兩人心裏一直不曾放寬,總是擔心明日會出什麽意想不到的岔子。
迷疊的技藝愈發熟練了,在西和的指導下,他泡茶的技術進步神速。即使這樣,他也有着緊張,緊張明天手一抖,或者一愣什麽的,茶水便會失去了以往的味道。
其實,店裏的所有人都在擔憂,因為明日的煮茶關系着棠棣是否還能繼續在天樞城中生存下去,若是不能,他們又該何去何從呢?
抛去沉重的話題,兩人想享受這一刻的靜谧。回沈府的途中,會路過陸大夫的“仁安堂”,兩人打算再去拜訪陸大夫一趟,确定明日的計劃。
陸大夫是明日計劃裏不可缺少的一環,原因無它,陸大夫是天樞城中醫術最為精絕的大夫。陸大夫祖祖輩輩都是大夫,根生土長的天樞城人,幾乎城中沒有人不進過他家的門。
陸大夫樂善好施,醫德遠播,經常免費給窮人看病。他也是城中幾位德高望重的人之一了,就是因為這,兩人才會想到請人幫忙。
如果陸大夫可以當衆證明,所謂的“茶中有綿芯草汁液”,只是一句以訛傳訛的話,那麽,棠棣便可“起死回生”了。順便,還能贏得百姓們更多的青睐。
兩人進醫館時,陸大夫正在給傷患包紮胳膊,見到了兩人,颔首示意。嘉木随意坐下,他來過醫館多次,對這頗為熟悉。而西和倒是充滿了興趣,興奮地看着櫃臺後面豎着的貼滿了藥名的藥櫃。
送走了病人,陸大夫一邊擦手,一邊問明兩人的來意。
嘉木甜甜一笑,“陸大夫,我們是來看看您,并确認明日的事情。”
陸大夫将淨帕丢在盆裏,笑道:“你們是不相信我?”
西和急忙搖頭,說道:“自然不是,我們只是來确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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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陸大夫和藹地笑笑,“我明天會給你們作證的,不必擔心。晚上回去好好睡上一覺,看這眼圈黑的,都趕上小貓熊了。”
“謝謝陸大夫。”
回到家中,心不在焉地吃了一頓飯,兩人匆匆趕往呂夫子的住處。夫子住在文遠閣旁邊的院子裏,那裏種了幾叢綠竹,是個清靜的地方,最适合讀書之人居住。
夫子吃了飯,搬了一把躺椅,躺在上面,閉着眼睛,哼着小曲,惬意極了。兩人乖乖在離夫子一丈處站定,喊了聲:“夫子好。”
呂夫子睜開眼,朝兩人招招手,“是你們啊!”
兩人走到夫子跟前,靜靜站着,沒敢說實話。
呂夫子再次阖上眼睛,問道:“你們找我有何事啊?”
“是,是......”兩人“是”了半天,也不曾吐出一句完整的話。
呂夫子似是看穿他們的心事,胸膛振動,呵呵笑起來。“我答應的事,必定言出必行,你們放心。”
沒錯,呂夫子是明日的第二位重要人物。呂夫子是昔年的探花郎,翰林院編修。盡管他告老還鄉,但在百姓眼中,他可是德行兼備之人。
他們出門左拐,折回流花院。
兩人走後,院中的第四人從屋後走出,遺憾說道:“夫子,學生身體不适,今日的讨教只能結束了。改日,再向您請教。”
“佑良,你要注意休息,三天兩頭生病,可不是件好事啊!”話中,有着自從爹親去世後,他再也無法體會到的關心!
久病不愈的陳更披着一件藏青色的長衫端坐在太師椅上,他的腳邊跪着一人。看着衣着、打扮,赫然是陳家的管家。
陳家管家不同于往日的威風赫赫,而是身體顫抖,冷汗濕衣。他哆哆嗦嗦道:“老爺,這事,肯定不是真的。”
陳更捧着一碗茶,聞着味兒地陶醉,絲毫不理會腳邊之人的辯解。
陳管家沒有放棄解釋,因為他知道,如果這事真的是個騙局,那麽,他身上的一切将被剝奪,甚至失去生命,以澆滅老爺心中的怒火。
“老爺,當時,很多人都買了,那幾個小鬼怎麽有能力瞞過商場上的大佬呢?”陳管家語含不屑,隐隐控着告訴自家老爺這事的人的不良居心。
陳老爺終于有了動作,猛地一腳踢向腳邊的人,怒罵道:“蠢貨,自己辦事不利,竟然懷疑別人另有圖謀。若沒有那人的通風報信,明日一到,咱們便是滿盤皆輸。”
陳管家面色驚恐,渾身汗涔涔,老爺這次是玩真的,看來,這次他要折在這群小鬼手上了。“老爺,是奴才錯了,您要打要罵,随您高興,奴才只願您顧及下自己的身子。”
半年前一場丢人現眼的公堂對峙,令陳更頓生丢臉丢到了家的惱火,因此,為了避免被商場上的對手借此事奚落于他,陳更閉門謝客,躲了半年。
現在,他的事情早已沒人注意了,這意味着明日他可以與沈家的兩個小鬼,面對面,深入交流一番了。
似是平息了內裏的旺火,陳老爺嘆了口氣,“起來吧!這事,也不能全怪在你頭上,畢竟誰能料到,兩個孩子有初生牛犢的膽子,敢蒙騙大佬們。”
“老爺說得極是,大家都被他們騙了。”陳管家極力附和。
“不過”,陳老爺抿口茶,諷嘲道:“連自家的人都算計進去,兩人也太不厚道了。但,我很期待,沈家那位想明白前因後果時,精彩的表情了。想必會很有趣啊!”
陳管家皺眉,問道:“老爺,難道他們不怕其他商戶們會認為這是是他們與沈家搞得鬼嗎?”
“他們哪只眼睛看到棠棣與沈家勾搭了?棠棣關門前,沈家沒有出手相助,前不久,又有迷管事與人争搶,明眼人應該都看出來了,棠棣根本和沈家茶行毫無瓜葛。即使棠棣的主人姓沈,但,沈家茶行從未承認棠棣的地位。所以,就算是有懷疑,也不能說出來,除非那人腦子抽了,想和沈家來個你死我活。”
冷汗又是直冒,陳管家抹抹額頭的汗珠,面上谄媚,“老爺教訓得極是,奴才天生愚鈍,哪能理清這裏面的道道呢!”
陳老爺道:“給你個将功補過的機會,去外頭找幾個口齒伶俐的人,吩咐他們明日大鬧一場。”
陳管家急忙退下,關上門,他長長舒了口氣,自己的小命今天差點就沒了。轉而,他憎恨起那群小鬼,若不是他們,今日怎麽會受責罵。禮尚往來,明日,他定要好好招待他們。
一夜平靜,明日在衆人的期盼中,徐徐踏步而來。今天,并不是個好天氣。天上烏雲朵朵,掩住了太陽的真面目,使得太陽光線只能透過縫隙,撒下凡塵,若隐若現。
很多人都記得那則謠言,雖然不信,可,依然有許多人前來看熱鬧了。事實證明,他們的決定沒有錯,一場令不少人面色大變的好戲馬上就要開場了。
中央廣場,靈陀雕像下,圍滿了一層一層的人,去得晚的人,只能不甘心地伸長腦袋往裏瞧,早到的人,卻眼露好奇,瞅着幾個人的行為。
做好了前期準備,嘉木瞧着人也夠多了,便讓柳三上前喊話。柳三天生嗓門大,聲音洪亮,能有利穿透層層人群,到達每一個人的耳中。
柳三的拇指與食指拈着一張薄薄的紙,大家可以清楚地看到紙上的字不少。柳三清清嗓子,大聲讀道:“各位百姓們,我們是棠棣茶社的人。今日在此煮茶,仍是因着茶祖面前難作謊,又有大家作證,我們想一洗不白之冤。”
柳三的話,在場的所有人自然聽得清清楚楚,以致于他們有想挖耳朵的沖動,這群人是燒糊塗了嗎?
也不怪有人會如此作想,在天樞城百姓的心目中,茶祖是個神聖的存在,從城市的規劃便可看出這點,四條種滿了鮮花綠樹的大道,筆直通向中央廣場,這是一個獨立的區域,不屬于四區中的任何一區。
平日裏,中央廣場鮮少人踏足,茶祖誕日以及一些盛會是個例外。而今,這群人卻把主意打到了茶祖面前,讓人不得不懷疑這群人是來亵渎茶祖的嗎?
人群激憤,叫囔着讓西和他們滾出去。幸好,在城主大人來之前,還沒有失控,不然以西和他們的小身板可吃不消上百人的怒火。
主動退去,一條道路形成,城主大人,茶商會會長,幾位德高望重的賢人,後面跟着一些茶葉界的大佬們。而令嘉木跟西和忌憚的一人也出現了——陳更。
城主大人在,百姓們也不敢太過放肆,尤其是在城主大人同意了棠棣一群人的煮茶要求後,更是沒人抗議了。
陳更微擰眉,吞吞吐吐,猶豫着說道:“大人,本來您同意了,大家應該是無話可說。但,我覺得這煮茶之風,決不能開啓先河之例。若是每個茶社都遇上被人誣陷的情況,不報官,請求您的支持,而是都跑到茶祖面前煮茶,一來二去,茶祖又成了什麽了?”
“陳老板說得有理,我們都是不贊同煮茶之舉的。”反應過來自己受騙的大佬們,目射兇光,恨不得把西和他們食肉拆骨,方能消了心頭的怨恨。
西和他們也明白了,煮茶之事遇到阻礙了,但短短幾句說詞還不足以令他們心生退意。
嘉木溫和笑笑,“陳老板有句話實在欠妥。茶祖在我們心裏自是膜拜的存在,這點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變的。而您所言,煮茶是一個不尊敬茶祖的舉動,晚輩倒是另有看法。茶祖創造了茶葉,使我們有了謀生立命的條件,我們心裏對茶祖必然是感激萬分。而煮茶,就像是一種回饋,回饋茶祖的恩情,茶祖身上沾滿了茶葉的清香,還有比這更能使茶祖體會百姓們的敬重嗎?”
賢人們聽了,頻頻點頭,“這位公子說得不錯,茶祖就該用茶香來供奉。”
陳更冷笑,“茶香供茶祖,我同意。然而,棠棣是一家有“黑歷史”的茶社,如果他們煮茶,豈不是侮辱了茶祖嗎?”
人群裏,幾位最為激動的漢子,立馬高聲道:“決不能讓他們得逞。”
西和不甘示弱,“陳老板所謂的“黑歷史”是別人僞造的,難道您看不出來嗎?棠棣的茶,是得城主品茗鑒賞過的,如果真有綿芯草的汁液,為何大人不當衆揭穿?”
陳更眯眼,嘴角揚起一抹諷刺的笑,“沒準,就只有大人的茶水裏沒有汁液,其他人的茶水裏都摻了呢!”
“哦”,商華笑笑,“既然陳老板這麽說,那麽,小子鬥膽問句,喝了棠棣茶水的百們可去醫館診治?另外,我們的泡茶技術,百姓們也是知曉的,何苦做這些自毀長城的勾當呢?”
陳更嘲笑道,“貪心不足,蛇吞象,一旦升起攬財的念頭,你們這群半大小子還能忍得住誘惑嗎?”
“真是好笑,我們又不是平民子弟,從小錦衣玉食,富貴鄉裏長大的,還能被錢財這種身外之物迷了眼嗎?”嘉木不動聲色,反駁。
陳更哼哼,“我不是你們肚裏的蛔蟲,哪裏能了解你們的想法。”
雙方進入了膠着階段,互不相讓。
這時,賢人裏走出了一人,“争論下去也不是個事情,不如舉手表決。”
陳更眼珠子一轉,“我舉雙手贊同。”
西和他們面面相窺,事情遠遠超出了他們的控制,舉手表決,他們定是落在下風,然而,如果不同意,必定會被人認為是心虛之兆。
“西和,趕緊做決定,醫館裏還有人等着我呢!”陸大夫沖幾人眨眼,催促他們同意。
幾人互相對視,嘉木做了個“同意”的口型。反正事情到了這步,舉手表決,他們也不一定會輸。
“好。”
城主做證人,其餘的幾位都是舉手人。一聲令下,“同意陳老板提議的,請舉手。”
西和幾人緊張地在心中默數人數,那些大佬們幾乎都站到了陳更的陣營裏,相反,賢人倒是沒有一人舉手。這算是一個好消息,可,也不能排除,賢人們中立的可能。
再次發問,“同意棠棣這方的,請舉手。”
心跳聲響如巨鼓,在他們的胸膛裏敲打。他們的心跳已然拉到了極致,可能下一秒,就會從嗓子眼裏跳出。好在,平手了。
雙方人數持平了,大家都把焦點放在了茶商會長身上。今日的會長早已換了人,嘉木看着眼前這個高高瘦瘦的男人,從記憶裏搜索這位是站在哪一方,沈家還是陳家?
俨然,這場角逐,已經升華到了兩家之争。而這位可憐的會長遇上了不幸,站在哪一方,至關重要。然後,會長做出了選擇,“茶祖恐怕也是希望能聞到茶香的吧。”
西和他們從未像今日這般失态,苦苦壓抑即将溢出口的歡呼,若不是有城主大人在場,他們心裏很想肆意地放聲大笑,嘲笑陳更的處心積慮,終究是一場空。
表決結束了,迷疊接手煮茶的活。按着步驟一道道下來,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惹得圍觀者們啧啧贊嘆。許是沒有見過這樣的泡茶之法,一些人睜大了眼睛,牢牢盯着中心的那個人影,不敢松懈。
迷疊謹記西和的一言一語,第一泡,茶葉剛放進不久,拎起茶壺,将茶水倒入泥壺裏。第二泡茶煮的時間相對久點,掐着時間,提起茶壺,倒水入公道杯,再倒入漆盤上的七個杯子裏。
七杯茶,不夠分,他們挑選了幾人送到人家手上。沒喝到茶水的,嘉木保證道:“各位,今天的茶水有限,想喝茶的,明日,移步棠棣,茶水管夠。”
一時間,人群沸騰了,證明棠棣的茶水裏沒有使人懼怕的綿芯草後,大家不約而同回憶起喝茶,聽說書的日子。一想到,明日便能繼續悠閑的日子,衆人不由心生向往。
這場仗,棠棣贏了,贏得風光,贏得漂亮!
天樞城中,無人再敢輕視一家由幾個半大孩子支撐的茶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