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恰是故人

白銀畫有點反應不過來,聽到這個熟悉的稱呼,他整個人如立雲端,腳底下軟綿綿,太不真實,下一瞬間可能他就會發現這只是自己做的一場夢而已。

溫熱的液體滴落,是誰在他耳邊哭泣?又是誰傷心地呼喊着他的名字?白銀畫眯起模糊的雙眼費力地對上眼前的人,可是看到的是一個後腦勺,正臉埋在了他的脖子處,沾上了鹹濕。

烏發裏熟悉的清香,曾在幼年的夢中無數次現身,但從那人走了後,清香手中留存,卻少了那人溫暖的體溫,成了一段念想。

“西和”,喊了千百次的名字在舌尖打轉,終究是喚了出來,輕聲地喊着,怕驚擾了這難得的夢。

西和擡起了頭,濕漉漉的眼睛裏煥發着耀人的光芒,裏面有驚訝,有喜悅,有故人重逢的萬千感慨。

“銀子,你還記得我,太好了……”抹一把流出的淚,西和随手擦在了白銀畫的袖子上。

白銀畫傻傻地沉浸在見到好友的幸福罐裏,不是做夢呢,真是老天眷顧,找到了西和,再把爹爹找出來,那麽,他一家團圓了。

“西和,西和,西和……”一遍一遍叫着好友的名字,白銀畫樂瘋了,他要把多年沒喊的兩字喊個夠。

西和也是如此,他一遍又一遍應着,絲毫不耐,反而有了上瘾的趨勢。

兩人忘我地上演着竹馬間的深情厚意,旁邊的兩人從他們的言語中明白了他們的關系,原來他們認識啊!

“西和,你和白神醫是舊時。”沈老爺在一邊提醒着西和趕緊跟他們說說。

西和點點頭,“我和銀子從小一起長大的。後來我們失散了,沒想到會在沈家相遇呢。”

白銀畫欣喜地接着說道:“我也沒料到,要早知你在沈家,我肯定立馬跑過來了。”他的語氣一轉,想起了什麽慘事:“你不知道,當年你失蹤的時候,我急得離家出走好幾回去找你呢!”

說到最後,白銀畫的腦中攤開了一幅畫絹,赫然便是西和失蹤時他的悲傷,他的哀嚎,他打滾求爹親的場景。這麽一對比,如今的團圓更像是個幻影,是他思念過度編織成的一張名為“西和”的大網。

“呲,你好狠的心,剛見面就欺負我,你看手都紅了。”白銀畫委屈地控訴着西和的暴行。

西和一臉無辜樣,攤着手,“我只是讓你清醒點,別動不動就覺得我是個幻象,一碰就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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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銀畫揉着被掐痛的地方,打死也不肯說西和說中了他的心思,他可不是小時候的沒臉沒皮的野猴子了。

兩人又玩鬧起來了。

沈老爺轉頭看自己兒子,這小子平時也是會插兩句話的主,今兒怎麽一聲不吭,成啞巴了。一看,嘉木整個人靜靜地散發着陰郁的氣息,大中午的太陽大得吓人,金光一照汗水往下直溜溜地跑着,可往嘉木身邊一站,寒氣刷刷往身上蹿,瞬間涼爽了。

揪着兒子去了別處,免得打擾了兩個孩子敘舊。“嘉木,你怎麽了?”

嘉木若無其事地笑笑,“我沒事。”

沈老爺不高興了,父子兩個還不能說點實話,那他還指望着跟誰推心置腹呢?“嘉木,我是你爹爹,有事就跟我說,別憋着,省得憋出了事。”

嘉木依然搖着頭,證明沈老爺多慮了,他好的很。

沈老爺板着張臉,氣沖沖地瞅了兒子一眼,揮袖而去,他還不管了呢!

偌大的屋子裏,只有兩人叽叽喳喳倒着肚裏存了許久的話,嘉木就像是個無知無覺的影子,躲在暗處監視着兩人的舉動,凡是有發生搭肩勾背的親密行為,他都會握緊拳頭,面色冷靜地盯着那只手瞧,用視線切割成一塊一塊。

好吧,說白了,他的反常就是吃醋了。雖然兩人都是伽藍,就算哪個人有心想做什麽,也有心無力,但是他就是不放心。提着顆心,腦中天馬行空,演繹着一幕幕他恐懼的景象。

說起愛情一事,嘉木從來沒有懂過。上輩子,他以為竹馬間的情分便是愛情,加上家人在旁的撮合,很自然地娶了甄戚若,後來嘉木寫了一些劇本後,朦朦胧胧地察覺了真正的愛情不是他遷就甄戚若得寸進尺,而應該是爹爹和爹親似的相濡以沫,故此對甄戚若的背叛也只有傷感,痛過便好。而這輩子呢,一如既往地順利,媳婦已有了,不用費勁地找了,然而兩人的相處之道一直停留在竹馬範圍,偶爾他主動,西和被動接受,他們中間隔得不是一捅就破的窗戶紙,而是一座大山。

“少爺,你發什麽呆啊?”扶風難得見到少爺有時間發呆,應該是遇到了難事。

嘉木靠在窗前,頭也不回,心不在焉地問道:“扶風,你有心上人了嗎?”

扶風比嘉木大,又是少爺面前的紅人,府裏喜歡他的伽藍只多不少,回答這種問題應該是毫不猶豫,脫口而出幾個名字。

然而等了許久,身後的人就像鋸了嘴的葫蘆半天放不出個話。回頭一瞧,扶風就跟個情窦初開的伽藍似的,說起心上人,便先鬧了個大紅臉。

“喜歡上誰了?跟少爺說說,少爺替你把把關。”嘉木大言不慚地充當了喜公的角色,只是他忘了自己也不過是個感情經歷微零的雛。

扶風的臉一陣陣發燙,心裏後悔剛剛幹嘛多嘴,要不現在少爺也不會抓着他不放。“少爺,您都沒成親呢,我一個下人敢找人嗎?”

嘉木吃驚地圍着他轉了會,誇張地笑笑,“扶風你以為我是七八歲的孩子,你這種謊話也會信?老實說,不然以後被我看到你和哪個伽藍走得近,我準保拆散你們。”

扶風趕緊捂住嘴,多說多錯,不如不說呢!

這時,有人進來了。甄戚若趁着無事,便來看看嘉木,順便讨要點東西。

三年前的事發生後,他們見到甄戚若總是有幾分愧疚,幸好他額頭上的疤淡了許多,頭發遮着倒是個漂亮的伽藍。

扶風如下了戰場保住命的小兵急急跑出了屋,生怕再耽擱一會,少爺又要舊事重提了。

屋裏,甄戚若一開口便是要禮物。今年的生辰草草收場,既無人慶賀,又沒禮物可收,甄戚若心裏委屈了。

嘉木并不多意外,甄戚若本來就不是會委屈自己的人,他不來要禮物才是奇怪。嘉木拿出後來準備的禮物,是一條果核雕成的小船。

果核雖小,但架不住師傅手巧,一條小船栩栩如生,巧奪天工。透過船上的窗戶,裏面的物什清清楚楚,小桌,小凳,一應俱全。

甄戚若捧着船,拉着人坐一塊欣賞,他指指點點,嘉木答幾句。這尋常的舉動落在進來的西和眼裏,卻是件不得了的大事。

他悄悄退了出去,沒有驚動任何人。心裏脹脹的,有些酸澀,甚至想将甄戚若拖出去換上他站在嘉木身邊,他實在不敢相信有天他會嫉妒甄戚若。

嫉妒,是種可怕的情緒,西和想。

晚上的宴會,白銀畫成了沈家的坐上賓,他與西和坐在一起,在飯桌上接受大家的好評,娃娃臉上春風得意。

西和沉默地吃着,他就跟衆人隔離開來似的,喧鬧聲只是襯出了他骨子裏的落寞。靜靜地聽着他們的說話,努力集中心思,不讓自己去亂想。而當親眼見到嘉木吃了甄戚若夾的菜後,他來前鼓起的勇氣剎那間破碎。

他的臉一白,找了個蹩腳的借口逃離了此處。他一個人如游魂飄蕩,不知方向。就在剛才,他明白了一事,他對嘉木的在乎比他想的深。

從前是為了報恩,又聽說沈家少爺有喜歡的人,才答應了婚事。他設想得很好,他不用做什麽,只要等着嘉木厭煩了他,解除了親事,他就能自由。然而,現實不是由着他的想法來,蘇醒後的嘉木對他的好,對他的照顧,慢慢軟化了他。

這樣也不錯,至少兩人能夠長久。他一直保留一份清醒,生怕以後走不了,于是他故意對嘉木的一些舉動不做回應,或是歪曲理解,令嘉木不斷失望。

他走不了了,這個念頭盤旋在他腦海,就像個咒語緊緊箍住了他,寸步難行。

在館裏的時候,叔叔們總把“難得有情郎”挂在口頭上,聽得多了,看着每日人來人往,卻沒幾個真心的,都是講着花言巧語走後不認人的好色之徒。

爹親曾說相戀可以,但決不能失心。失了心,整個人任人擺布,面子裏子都丢光,所以再愛一人,也要保持清醒,才能立于不敗之地。

他也這麽做了,始終劃了一道清晰的界線,越過了便收回腳。可是他無論再小心,也還是陷了半個身子進去,另外半個在外面苦苦掙紮。

他該怎麽做?西和回想着爹親的話,希望能解開眼前的亂結,可惜他爹親忙着罵他的死鬼爹爹,卻沒能教他破解之法。

唉,還得靠自己呀!

擡起頭,不知不覺他到了花園,他和嘉木第一次見面的地方。回憶如大浪将他沖到了沙灘,慢慢咀嚼過往。

晚上的花園沒了白天的烘烤,花枝招展,熱情地搖擺枝葉,引人駐足觀賞,嗅嗅芬芳。涼風襲襲,混合花香,吸一口沁人心脾。

心在靜曠的氛圍平息了悸動,一下一下,格外地安心。

庭軒閣前,一個人影在門口徘徊,燭光中還能看到他擰着眉。西和忽然産生了尴尬,他不想見到嘉木在他沒考慮好前。

可沒等他溜走,嘉木眼尖地瞧見他的身影,“西和。”

他反射性地喊了聲:“嘉木。”這嘴,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能假裝沒看到他嗎?西和很想問句。答案當然是不能,嘉木大踏步地朝人走來,好不容易歹到了人,他不能再讓人跑了。

嘉木習慣性地去拉了人手,西和往後縮,臉上也是不情願。嘉木的心一跳,怎麽一會不見,西和倒是懂得了害羞,難道他明白了我對他的心思嗎?

嘉木偷着瞅了一眼,西和面對他很不自然,無意識地搓手,他的猜測成真了。這時,他該以退為進了,“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西和終于能松口氣了,憋下去都快踹不上氣了。然而他的心裏卻并不開心,嘉木臨走前哭喪的臉,令他難受地別過了臉。

進了屋,一個人抱住了他,不用看,便知是抱着枕頭的白銀畫。

白銀畫從西和進屋起,一張嘴就像有線拉着開開合合,說得西和都沒空想心事,全應付他了。

“西和,明天我要和沈老爺他們去別院,你也一塊去呗。”白銀畫用近乎懇求的語氣邀請西和通往。

西和原本眼睛也不該眨下就拒絕了,可他的眼睛不僅眨了,眼珠子還轉了轉,離開對兩人都有好處,他同意了銀子的要求。

他們的行程所有人都知道,只是嘉木沒料到的是西和。而在他聽到這個消息時,西和已經走遠了,追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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