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祝融之怒
刑三在茶園裏幹了兩個年頭,因為他為人仗義,愛打抱不平,在夥計中頗具威望,人稱一聲刑老大。
茶園的活是分季節性的,遇上移栽茶苗,或者摘茶葉的時節,他們才會忙碌,平時,倒是輕松。而且沈家給的工錢多,包吃包住,因此刑老大的日子過得有滋有味,惬意極了。
可是,這樣的生活在園中來了兩個學徒後,刑老大看到了終點。兩個學徒是從城裏來的,這點大家心知肚明,也是因此心理有點抵觸。
夥計們大都是鄉下的,城裏人很少來茶園幹活,學徒除外。在夥計們的心裏,鄉下到城裏,兩個時辰的路,但是城裏人對鄉下人各種不待見是無法改變,城裏人在鄉下人的記憶裏永遠是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
兩個學徒剛來的第三天就闖了禍,冒犯了老茶樹。老茶樹是園裏的寶貝,每日晚上巡邏的人都會到老茶樹去走一遍,以防竊賊。
一群人圍住了兩學徒,大家心裏都在樂着等會看兩人被葛管事懲罰的倒黴樣,因為以前犯了同樣錯的夥計就被葛師傅罰得以後也不敢再犯了。
然而,出乎了大家的預料,葛師傅不僅為他們開脫,還下了嚴令不能動兩人。夥計們私底下口服心也不服,但是誰讓人家捏着你的命脈呢,咱們啊還不得不屈服。
經此一遭,兩個城裏人越發成了夥計們眼裏的手中刺了。随即,兩人的身份暴露,原來是沈家的少爺們,怪不得葛管事百般維護他們。也是,若不能好好保護兩位少爺,葛管事的位置還能保住嘛!
而最令刑老大忍受不了的是昨日發生的一幕,不過是逗弄個孩子,兩個小屁孩竟教訓起他來,有沈老爺做靠山,他們當真不敢輕舉妄動,就像他說的,有錢能使鬼推磨,殺幾個人又算得了什麽。
可是,他嚣張不可一世的态度像是一根縫衣針,結結實實地在戳在刑老大的心口上,使他不得不想起埋在心底的往事。
刑老大有個竹馬,兩人情投意合,許下了山盟海誓,刑老大爺答應了對方等十五歲後,便娶他過門。可誰知,他的竹馬為了還債,被迫嫁給了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成了大富人家的側夫人。
此事,就在刑老大心裏紮了根,揮之不去,他恨,恨富老爺以錢迫人的無恥,也恨自己的無能為力。随着時間的流逝,這事成了他一道碰不得的疤。
在衆人面前耀武揚威了一回,兩人也不再低調地縮着頭過日子,反正他們已經翻了臉,演得低眉順眼給誰看呢!
兩人大搖大擺走在園中,一路遭受白眼無數,不過他們不在乎,但是如果有人想對他們動手,他們也不會坐以待斃。
大大的日頭在夥計們頭上高懸,結束了上午的活計的衆人,拖着疲憊的身子,說說笑笑走在去大屋的路上。一想到,桌上擺着的香噴噴的白米飯,油水多的肥肉,身上的疲累也就散了。
笑聲戛然而止,在見到兩個坐着吃飯的少爺時。刑老大皺了下眉,而後若無其事地進了屋,坐在自己一貫的位置上。剩下的人跟着老大一塊坐好,等兩位管事來,就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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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人面前一個漆盤,今日的菜色不錯,有肉有菜,還有一碗湯。飯菜的香氣直沖鼻子,引誘得他們肚子,發出羞人的叫聲。大家不約而同轉頭朝外看,期待着兩位管事能早點到。
來的只有王管事一人,王管事邊招呼大家吃喝,邊走。經過嘉木他們的位置時,不屑地瞅了一眼。
“王管事,你方才什麽意思?”放下筷子,嘉木站起身責問。
王管事坐下,滿臉嫌棄,“就是看你們不順眼,仗着有沈老爺這個靠山在,在茶園裏胡作非為。不要以為我和葛師傅一樣,會對你們畢恭畢敬。哼,在茶園靠得是本事,而不是你的姓氏。”
一通話下來,說盡了夥計們的心聲,大家都一致地停止了動筷,齊齊轉頭看王管事舌戰惡少,順便也為自己讨個公道。
西和不怒反笑,拍手叫好,:“王管事果真英雄,既然如此有骨氣,怎麽不憑着自己的實力進茶園,反而通過別人推薦呢?”
王管事冷哼:“我自然比不過你們這些天生富貴命的,不用自己努力就擁有一切。我生于農家,無錢無勢,如果沒有朋友的幫忙,即使實力再高,也無人賞識。”
王管事的話句句敲打在夥計們的心上,他們奮鬥了一輩子的東西,富人唾手可得,而他們稀罕的東西,卻是富人丢棄不要的。他們心裏的不平因王管事的話而打開了封閉已久的栅欄沖了出來。
“明明是你自己沒有本事,還怨命,可笑!”嘉木諷刺大笑。
“如果我有你的命,還怨什麽。可見像你這樣的纨绔子弟只會在我們這些人身上撒鹽,我們越絕望,你們越開心。”王管事痛斥嘉木的冷血。
“所以,老茶樹那事,你是故意的,就是因為你的嫉妒心作祟。”西和趁機翻出舊事,企圖證明兩人的清白。
“什麽?”王管事不懂地問道,然後反應過來,指着自己,不可置信道:“你說是我設計害你們,這才是天大的笑話,明明是你們會錯了意,反倒推到了我身上。你們這種人只曉得出事找替罪羊,自己一身輕。”
“是啊,是啊,王管事說得不錯,有錢人就是狡猾。”夥計們紛紛開口指責,尤以刑老大喊得最響。
好似被說中了心思般,嘉木的說話聲裏有點微顫,“你,你,我要修書給爹爹,一定要讓他趕你出去,我還要你在天樞城難以有立足之地。”說到最後,嘉木露出了得逞後歡快的笑容,好像已經預料到了王管事成為喪家之犬,惶惶度日。
接着,他不等人反應,拉上西和就走。他的笑聲傳出很遠,一如既往地嚣張。
刑老大走上前,小心措辭:“王管事,您放心,一個小屁孩子的氣話誰能當真,老爺斷不會因他的一面之詞而辭退您的。再說,我們兄弟也不會放着您落難不管,我們會幫你的。”
王管事一改剛才強硬的一面,嘆氣道:“他是老爺的親生兒子,老爺不信他難道還聽你我的,我這次肯定要走了,可惜以後不能幫你們出頭了。”拍了拍刑老大的肩膀,王管事無奈搖搖頭。
“那您說該如何是好,我們兄弟聽您的。”刑老大焦急說道。
“是啊,是啊,您說怎麽辦吧。”衆人附和。
王管事走了幾步,突然轉身:“只要攔着他們不要送信便可。”
刑老大一聽,這活簡單,他拍拍胸脯:“這事就包我們身上了,您就等着聽信吧。”
王管事好像對刑老大的保證不看好,露出一臉憂愁,口中喃喃自語,“收拾東西”四字從他的口中輕輕飄出,令在場的人無一不感到心酸和難過。
刑老大心裏無限感慨,陳年傷疤上也有了一絲久違的疼痛,與他現在的心情引起共鳴,上一次他沒有能力反抗,可是這次他拼盡全力,也不會讓他們得逞。
晚上的夜靜悄悄,刑老大的屋子卻是燈火通明,氣氛凝重。屋中的人聲明顯被壓低了,但是掩飾不了他們話裏的焦灼。幾個人或坐,或站,臉上的表情都是擔憂之色。
刑老大盤腿坐在床上,瞧着手底下人一個個垂着頭的樣,他的氣便不打一處來,恨鐵不成鋼地道:“平時,一個個不都挺會說的嗎?怎麽,到了關鍵時刻,都成啞巴,聾子了,一個好法子都想不出。”
緊接着,他轉頭對身邊的人道:“狗子,你是咱們這唯一一個讀過幾本書的人,你說說,有什麽辦法能讓兩個兔崽子打消念頭?”
喚狗子的人,對着刑老大讨好一笑,擺手推辭道:“老大,我就是讀了幾本閑書,哪能和大家比呢,這主意我可沒有。”
他的眼神在說話間閃閃爍爍,令刑老大察覺出了一絲異樣,該不會是怕說錯了,被人責怪吧?
想到這點,刑老大拍拍人肩膀,語重心長道:“狗子,你有什麽主意就說出來呗!這裏,就我們幾個人,你說錯了,誰要是敢笑話你,老子第一個不放過他。”
狗子依舊推說自己沒主意,誰料他的躲躲閃閃,落在別人眼中,就成了一種矯情,一種不盡心了。刑老大沒轍了,最後發了很,用上了威脅一招,才讓狗子老老實實說了出來。
狗子的方法異常簡單,卻又異常地冒險,這事一旦做下,是要掉腦袋的大事啊!夥計們都不吭聲了。
刑老大心裏矛盾重重,一方面他是個說話算話的人,他今天跟人拍着胸保證,如今有了辦法,他卻膽怯了;另一方面,他的內心鼓動他去做,免得将來後悔。
思緒翻飛,刑老大仿佛又看到了當初懦弱的自己,蹲在村口,眼睜睜看着花轎漸行漸遠,他喜歡的人消失在他的視線裏。他竹馬臨走前的淚水,譏笑着他的怯弱。
“好了,你們別發愁了,我去。反正我家無親人,判刑時也不過搭我一條命,說回來,我還賺了呢!”刑老大忽然笑着出聲,語氣悲涼。
“老大,老大......”衆人圍上前,嘴裏動情地喊着,無聲哽咽。
刑老大嘴角翹起,但在大家看來,更像是在哭泣。一群男人的眼眶在不知不覺間紅透了,他們還想多說些什麽,勸說老大三思,然而刑老大一手推開擋着他的人,大踏步地往門外走。
刑老大快步跑了起來,他在害怕,害怕自己回頭時看到那一雙雙為他擔心,不願他離去的眼,他怕自己一時心軟,而失去了機會。
今夜風大,若是起火,必定會燒盡所有。狗子的主意便是殺人滅口,只有讓他們永遠地閉上了嘴,他們才不會回沈家告狀,王管事才能在園裏繼續幹活。
為了這個,他也要狠下心腸,除掉兩個小崽子。
掏出準備好的火折子,刑老大輕輕吹了口氣,火星點點。分別點燃門口的稻草堆和窗戶下的茅草,在風力的作用下,濃煙滾滾,火苗子吞噬着一切。
用盡力氣将火折子扔向火中,刑老大忽然覺得自己身上一輕,他咧嘴笑了。
火越燒越旺,裏面的人卻一個也沒能出來,刑老大再也笑不出來了。他心裏頭有些許迷茫,在前幾刻的時候,他一直堅持自己是在為民除害,然當真的發生時,他卻認為自己錯了,錯得離譜。
巡邏的人趕來了,一邊救火,一邊找人看着刑老大。葛管事聽聞了這事,衣服淩亂,披頭散發,鞋子也沒顧得上穿,匆匆趕來。
他一向無波的面容早已被慌亂取代,指揮着拎水救火,又派了幾個人進去救人,無奈,火勢兇猛,他們一走到門邊,火蛇便卷上了他們的衣角,令他們無法前進。
火在衆人的努力撲滅了,但是木屋已經空剩下一個架子,燒焦的柱子在風中搖晃。地面焦黑,掩蓋了兩個孩子的屍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