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茶樹幾何
三月天樞,莺飛草長,綠水碧帶,繞城而流。
趁此時節,出去踏青者不計其數,一時,城外的桃花林成了人來人往的熱鬧之地。才子“佳”人,樹下吟詩作對,無限話題。“佳”人面緋如花,一雙含情目羞答答地偷瞧着對面的才子,心中情意翻湧,不知想起什麽,臉上緋色更甚,美得令才子目不轉睛,怔愣當場。
春季,果真是個談情說愛的好時節!
而,此刻的嘉木跟西和卻絲毫沒有體會到春光的惬意,相反,這明晃晃的日頭在他們頭頂上照着,曬出一身汗,黏在衣服上,別提多不舒服了。
今日天明,雞叫三聲後,還在熟睡中的兩人被一陣連敲帶踹的叫門聲驚醒了,兩人迷迷糊糊地坐起,不約而同地對視一眼,心中想着哪個奴才吃飽了沒事幹,跑到他們門前喊人,等他們睡醒了,非得罵他一頓不可。
門外的人見半天不出來個人,脾氣上來了,開始言語上的謾罵:“你們兩個小子,剛來第一天,就學會了偷懶,你們再不出來,就給我滾回去,老子教不起你們......”
外面聲音震天,逼得兩人不得不清醒,而在聽到“滾回去”時,兩人吓出了一身冷汗,門外的竟是葛師傅。
匆匆穿上袍子,嘉木跑到了門前,推開門栓,見到的是葛師傅兇神惡煞的黑臉。
葛師傅冷笑幾聲,“我叫了這麽多聲,總算是肯起床了。”
嘉木低着頭,小臉煞白,嗫嚅道:“葛師傅,是我們錯了,我們趕緊起來。”說到最後,眼中淚光閃爍。
葛師傅微微緩和了語氣,抛下一句:“馬上洗漱吃飯,我在大樹下等你們。”
瞅着人走遠,嘉木轉身回屋,幸好葛師傅是個嘴硬心軟的人,要不,今日非得把他們罵個狗血噴頭不可。
兩人飛快穿好衣服,洗漱完後,出門去中間的大屋。
茶園深處,一排排的木屋,那是打理茶園的夥計們的住處。中間最大的一處,是大夥吃飯的地方,掌勺的是一位夫死帶着兒子過活的伽藍。
“林叔叔,有什麽吃的嗎?”西和一進屋便嚷嚷開了。
林叔叔年紀不大,性子溫和,對他們兩人極為照顧。他邊道,邊往廚房裏走,“有剛出籠屜的包子,叔叔給你們拿去。”
Advertisement
嘉木四處瞟了瞟,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啊?對了,他一拍大腿,怎麽吃飯的夥計都不見人影了呢?難道下地幹活去了,可是他們一路走來,也沒有見到人啊?
片刻後,林青手捧漆盤出來了。盤上放着一個裝包子的白瓷碗,和兩碗粥。“趁熱吃,吃完了趕快去找葛師傅。”
嘉木狐疑,“林叔叔,你怎麽知道我們要去找葛師傅?”
林青笑笑,“葛師傅總是來這套,你們別問了,快點吃,葛師傅可不是個有耐心的人。”
聽人如此一說,兩人頓時失去了胃口,拿上兩個包子,不顧林青在後邊的大聲喊叫。
“唉,就算再急也得填飽肚子,這倆孩子不知能不能挨得住呢!”林青心裏不由為這兩個孩子擔起了心。
兩人一面走,一面把包子往嘴裏塞,也不管會不會噎住。解決完兩個包子,兩人加快腳步,生怕葛師傅急性子一上來,丢下兩人不管了。
他們到時,葛師傅坐在樹下,手中握着一杯茶。兩人乖乖喊了人,葛師傅将茶杯不輕不重地放在桌上,站起來,大步走向遠處。嘉木走前,心血來潮摸了把茶杯,卻是冷的。
兩人緊跟上葛師傅的步伐,心裏暗暗猜測葛師傅會帶他們去哪。現在,他們在一個坡上,舉目眺望,滿眼皆是翠綠,綠得喜人,在晨光裏,微風處,熱情地搖擺着枝芽,傳送喜悅。
兩人都為這綠而微醉,心裏又隐隐升起幾分自豪感,為這滿園的綠色是他們家而自豪。跟着葛師傅下了坡,兩人稍稍斂了心中的激動之情。現在,不是感慨的好時候啊。
葛師傅走的路是沿着每排茶樹間空出的路走,一會走,一會停,停下看看、摸摸茶樹,弄得兩人有點摸不着頭腦。葛師傅在做什麽呢?
不覺間,嘉木問出了聲:“葛師傅,今天我們要做些什麽?”
葛師傅轉過身,口氣十分嚴肅:“今日,你們的任務便是尋園。”
尋園?是他們所想的,沿着茶園走一圈,走完就沒事了?
似是看出他們的想法,葛師傅冷哼,“想得到美,若是這麽簡單,還要你們幹嘛,我自己一個人就可以做。”
西和小心翼翼問道,“那您想讓我們做什麽?”
葛師傅一手指着來時的路,另一手指着遠方的終點,“一個上午,你們走遍茶園,并且回來時,分別告訴我茶園裏多少棵茶樹,是什麽品種。”
“啊”,兩人不敢置信大喊出聲,是他們的耳朵不聽使喚了嗎?不然,怎麽大白天出現錯覺?
葛師傅生氣了,吼道:“‘啊’什麽‘啊’,還不快去,要不老子特意給夥計們放假幹嘛。”
原來是這麽一回事,葛師傅給夥計們放假,是怕他們耽誤人家幹活嗎?
在葛師傅“你們不走,我送你們走”的眼神威逼下,兩人垂頭喪氣地從頭開始,苦着臉一株一株開始數,好在茶樹間有縫隙而不是密密麻麻擠在一塊,微微降低了點難度。
兩人走過幾十排茶樹,回頭望望已不見身影的葛師傅,兩人松了口氣,默契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商量對策。
“咱們這麽數不是個辦法,就算這會能記住數量,但數多了,到最後腦子裏肯定是一團漿糊。”嘉木分析起實情。
西和同意了嘉木的觀點,“其實,你發現沒有,咱們一路走來,每排茶樹都是固定的,這樣的話,咱們便可計算出共有多少茶樹。”
“不對”,嘉木打斷了西和的說話。
西和歪着頭,皺着眉,不解道:“哪裏出錯了?”
嘉木微微一笑,“茶樹根據葉形大小分為大葉種,中葉種以及小葉種。大葉種茶樹與中小葉種茶樹相比,叢距和行距不同,因而茶樹的數量也是不同的。另外,除了我們看到的茶樹外,茶園裏,還有一株茶樹。那樹有百年之齡,是茶園的鎮園寶。”
西和舔舔嘴,興奮地道:“也就是說,咱們只要弄清了大葉種茶樹和中小葉種茶樹的位置,再加上老茶樹,那麽,便可計算出茶樹的總量。”
“嗯,理論上是這樣。”嘉木點點頭。
不必再為葛師傅布置的任務發愁,兩人的腳步也輕快不少,路上說說笑笑,賞着茶園風光,頗有踏青的味道。
嘉木對茶園并未多加了解,僅有的認知來自他爹爹的介紹。不過,沈老爺也沒有過多地透露,只是和他說了茶樹百畝,既有大葉種茶樹,又有中小葉種茶樹,但,大葉種茶樹不多,主要是因為天樞城氣候所致,大多是中小葉種茶樹。
如今想來,他爹爹定是故意透的口風,怕兩人不懂,吃了大虧。然而,他又不多說,讓他們兩人自己去摸索,也撇清了“幫人作弊”之嫌。
将茶葉的數量牢牢記在心上,兩人走過一排又一一排,汗水已經打濕了身上的薄衫,可他們連茶園的一半路程還沒走到。
越往前走,地勢逐漸升高,茶樹的品種也在發生着變化。不同的茶樹,種植的要求也不同,有些是要種在高處,有些在低處也能存活。
“西和,你看,這是不是龍舌?”嘉木指着旁邊的一株茶樹。
西和湊近,摘下一片,扔進嘴裏,嚼了嚼,“觀其形,如舌之長,品其味,澀中有甜,是龍舌。”
在品茶這方面,西和好似無師自通,憑着茶形、味道,便能說出茶葉的名字,這令嘉木實在是吃味,說起來,有時嘉木覺得西和比他更像是茶商家的公子,也不知以前西和是過着怎樣的生活,方能有這一口辨百茶的能力,頭一次,嘉木對西和的過去起了好奇之心。
日頭漸偏移,只見兩人相互拉扯着對方,一起往前走。累了,坐在地上歇會,繼續上路,在反反複複“走路”、“休息”中,兩人到了。
抹了把額頭上的汗,兩人撿了根樹枝在地上筆劃,根據他們收集的信息,計算出茶樹的數量。計算對西和來說并不是件難事,即使算盤沒在手上,他依然得出了結論。
但是,嘉木就有些犯難了。他的算術不算好,勉勉強強。一堆數字堆在一塊,他花了好大的勁,才有了一個答案。
片刻後,兩人起身朝葛師傅走去。葛師傅站在一顆茶樹前,低頭凝思,見了二人後,板着臉,背着手。“把你們的答案告訴我。”
兩人同時回答:“三萬八千零一株。”
葛師傅不說話,點頭示意他們繼續。
嘉木道:“茶園裏共十種茶樹,龍舌、雀爪、羽芙、澄碧、落雨、茗橋......”
西和的回答跟嘉木一樣,而聽完了的葛師傅眯着雙眼,銳利的視線在他們兩人之間打轉,語氣低沉地道:“你們,莫不是串通好了騙我的吧?”
西和不慌不忙,指着他們過來的地方,“葛師傅若不信,可以去瞧瞧,我寫的那些數字的計算還在呢。”
葛師傅嗤笑一聲,“有心要騙我,那些數字又算得了什麽呢?”他停頓了會,“好了,今天的任務你們完成了,明天到我屋中,我有東西要給你們。”
說完,自顧自地走了。兩人面上都寫着疑惑,葛師傅這人真心讓人捉摸不透,說是個好人,偏偏給了他們一個如此艱巨的任務,說是壞人,在懷疑兩人後,又輕易放過他們。
“甭管了,我們走吧。”
葛師傅來到兩人曾停留的地方,蹲下身,粗壯的手指一遍遍摸着地上的泥痕,直到了有人找他,才停了手,跟着人走了。
與此同時,沈佑良如願以償進入了茶行,在管賬楊先生手下幹活。
沈佑良是老爺親自送進來的,楊先生自然對他畢恭畢敬,拿出看家本事,耐心地教導。沈佑良撥動算盤,手指無意識地劃過沈家前些年的賬目。
望着紙上黑字所代表的銀子數目,沈佑良頭一回在心裏認同了他幹爹的提議,成為沈家的當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