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來,笑道:“阿寧不用套我的話。”他向秋寧伸出一只手。

秋寧見問不出什麽來,猶豫了一下,還是搭在他手上,由他拉著躍下榕樹。

步随雲将他送到大門口,對他柔聲道:“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阿靜。”他又用只有秋寧能聽到的聲音補充道:“即使你不幫我們,我也會保護他的。”

秋寧視線在他臉上轉了兩圈,終於還是道:“多謝。”

馬車走出一段時,秋寧挑開一線車簾,見步随雲還站在門前。

他淡青的身影在暮色裏,宛如空山煙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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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的話:

又收到禮物,好哈皮!!!

☆、傾國太監(十二)将軍意

經過瘋狂的殺戮和掠奪後,美麗的藥師國變成了一片血海。

陸震嗅著風裏淡淡的血腥味,心情有些許悶重。

他是軍人,殺人放火的事做得多了,可是屠殺這些懵懂無知的百姓,和在戰場殺敵人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在血腥暴力的刺激下,他會沈浸在殺戮的痛快中,但是當理智回籠後,竟然會覺得不安。

當然,軟弱的藥師國也有勇士。他們拼死救走了藥師國的王子,而他奉命追捕逃跑的王族,格殺勿論。

為了混淆視聽,逃跑的人分成了幾隊。他憑直覺追上其中一隊。一場圍剿後,似乎藥師國的人都死光了。但是,憑他在戰場上練就的過人耳力和目力,他知道還有露網之魚。

他眼前閃過那驚鴻一瞥的孩子……美麗如斯,平生未見……

陸震停在一棵巨大的枯樹前。

他在樹前站了很久,猛地掀起遮擋在根部的大石。與此同時,寒光一閃,鋒利的短劍朝他刺來。

陸震旋身閃避。那位水邱王子劍勢淩厲,猶如發狂的小獸,做垂死掙紮。

少年武功不弱,可惜遇到了陸震,便一點機會也無。

大概是存了必死的決心,他發瘋般地攻擊。終於讓陸震失去了耐心。

再次出手便直接斷了他的手筋。短劍脫手,他趴在地上瑟瑟發抖,可是紫眸精亮,其中的恨意決絕,讓陸震心驚。

陸震長年在軍中,深谙龍陽情事,也曾有過幾個陪侍娈童。然而,眼前這一位,是有著高貴血統的王族,也算是可以飛天臨淵的龍鳳。

可惜,他如今落到自己的手裏。

陸震扯下藤索把他捆住,放在馬背上。

少年并不掙紮,也不呼叫,安靜地被擄走,只是眼裏的倔強一刻不散。

陸震沒有把他交給齊王,而是小心藏在自己的營帳中。

待局勢稍微穩定後,他便在軍隊駐紮的城中找了座小院落,把少年鎖在裏面。

這位小王子激起了他的欲望。說不清道不明的,想占為己有,想淩虐、又想疼愛的欲望。

起初,少年反抗得十分激烈,有一次差點殺了陸震,陸震無法,只得挑斷了他另一只手的手筋,還用玄鐵鏈鎖了他的手腳。即便是這樣,他有機會也要咬陸震一口。

每次歡好過後,陸震總免不了問一句:“小野獸,你服不服?”

而少年眼中的厭惡,又總是讓陸震生氣地扇他兩耳光。

陸震想過,如果他願意乖乖聽話,自己一定會傾盡所能好好照顧他。

許是折磨得狠了,他終於不再鬧騰。雖然還是不說話,雖然在床上還是那副要吐的表情,不過總算是乖順起來。

所以在他生病的時候,陸震解開了他的鐐铐,誰知他竟趁著陸震出門的時候,騙過守衛的人,逃走了。

原來,他的屈服全是裝出來的!

陸震四處暗自打聽,毫無消息。他手筋俱斷,又是被朝廷定罪的妖人,估計是活不下來了。

他消失後的這七年,陸震已經很少想起他了,然而一旦想起,總覺遺憾。雖然只是娈寵一般的存在,卻也放在了心上。

沒想到他還活著!還恢複了武功!還生龍活虎地刺殺齊王!

那顆偃旗息鼓的種子又開始蠢蠢欲動。每每思及,熱切更甚從前……

陸震連打了兩套拳,身上的燥熱還是無法平複。

他坐在院中的石椅上,用葛巾擦拭汗水。

他原是齊王一手提拔的,當年替齊王滅了藥師國後,齊王忽然命他去投靠遠在中南的符将軍。於是他以白丁身份投到符将軍麾下,轉戰中南、東南,立下汗馬功勞,成為符将軍手下的第一猛将。

沒人知道,他一直與齊王暗中保持聯系,按齊王的指示在符軍中扶植勢力,後來符将軍投誠墨欽,駐守東南,他也在東南呆了整整四年。

符将軍年邁體衰,漸漸把軍權分給了他手下的得力将領。陸震便是其中一員。這時候,他才明白齊王的意圖。朝中人人以為他是符将軍親信,而符将軍在朝中的中立地位,也使他被歸為中立派。

如今右衛軍統領一職空缺,聖上明顯不想用齊氏朋黨,便在中立的武将裏做挑選。他在東南立過不少戰功,是中立派裏的翹楚,據傳聖上有意調他入京,擔任右衛軍統領。雖是平級調動,但京畿守軍是何等重要的職位,成為皇帝的近臣,還愁沒有升遷的機會?

轉了一圈,右衛軍其實還是控制在齊王手中。多年前齊王布下自己這枚棋子時,是否已經想到有一天會為皇帝所疑?

陸震本是在東南抗擊海盜有功,進京述職,等待重新差遣的。沒想到會等到這麽一個肥差,也沒想到會再見到那位小王子──既是行刺齊王的刺客,又是皇帝身邊的寵侍。

算起來,陸震總共就只見過皇帝兩次,第一次是皇帝加冕時,第二次是這次述職。雖然隔得遠,看不真切,但是當年那紫眸少年就是燒成灰,陸震也認得。

聽了很多關於這位秋公公的傳聞,陸震心中百味雜陳。他逃離自己後竟然有如此際遇,可是成了閹人又豈是好過的?如果他當日沒有離開自己,也許吃的苦還會少些。

以後再想親近他,怕是不容易了。陸震仰頭望天,想起那桀骜少年,心下惘然。

他在發愣時,家仆過來,在他耳邊嘀咕了幾句。

陸震不敢怠慢,回屋整裝,然後去了齊王現在居住的宅院。

陸震避開行人,從後門進去。繞到正堂時,聽見一陣打板子的聲音,其中夾雜著齊王的低喝。

陸震問旁邊的管事:“王爺這是……”

管事附在他耳邊悄聲道:“王爺剛從宮裏回來,在罰世子呢。聽說是皇後娘娘讓王爺好好管教世子。”

陸震了然地點頭。和管事站在屋外靜靜等候。

又過了一盞茶的時間,世子齊敬之被擡出來。他股下一片血肉模糊,嘴裏哼哼唧唧,見到陸震還扯著嘴笑了一下,道:“陸将軍來了?”

陸震對他拱手道:“世子且去歇息,陸某見過王爺後,再來拜會。”

齊敬之扭著頭道:“我等你啊,你可一定要過來,我還想好好和你敘舊呢。”

陸震恭敬答應。等他被擡遠了,陸震眼中閃過一絲譏诮,旋即隐沒在恭謹的表情下。

齊行忌負手立在屋中央,一個勁兒的嘆氣。

他看到陸震後,嘆道:“阿震,讓你見笑了。本王這嫡子啊……唉……”

陸震行過禮,道:“世子還年輕,原是貪玩些,想必多歷練歷練就好了,王爺不必憂心。”

齊行忌擺手道:“算了,他就是個添亂的。本王今天進宮聽說,聖上選中你為右衛軍統領兼武骧軍北門都尉,明日便頒旨。”

陸震驚了一下,不相信地道:“武骧軍北門衛?”

要知道京城四軍除左右衛軍外的武骧、騰骧二軍,歷來由皇帝直接指揮,算得上皇帝的親兵,而武骧軍都尉官職不大,但是鎮守皇城北門,那絕對要是皇帝信任的人。

齊行忌拍拍他的肩膀,道:“聖上十分賞識你,有意拔擢。”

陸震明白,自己的能力固然讓皇帝滿意,更多的還是因為自己是中立派,“學生能有今天,乃是受王爺教導。王爺之恩,學生銘記在心,不敢或忘,王爺若有差遣,學生定會全力以赴。”

齊行忌對陸震的表白十分滿意,微笑點頭道:“本王果然沒有看錯你。你好好表現,本王會暗中助你。”

陸震忙躬身道:“多謝王爺!”

很多話齊王不可能對陸震說。今天進宮,從皇後處得知,皇帝不但冷落中宮和麗、秀二嫔,還起了選妃的心思。後宮如此,前朝也不安寧,提拔陸震就是一個明顯的信號,還好他是自己人……皇帝這般疑心,只怕馬上便會有動作。

齊王按下煩悶心情,邀了陸震飲酒,以親切之态行拉攏之事。

酒過三巡,陸震起身告辭,說要去看望世子,齊王又送了些珍玩,才讓他離去。

陸震在世子院前停下,神情頗為不耐,過了一瞬才換上親熱的笑容,踏步而入。

次日,陸震接到任職的旨意。下朝後,陸震又單獨到昭文閣謝恩。

淡青的壽山石九龍屏風前,一身玄色的秋寧垂首立於案桌旁研墨。

陸震進來時,目光在他身上一凝,而他恍然未覺,神色不動。

陸震心中泛起些微澀然。這只小野獸已經懂得收斂銳氣,練就出這般波瀾不興的冷靜。

仍然美麗,也更加危險。

陸震謝恩,皇帝勉勵,一番君臣應對之後,皇帝忽然問道:“聽說齊王被行刺時,是陸愛卿帶人營救的。”

陸震忙道:“啓禀聖上,當時微臣正從東驿路過,見失火便趕了過去,正巧撞上賊人,微臣就帶著齊王侍衛追了一段。”

皇帝點頭道:“原來如此。謝愛卿威武,救下了齊王性命,齊王一直感激不盡。”

陸震心頭微凜,忙撇清道:“原是碰巧之事,再說緝拿反賊也是人臣義務,齊王為此送來厚禮感謝,微臣實在慚愧。”

皇帝的視線在他臉上轉了一圈,終於露出微笑,道:“齊王心意,愛卿不可拂。天玑閣藏頭露尾,行蹤神秘,大理寺的人查了多時也沒有線索,不知愛卿追捕反賊時,可有什麽發現?”

陸震飛快地瞟了秋寧一眼。秋寧依然神色無波,只是研墨的動作幾不可見地頓了一下。

陸震渾厚的聲音再次響起,“那天的賊人均是蒙面,武功路數也繁雜,微臣眼拙,沒有發現什麽有用的線索。”

皇帝也不在意,只吩咐道:“愛卿既然擔任右衛軍統領,對天玑閣要加緊緝拿。”

“微臣謹遵聖喻。”

陸震離開後,墨欽對秋寧道:“這陸震倒是個沈穩的。”

秋寧随意道:“聽說他以前跟随過齊王一段時間,後來才投了符将軍。齊王原是最會帶兵的,但凡跟過他的武将都有些能力。”

他話音才落,墨欽的臉上立刻陰雲密布,沈聲道:“你從哪裏聽說的?”

秋寧好像唬住了一般,忙道:“奴才不過在朝臣議論時聽到幾句,做不到準……就算是真的,也是陳年舊事……”

墨欽在屋中來回踱了幾圈,沈吟良久,又下了一道旨意,著一位中立派的陳姓武将為右衛軍副統領。這陳将軍官位較低,也沒有後臺,突然得皇帝如此提拔,連跳數級,今後對皇帝必然忠心。雖然朝廷還是重用陸震,但是有這位副統領的牽制,齊王想繼續完全控制右衛軍是不可能了。

秋寧嘴邊露出一閃而過的輕微笑意。

墨欽揉了揉額頭,嘆道:“朕把宮中的妃嫔仔細斟酌了一遍,還是想不出誰能為皇後分憂,如從宮外選擢,這官家女子何其多,選起來也麻煩。”

秋寧替他按揉太陽穴,道:“恕奴才大膽說一句,既是要替皇後娘娘分憂,才能家世定然不能比皇後娘娘差,特別是家世,若比皇後娘娘差,只怕其他地方更是比不上。”

他的話正中墨欽下懷,墨欽故意道:“家世和皇後相當的,整個青龍國也找不出幾人。”

秋寧忙接了他的話道:“皇上忘了,西平郡主就正合适啊。”

墨欽滿意地笑道:“是啊,朕怎麽把她給忘了?”他握住秋寧的手,用手指摸了摸才放開。

秋寧知道皇帝高興。這種事原是帝王早想好的,借他之口說出來,不過是把皇後和後家的怨怒引到自己身上,被罵的是他這宦官,皇帝最多是被蒙蔽而已。若是以後皇帝需要籠絡後家,把責任推到他身上便是,照樣可以隆恩浩蕩。

這,就是做寵臣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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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國太監(十三)珠面緣

秋寧終於見到聞名已久的青海王玄天佑。

眼前人身材高挑,并不特別健碩,但是全身都透出一種強悍的氣勢。他戴著一副銀色面具,擋住了臉容,只露出一雙精光四溢的眼睛。

秋寧怔怔地看著那雲紋纏繞的面具,似乎有光暈在其上流動,閃耀著瑰麗而詭異的光彩。

秋寧對這副面具的映像實在太深了。他曾仔細觸摸過,寒涼而冰潤的觸感。據說是西海銀珠貝打造而成,比任何金屬都要堅硬。

那是墨欽大婚時……

為了避嫌,墨欽把秋寧暫時安置在某處偏僻的村落。那時他已經知道自己并非墨欽所愛,原只是寵物般的存在。他不禁要擔心,墨欽有了妻室之後是否還會繼續寵愛自己?自己的未來又會是怎樣的光景?何況墨欽娶的是仇人之女,自己何時才能報仇?

大婚那夜,秋寧爬上村落附近的圍山,眺望遠處的熱鬧輝煌。

深夜裏響起一支悲歌:“大風起兮,雲飛揚。天無垠兮,地無疆。野草飛蓬兮,飄四方……”

蒼涼的曲調在荒原上盤旋。在呼號嘶鳴的大風中,秋寧默默留下淚來。

那年,秋寧從陸震處逃出後,幾乎要病死街頭。碰巧被一個人販子救起。适逢有官員高價購買美貌優伶,他便被賣給那官員,獻與廢帝。因為他機敏伶俐、善於察言觀色,得到廢帝寵愛。雖然比其他男寵的待遇略好些,仍然吃了不少苦頭。

有好幾次他承受不住想一死了之,是仇恨給了他活下去的勇氣。

大仇未報,他有何面目去見泉下的親人和族人?

墨欽算是這幾年來第一個對他好的人。第一個能給他些微溫暖,讓他安枕到天明的人。盡管仍然當他是寵物,到底還是用了一點真情。

這一點真情成為他暗無天日的生命中,唯一的光亮,被他小心捧在手裏珍重愛護。

然而,連這些微的光亮也是靠不住的。

天地悠悠,獨剩他一人。看不到未來,也回不到過去。

他只是一蓬孤獨掙紮的野草……

歌聲停了。

朦胧的眼淚中,秋寧看到一副銀色的面具出現在面前。仿佛從月光中升騰而起的寶珠,破開黑暗,投下一地晶瑩華彩。

他走到秋寧前面,歪著頭打量秋寧,“你為什麽哭?是我的歌讓你難過嗎?”他的聲音低沈而溫柔。

秋寧胡亂擦拭臉上的淚痕,低下頭去,不看他。

他坐到秋寧旁邊,取出一個酒葫蘆遞到秋寧面前,道:“這酒名叫‘忘憂’,喝下去就會忘記煩惱,要不要試一試?”

秋寧猶豫了一下,接過葫蘆仰頭灌下一大口。冰涼的酒液在體內燃起了一股炙熱的火焰,燒得他發暈。

那一夜,秋寧喝了很多酒,不停地說話,還唱起歌。邊唱邊哭。

那人靜靜地看著他,聽他胡言亂語。最後把哭泣的他摟在懷裏,輕聲嘆道:“真是傷心人啊!”

那人的懷抱很溫暖,一如他的聲音,帶著讓人平靜的奇異魔力。

秋寧用力攀住他,好像抓住一根可以支撐自己稻草。

他急需一場狂歡、一場沈淪。在肉體的相融的極樂中忘記自己。

兩人纏手纏腳地翻滾了一陣。那人在秋寧耳邊輕輕嘆息,然後把他們的皮衣鋪在地上,壓在了秋寧身上。

秋寧依稀記得他摘下了面具,反複親吻自己的身體。

他大概也是第一次,動作生澀,進入的時候,很疼。可是秋寧不管,緊緊纏住他,盡力迎合。

整個過程裏,秋寧始終沒看清他的面目。或許看清了,但被自己忘記了。

第二天,秋寧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岩石後面,身上裹著那人的皮衣。旁邊的泥土上寫著“今夜亥時初刻”。

這樣一個不知來歷的陌生人,一夜荒唐就該忘記的。可是到了亥時初刻,秋寧還是神差鬼使地去了圍山。

那人已經到了。他點了一堆火,在火上烤著山雞和野兔。

他招呼秋寧坐下,一邊烤野味一邊主動和秋寧聊天。他們像朋友似的聊到半夜,秋寧居然靠在他懷裏睡著了。

他們這樣連續聊了幾個晚上。不問身份出處,甚至連名字都未提起。基本上是那人在講自己游歷的見聞,全是些風花雪月之事,秋寧卻聽得入迷。從心底生出羨慕,想像他那樣自由自在地闖四方。

雖然隔著銀色面具,可這個人好像能看穿秋寧的心思。他對秋寧說,有機會的話帶秋寧去游歷。秋寧知道他在安慰自己,還是很感激他。因為他願意體貼自己的心思。

墨欽寵他,但不在乎他的想法。從來不會。

後來,他們又歡好了一次。秋寧很想回報他的好意,除了身體,他也沒什麽能給對方。

不過這一次他沒有摘下面具。

雲雨之後,他不舍地對秋寧說,他有事要離開一個月,回來後再來看秋寧。

“到那時或許可以摘掉這個。”他指了指面具道,“你會等我嗎?”

“會的。”

“那我一定會回來。”

可是還沒滿一個月,墨欽就把秋寧接走了。

想到或許再也見不到那人,他一次又一次回頭望圍山……

如今,再見到這熟悉的面具,而且是戴著大名鼎鼎的青海王玄天佑臉上,秋寧如墜迷霧中。

“啓禀陛下,臣與大順軍對敵時傷了面頰,形容猙獰,所以一直以面具覆面,請陛下恕臣不敬之罪。”低沈的聲音再一次響起,卻沒有秋寧熟悉的溫柔和悅。

“玄愛卿因抗敵受傷,朕當獎賞你才是,豈會治罪?”

墨欽當場便賞賜給玄天佑幾樣禦用珍玩。

秋寧手托金盤将物件送到玄天佑面前。玄天佑謝過恩,起身時,恰好與秋寧面對面。他淡淡地掃了秋寧一眼,便移開視線。

秋寧猜想他大概是記不得自己了。畢竟過了四年,又只是短短幾天的相處,即便是曾經燕好,可是玄天佑身為一方霸主,他親近過的人不知幾何。

秋寧暗暗嘆了口氣。再擡起來臉時,已換上合乎身份的恭謹表情。

玄天佑身後的侍從前垮一步,接過秋寧手中的托盤。

這侍從居然是步随雲。他和其他侍從一樣身穿白色騎服,秋寧剛才只注意玄天佑了,沒有看到他。

他也是面無表情,手指在盤子下輕觸到秋寧的手。他的眼中閃過一絲笑意。秋寧不敢與他對視,似乎自己的心事全落在了他眼中。

墨欽設宴款待玄天佑。酒過三巡,玄天佑忽道:“臣聽聞陛下身邊的秋公公擅長音律,青龍國無人出其左右。臣的一位随從也精於此道,這次特意譜了一首曲子,想與秋公公合奏,為陛下誕辰助興,陛下是否能準秋公公在閑暇時和他演練?”

墨欽笑道:“陛下的這位随從可是步先生?”

步随雲忙避席而出,頓首行禮。

“朕聽過步先生的吹奏,确實技藝超群。玄愛卿有心了。步先生何時想演練,知會秋媚音一聲便是。”

他又瞟了一眼秋寧,曼聲道:“朕很期待你們二人的合奏。”

酒宴吃了一半,墨欽興起,把宴席挪到禦花園。

步随雲趁皇帝高興請了旨,和秋寧一起離席,到禦花園旁的儲芳閣演練琴曲。

步随雲很沈默,秋寧也不說話。到了儲芳閣,步随雲取出曲譜攤在秋寧面前。秋寧拿起來仔細看,曲名曰《江山賦》,是一支技法繁難的曲子。

步随雲取出短笛先吹奏一遍。

秋寧聽出步随雲吹笛時氣息不足,與他平素嘹亮清越的笛聲相差甚遠。

他注意到步随雲臉色蒼白,印堂暗淡,還隐約顯出青色。

秋寧忍不住問道:“我看你臉色不好,可是病了?”

步随雲搖頭道:“無妨。”他靠近秋寧,低聲道:“阿寧關心我,我很高興呢。”

秋寧皺起眉頭,正想離他遠些,他已用手按住秋寧的脈門。

他帶著笑戲谑道:“阿寧不需如此怕我。我并不是輕薄之人,只是見到你情不自禁而已。我以後注意就是。”

秋寧知道他是在探自己脈象,便沒有抽回手,只蹙眉道:“這是在宮裏,你休得胡言亂語。”

步随雲并不答話,但是神情越來越凝重,“你的手筋是斷了又重新接起來的,可接得馬虎,到如今還是不能用力。”

秋寧的手筋還是那位把他獻給廢帝的官員,為了能讓他重新彈琴才找人接的,自然不會精心醫治。

步随雲憐惜地凝視著他,輕聲嘆道:“你到底吃了多少苦?”

秋寧心頭微痛,避開他的視線,淡淡問道:“還能治嗎?”

“若要醫治,需從傷處重新斷開,再用玄家秘藥外敷,還要有人用真氣為你疏通經脈。”他想了想,拿出一瓶藥給秋寧,“現在暫時不能治愈,但是塗敷此藥於傷處,也會有些用處。”

秋寧接過藥瓶,道一聲:“多謝。”

步随雲看著他,認真道:“以後我一定會治好你身上的所有傷。”

他這話說得奇怪,秋寧也不理會,低頭對著曲譜彈了一遍《江山賦》。步随雲的目光深沈,一直凝在他身上。

等秋寧彈完後,步随雲開口道:“你想不想恢複武功,并且還能提升功力?你願意的話,我可以教你。”

秋寧一怔。步随雲的武功極高,是秋寧見過的頂尖高手之一。他如果肯教自己,定會受益匪淺。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打的什麽算盤?

步随雲似乎看穿他的心思,淺淺一笑,道:“我并沒有任何利用你的意思,只是不想再看見你用‘天龍大法’傷害身體。”

秋寧有些赧然,道:“我與閣下非親非故,沒有因由,不敢受教。”

步随雲無奈道:“我只是想對你好,為何一定要有緣故?你對我的戒心能少一些嗎?也罷,這次就當我是謝你為郡主美言吧。”

步随雲笑容依舊,如微風輕拂,浮雲流展。那種無言的溫柔讓秋寧有些恍然。

再凝神時,遠處傳來腳步聲。兩人拉開距離,整裝而坐,擺出研習曲譜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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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的話:

明天有更新。

☆、傾國太監(十四)往昔痛

玄天佑觐見後的第二天,墨欽便下旨:春狩之後納西平郡主玄若霞為妃。

後宮頓時炸開了鍋。而齊後仍舊稱病不出鳳儀宮,妃嫔們也猜不出皇後的心思。

秋寧除了籌備天聖節外,剩下的時間都用來練習步随雲傳授的內功心法。果然漸漸有了起色,經脈的瘀堵之處得到疏通,也能聚集更多的真氣。

讓秋寧驚疑交加的是,步随雲曾悄悄溜進宮兩次,帶秋寧找到宮內一處廢棄的地道。秋寧在皇宮多年也不曾發現宮裏有地道,步随雲卻可以随意進出內宮。

秋寧對步随雲和他背後的玄家感覺很複雜。一方面步随雲的身份、意圖、玄家的真正實力讓他困惑,始終放不下戒心;另一方面步随雲對自己有救命之恩,藥師國族人又受他諸多恩惠,自己對他除了感激外還有一份莫名的親近,何況還有那個戴面具的玄天佑……

步随雲提出和藥師國人合作時,他拒絕了。

依照現在的形勢,刺殺顯然行不通,只能在朝堂上扳倒齊王,和玄家合作無疑是最好的選擇。但秋寧無法相信他們。直到幾位長老聯合要求與玄家合作,他才勉強答應。

步随雲埋怨秋寧太多疑。

秋寧冷笑,多疑又如何?他要是輕信早不知死了多少回!

距離天聖節還有五天時,忽然傳來消息,西南的信王在前往京城的路上病倒了,無法堅持趕路,只得暫時停下來養病,等病好之後再進京。

墨欽是在信王藩屬裏長大的。他一個不受重視的皇家遠親,若不是信王悉心栽培,也不會有今天統治天下的才能,而信王的助力更是他登上皇位的堅實後盾。

墨欽與齊王是利益聯盟,和信王卻有亦師亦友的情誼。

登基以後,墨欽很久沒見過信王,早盼著信王進京,誰知信王居然病成這樣。

墨欽為此一直不太高興,為天聖節蒙上了一層陰影。

天聖節的前一天,一向勤勉的墨欽沒有出現在昭文閣。沒有出現在他應該出現的任何地方。

這是一個令後宮靜默的禁忌。

秋寧忙亂了一天,眼見天色已晚,仍不見墨欽,他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出了妙音閣。他繞過亭臺樓閣,穿過禦花園,沿著太平湖走了一盞茶,被一片茂密柳林擋住了去路。

青碧的柳條在晚風中拂動,白色的柳絮漫天飛舞。沙沙沙……風吹過柳林,仿佛有人在林中哭泣。

秋寧頓了頓,慢慢地拂開枝葉走進去。

柳林深處有一座黑瓦白牆的小樓。一條五彩的鵝卵石小徑通到小樓前。小樓的窗棂門框挂著白紗,匾額也被白紗圍繞,上書“懷良祠”三字,蒼勁飽滿的筆跡乃是墨欽禦筆。

常貴等人遠遠站在小樓前,大氣都不敢出,只有檐上的獸鈴不時發出幾聲脆響,襯得懷良祠越發的孤寂。

秋寧走到小樓前,輕手輕腳地拾級而上。常貴擡頭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去。

門窗緊閉,隐隐聽見裏面有人低語。秋寧貼在窗前往裏看。

這是一座靈堂,屏風幾案花熏一應俱全,正中放著“忠勇侯木公良大人”的牌位。

墨欽席地而坐,身旁橫七豎八地放著幾個酒壇。他對著牌位自言自語,說得難過處還嗚嗚地哭泣。

這哪裏是君臨天下的承光帝,分明是痛失所愛的傷心人。

木良木良……秋寧默念這個名字,放在窗棂上的手指用力收緊,指節泛出青白色……

六年前,墨欽攻下京城,尚未登基,河東地區的各勢力紛紛起兵,信王長子,讨逆将軍木良率武骧軍平亂。半年之後,墨欽親自帶兵前去支援木良。

秋寧跟随墨欽出征。那時,他還年輕,心還是熱的,在經歷過廢帝的虐待之後,墨欽的憐寵猶如冬天的炭火,讓他的生命有了溫度。

那天是木良和墨欽大軍彙合的日子。

墨欽一整天心緒不寧,不時遣人去打探武骧軍的行蹤。直到傍晚還不見蹤影。

秋寧端上精心準備的飯菜,墨欽心不在焉地吃了幾口,忽然發現秋寧站在一旁,便對他道:“坐下來一起吃吧。”

秋寧微笑搖頭道:“等欽郎吃完我再吃。”

墨欽拉起他的手,憐惜地道:“本來就瘦,還沒養好就跟著我出來吃苦。”

秋寧淺笑嫣然:“我只伺候你的起居,比起士兵們不知要輕松多少……何況能陪在欽郎身邊,便是再辛苦些,我也不覺得。”

墨欽笑起來,環住他腰,把他抱在腿上吻了吻,由他将飯菜一口口送進嘴裏。

正在情濃時,帳外兵士高聲禀報道:“元帥,木将軍到了。”

墨欽推開秋寧驀地站起來,難掩驚喜之色,“總算來了!木将軍在何處?”他抓起頭盔,大踏步地走出帳外。

秋寧聽說過木良。他是木永桢的嫡長子,骁勇善戰,謀略過人,是青龍國年輕将領裏的翹楚。他和墨欽從小一起長大,感情甚篤,後來追随墨欽起兵,是墨欽最倚重的人。

墨欽進京時,他在外作戰,所以秋寧至今未見過這位大名鼎鼎的木将軍。

秋寧挑開帳簾往外看,只見營門外塵土飛揚,兵營中空無一人,估計全跑去會武骧軍了。

不一會兒,營門大開,墨欽和一位年輕武将在一片旌旗和呼喝聲中并騎而出,挾千軍萬馬的氣勢,威風凜凜,仿佛天地間的光彩都聚集在他倆身上。

秋寧是男寵,又是閹人,軍隊裏沒人瞧得起他。礙於墨欽,大家見到他會恭敬招呼,但在眼裏總會流露出一絲輕蔑。這樣的聲望、場面對他而言,簡直如登天般不可企及。

他退回營帳,慢慢地收拾桌上的飯菜。

今夜怕是要喝酒,墨欽不會回來吃飯了。

他坐了一會,爬上他在營帳角落裏的地鋪,拼命忽略外面的歡笑熱鬧。

不知過了多久,他剛朦胧睡著,突然有兩個人撞了進營帳。

秋寧睜開眼,聽見墨欽道:“阿良,我想死你了!每次你出征,我都擔心得要死!”

一個清朗的聲音呵呵笑道:“我還不是為你打江山。”

墨欽喘息道:“光有江山沒有你,有什麽意思?我以後再也不會讓你離開我了。”

然後是一陣親吻喘氣盔甲落地之聲。

秋寧悚然心驚,緊緊捏住被沿。

兩人停下動作。墨欽寒聲道:“誰在那兒?”

秋寧一骨碌從被窩裏爬起來,跪倒在地。

墨欽顯然是喝了酒,有些不清醒,生氣地叱問秋寧:“你在這裏幹什麽?”

沒等秋寧開口,木良已經戲諷道:“他不是伺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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