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抛恩去義
今日是個好天氣,驕陽似火,輕輕撫摸過天樞城裏百姓的臉盤,留下汗水漣漣。然而沈佑良卻覺得自己仿佛身處極寒之地,陽光穿不透他身上的寒冰,即使置身大火烘烤,依舊化不開他一顆冰凍的心。
為何會有這樣的感覺?沈佑良忽然一笑,他有什麽好擔心的,幹爹已經知道他貪污的事,也答應會在沈老爺面前力保他,因而就算是沈嘉木抓住了他露出的馬腳,也奈何不了他。
“佑良少爺,您說的那家子從昨日起便沒出過門,我的兄弟跳牆進屋一看,裏面早已沒了人。”狗子見四下無人,便放心地說了出來。
“哦?”沈佑良微微蹙眉,怎麽回事,楊先生一家無緣無故/親親不會出門的,是有什麽急事,還是……他不敢想下去了。
沈佑良急切地拉着狗子的衣襟,“快,快去給我打探清楚。”說完,松開手,一把推開狗子。
狗子有對雇主的行為很是不解,但是為了能拿到雇主允諾的錢財,他不得不裝作聾子、瞎子,全當自己不知道,只要辦好雇主吩咐的事就成了。“我現在就去。”
這是一條無人經過的小巷,耀眼的光線投射在殘缺的落葉上,在地上印照出一個個形狀各異的樹影。沈佑良背靠着泥牆,低頭絞着衣角,心緒因為狗子的話而無法再平靜下來。雖然他自诩自己做假賬多年經驗豐富,但是經幹爹一提醒,他才發現自己果然太過自大了。
“佑良,這事兒爹親并不會怪你,其實我也猜到了一二,只是沒想到的是兩個小鬼竟然這麽迫不及待地想把你趕出茶行。不過你不必擔心等老爺醒了我自然會替你求情,但你自己也要做好準備啊!”
側夫人的話句句都含着深意,沈佑良來不及細細思索,便開口問道:“爹親指的準備是?”
“栽贓嫁禍。”側夫人神情不見波動,嘴唇裏冷冷吐出四字。
“栽贓嫁禍。”
沈佑良念了一遍,突然倒吸一口氣,他不是蠢人,得幹爹指點,當然懂了爹親讓他找個替罪羊的意思,“找誰呢?楊先生,可是……”
沈佑良近乎喃喃的低語落在了側夫人的耳中,一股怒氣油然而生,他的兒子怎麽能學會心慈手軟這套呢,他該學的是無毒不丈夫。
“你糊塗啊!”側夫人一拍桌子,對兒子猶豫不決的樣子明顯不滿。
“爹親,我……”沈佑良也知不能一味地寄望于自己爹親,必要時還得靠自己,可是楊先生對他跟親生孩子似的,他怎麽能下毒手?
側夫人愈發生氣了,聲音也提高了不少,“你想過沒有,若是沈橋勉站在嘉木他們那邊,你心裏也清楚,沈橋勉不像以前那般重視你了,你覺得他還會對你手軟嗎?就算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不把你送進牢裏,也會讓你把錢填補上,你的天越還能保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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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越,他的第一個産業,即使沒了王叔叔打理,可是它在他手中依然客似雲來,從沈陳、棠棣中分了一杯羹。
為了天越,他也該狠下心了,“爹親,我知道了。”
側夫人滿意地點點頭,“佑良不是爹親逼你,只是這世道你若一再退縮,那麽等待你的就是萬劫不複了。”
沈佑良低着沉重的腦袋,也不知聽進去了多少。
狗子是天樞城中的一個地痞,有錢能使鬼推磨,沈佑良便找上了他。狗子夠聽話,也懂規矩,沈佑良倒是覺得這錢花得值。
他在巷子裏等了會,狗子跑進了巷子。“如何?”沈佑良立刻抓住他,語氣裏的着急令狗子連擦汗都忘了。
“鄰居們說有一個公子帶走了楊先生一家。”
“知道那個公子是誰嗎?”
“好像姓安。”狗子歪頭努力想起鄰居們跟他說的話,“對,就是姓安。”
安這個姓并不少見,可是能跟楊先生認識的也只有安西和了。“安西和”,沈佑良扭曲了一張臉咬牙切齒地念着仇敵的名字,“為什麽要來壞我的事呢!”
他一拳打在泥牆上,力道之大的後果便是泥土悉悉嗖嗖地落下,落在他的腳下。他的拳頭上也沾了泥土,混合着破皮處的血絲,紮眼極了。
狗子害怕地往後退一步,此刻的沈公子在他的眼裏如同地獄裏爬上來的惡鬼,猙獰的面孔,不複以往的憨厚,嘴角卻揚着一抹恨意的笑容,兩者出乎意料地配合默契,仿佛這就是沈公子該向世人展示的真面目。
“沈公子,你……”狗子躊躇着是否該說些什麽緩和下兩人間的氣氛。
沈佑良猛地一怔,才想到巷子裏不止他一人。他收斂了神情,從懷裏掏出一個鼓囊囊的荷包,拋給狗子,“你再幫我去多找幾個人過來。”
狗子高興地接了錢走了。
他想到了,即使安西和帶走了楊先生,可也不會讓楊先生離開天樞城,因為他們也需要楊先生,那麽,楊先生必定是藏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應該就在茶行附近的客棧裏。
狗子帶了五個人來,皆是天樞城中的地痞。沈佑良吩咐了他們要辦的事,六人各自散去。
“楊先生在嗎?”沈佑良扣着門。
屋裏的楊先生一驚,真的被西和少爺料中了佑良少爺來找他了。那麽,他該如何?
屋外的人耐心地扣門,似乎是料定了屋內有人在,一定會來開門。
楊先生長嘆一聲,罷了,避而不見也不是個好辦法,看在以往的師徒情分上,還是見一面吧,看看他要說些什麽。
“等會。”
楊先生整了整衣服,拉開門栓打開門,恭身做了個揖,“佑良少爺。”
沈佑良托住楊先生的雙臂,嗔怪道:“楊先生,我們之間有必要這麽客氣嘛!”
楊先生不說話了,把人迎進了屋,倒了茶水放在沈佑良面前,“佑良少爺你今日來找我是有何事嗎?”
他不過眨了下眼,沈佑良突然就跪了下來,令他措手不及,他連忙站起出手想去扶人,“佑良少爺你這是做什麽啊?”
“求先生能救我一命。”
“這……我不過一個老百姓哪有救人于生死的能力!”又被說中了。
“先生可以的,只要先生承認了貪污一事是你所為。”沈佑良終于說出了他來此的目的。
“貪污?我不懂。”楊先生搖搖頭。
“先生不要抵賴了,安西和肯定把事情告訴你了,否則你不會住在這裏。”
楊先生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呵呵,佑良少爺難道不覺得自己強人所難?我若承認了,那麽等着我的後果是什麽,你我都清楚,我想依我倆的關系我應該沒有義務做到這步。”
沈佑良忽然有些怨恨起眼前的人了,明明以前楊先生待他如親子,可是現在卻不肯幫他,原來以前的情深也不過是一個假象。
“楊先生,你不再考慮考慮嗎?”
“佑良少爺先回吧!”楊先生轉身,已透出趕人離開的意思。
“好,先生既然不義,也別怪佑良心狠了。”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楊先生看着沈佑良的臉龐,瞧不出一絲情緒。
“聽說楊先生有個可愛的孫子,佑良一見也心生喜愛,想請他去做客。”沈佑良抿着一抹自信的笑容。
阿淩住在隔壁,佑良少爺怎麽可能見到他,“你抓了他?”楊先生的面色抖然一變,似乎是不敢置信,昔日憨厚老實的少年會是站在他面前蛇蠍心腸的小人。
“你只要把這事攬下來,你的孫兒自然會平安歸來,不然……先生我并不想走到那步。”似心狠,似無奈,沈佑良不希望他們之間魚死網破。
“你,你,給我滾……”楊先生氣得将桌上沈佑良用過的茶碗擲到了地上,溫熱的茶水濺濕了沈佑良的衣角。
“還望先生能多想想,佑良還是敬重先生的。”沈佑良朝人一拜,走了。
“砰”,門被人大力關上了。
隔壁聽着牆角的西和垂下眸子,他似乎已經懂了嘉木為何會防範沈佑良的原因,不僅僅是那個虛無缥缈卻真實得不可思議的夢境,而是沈佑良骨子裏的狠和自私。
一個人到底是多自私,才會将自己的恩師當成替罪羊,一個人又是有多狠,才會挾自己恩師的親人迫恩師就範呢!果然,人心是世上最難懂的東西。
“幸好,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我們安排的人會把阿淩毫發無損地救出,否則就算扳倒了沈佑良,又如何向楊先生交代呢!”西和慶幸嘉木還有一招更妙的棋。
“是啊!這招是以防萬一,沒想到卻派上了用場。”他以為轉移了楊先生一家,沈佑良就沒了辦法,誰料沈佑良竟找到了客棧。
沈佑良總算高枕無憂了,他安心地睡了一覺,醒來後差點遲到了今日的會議。
嘉木跟管事在各自的座位落了座,空的位置是沈佑良的,他們已經坐了多時了。
“不好意思,讓各位等候了。”沈佑良推門而入,憨厚的臉上露出一抹歉意的笑。
“時辰還沒到,是我們早到了。”牟管事搶先一步說道。
沈佑良坐下,西和站起,商華捧着一堆賬簿,身後的夥計也是如此。“這是茶行五年來的賬本,我跟商華花了兩天的時間一本本地看過,其中隐藏的問題可是大了。”
衆人的目光一凜,好像沒有想到有人會監守自盜。他們轉頭跟身邊的人議論起來,眼睛偷偷地朝沈佑良那邊瞧。
沈佑良坐在那兒,把那些複雜不明的眼光屏蔽在外,鎮定得就像大家都冤枉了他,真理在他那邊。
“佑良你是不是該給我們一個說法”,嘉木面沉如水,一雙眼睛直直地盯着沈佑良。
沈佑良不受在場人的影響,抽出一本賬目扔在桌上,“這賬目哪裏有錯嗎?”他的話漫不經心,好像賬本有錯幹他何事。
西和拿起一本,“賬目裏面有許多假賬,掩蓋了茶行錢財平白消失的真相。茶行能改賬目的人屈指可數,而沈佑良一直負責賬目,我想這事不是他做的,他也跟貪污的人脫不了關系。”
“西和少爺忘了嗎?你也做過一段時間的賬目,為何不是你聯合外人拿了茶行的錢呢?”牟管事生來便是來拆西和他們的臺的。
“牟管事也說了我只做過一段時間,我也自認沒本事在沈佑良的手上讨的便宜,牟管事實在太擡舉西和了。”
“牟管事難道你不相信爹爹的眼光嗎?西和是絕不會有問題,所以管事們還是把心思放其他人身上吧!”嘉木以強硬的姿态拒絕了管事們對西和的猜疑。
“西和少爺說得有理,佑良少爺是目前最大的嫌疑人,我也是看過賬本的。”商華作為跟西和一塊查賬的人肯定是要幫西和說話的。
“各位弄錯了吧,五年前佑良還是楊先生的一個手下,哪有能力接觸到賬本呢?”沈佑良一副無辜樣,開口為自己辯解。
“是啊,若論做賬的高手,楊先生不就是一個嘛!”牟管事的意思便是又多了一個嫌疑人。
“楊先生為人正直,在茶行呆了多年,是爹爹最為信任的下屬之一。”
“少爺這話可有包庇的嫌疑啊,人都是會變的,誰能保證楊先生會一直視錢財如糞土呢!”牟管事跟嘉木争執了起來。
其餘的管事們也受到了牟管事的煽動,紛紛贊同他的觀點。知曉內情的三人冷眼旁觀衆人的醜惡嘴臉,連一起共事多年的老夥計都不信,卻相信一個毛頭小子,沈佑良到底給予了你們多少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