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兩章并一章,好豐盛滴大餐……票票喔! (4)
可乘之機。”他看了趙戍狄一眼,繼續道:“這些年風平裕在西疆興風作浪,我們卻找不到他的巢穴,這次就是要讓他知道定州空虛,把他引出來一舉剿滅。如果運氣好的話,還能奪下西州沿線城池。”
玄若霞面色凝重道:“這是險招!”
玄天賜道:“這個險值得冒!阿姐,秋先生在信上說,讓你在定州主事,帶兵守住定州城。我們在邊境的一部分兵力會撤回定州與你裏應外合,但需要二十天時間,你必須守住定州二十天。”
玄若霞眸光明亮,斬釘截鐵地答道:“沒問題!”
她答得幹脆,那兩人倒疑慮起來,“真的沒問題?”
玄若霞豎起秀眉,嗔道:“秋先生都相信我,你們兩個和我一起長大的還不信我?”
玄天賜嘿笑道:“哪裏是不信?只是此役既艱苦且危險,有些擔心罷了。”
玄若霞信心滿滿地揮手道:“我說沒問題就沒問題!”
……
遠遠看到蕭玖齡的背影,玄若霞的高昂心情落了下來,心像是被揪了一下,隐隐作痛。成婚兩年多,蕭玖齡毫無怨言地為自己忙東忙西,既不回神龍谷也不外出行醫,就圍著自己打轉,而自己連一兒半女都沒給他添。戰場上刀劍無眼,自己這一去,還能不能回來……
“談完了?咦,你不高興嗎?”蕭玖齡湊到她面前,歪頭打量。
“玖齡,我有一件事要與你商量。”玄若霞猶豫著開口道,“馬上要打仗了。我要領兵作戰。”
蕭玖齡點頭道:“好,我給你當軍醫。”
“你……同意?”玄若霞不确定地問。
蕭玖齡收起平素的嬉皮笑臉,握住她的手誠懇地道:“我知道你想做巾帼英傑,你盡管去,我會站在你身旁,保護你!”
玄若霞投進他的懷抱,幸福地閉上眼睛。
……
“進來,門沒鎖。”墨欽對門外敲門的人道。
門被推開,秋寧和滿臉別扭的步随雲立在門口。
墨欽放下畫筆,轉身面對他們道:“有事嗎?”
“嗯,有件事要與你商量。”秋寧道。
“請進屋說。”
秋寧放開步随雲的手跨進屋。步随雲嘟著嘴哼了一聲。秋寧回身拍拍他的手以示安慰,然後輕輕關上房門。
“你過去傳旨用的私印沒有落到木永桢手裏吧?”秋寧問。
墨欽為兌現與木良共享江山的承諾,曾經刻了一枚私印,說是下禦旨時要同時蓋上他和木良的私印。木良只當他開玩笑,沒理他。但墨欽繼位後,每出禦旨不但要蓋玉玺,還要蓋他的私印。
秋寧伺候他多年,很清楚他這個習慣,如今這般問必有目的。
墨欽若有所悟,道:“我随身帶著。你想要?”
他問得直接,秋寧也答得幹脆,“我要将木永桢弑君之事公布天下,有了你的私印,木永桢便無法狡辯。”
墨欽點頭道:“明白了。”他起身翻出一只玉盒,從裏面取一枚指甲殼大小的金印遞給秋寧。
秋寧接過金印,不太确定地道:“你不問我想要幹什麽?”
墨欽淡笑道:“你幹什麽都可以。”
秋寧捏緊金印蹙眉道:“可能會給你引來危險……”
墨欽垂下眼睛,平靜地道:“生或死對於我并無區別。”
秋寧深深看他一眼,拱了拱手道:“多謝。”
墨欽默默地轉過身,繼續作畫。房門在他身後打開又阖上,房間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END IF
☆、傾國太監(113)鎖龍計1
這年夏天,一個傳言悄悄傳遍大江南北。據傳言說,當年那場宮變原是木永桢策劃的,殺承光帝,扶植年幼太子登基,木永桢成為攝政王,江山便落入外戚木氏手中,然而承光帝僥幸逃脫,一直藏身大理躲避木氏追殺。
伴随著傳言的擴散,各地藩王和忠於墨氏的門閥大族都收到承光帝的求援信,筆跡可以僞造,但那枚有暗碼的私印卻是萬萬僞造不了的。宮變的幕後主使是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承光帝還活著,這意味著現今的啓隆帝名不正言不順,這無疑給那些對木永桢不滿或是懷有野心的權貴們一個絕好借口,同時也動搖了木永桢的威望──民間已有人将他描繪成禍國殃民的奸臣。而這兩年先是西疆大旱,然後東海流域發水患,朝庭赈災不利,還得靠青海王和東平侯出力。如今這些事都成了木永桢的罪狀,愈發作實他奸臣的名聲。
青龍國的各派勢力打著各自的算盤,悄悄往來、反複博弈,新的利益聯盟正在形成。西疆玄氏率先打出讨伐逆謀奸佞的旗幟,大軍包圍西州,氣勢迫人。
這日,早朝畢,木永桢怒氣沖沖地走進議事房。
他今日杖斃了一名承光帝的死忠;下令凡有傳播承光帝之事者,格殺勿論!當那名被杖斃官員的哀嚎叫罵聲傳到大殿上時,木永桢笑眯眯病秧秧的假面具被撕了個粉碎,衆人終於見識到信王鐵血狠厲的手腕。他當然知道,雷霆手段壓制不住人言,更恐吓不了那些反對他的政敵,唯今之計必須堵住衆人的嘴,澄清自己弑君的傳聞。
然而墨欽始終龜縮在天龍寺內,既不能把他揪出來為自己做戲,又防不住他與外界串聯……
木永桢素來沈著,但這一次,在各方壓力空前高漲的當口,他也開始煩亂起來。
他草草處理完政事,單獨召見了剛從南疆趕回來的金奕。
“他還呆在天龍寺?”木永桢問道。
金奕道:“他從不離開天龍寺,我們的人實在找不到機會動手。曾派人混進寺內,但那群禿驢太厲害,還未找到人就被他們趕出來。”
木永桢淡淡道:“你們要是能混進天龍寺,那才是奇了。”
“最近有很多陌生人到天龍寺,其中一名很像西邊的閹貨。”金奕壓低聲音禀。
木永桢目光一凜,整個人似被寒氣籠罩,聲音驀然尖厲起來:“難怪!玄氏最近蹦躂得歡,那些傳言肯定是他們弄出來的!這兩個人真不該留!當初籌劃不周,讓他們走脫,果然是後患無窮!”
金奕無奈道:“躲在天龍寺內,我們也奈何他不得。”
木永桢按著額角,內心矛盾,若對天龍寺用兵強搶不但有違祖訓,還會引起南疆百姓不滿;然而如今形勢逼人,若抓不到墨欽、拿不到私印,還不知會惹出多少禍患,何況還有個秋媚音……
他突然憤怒起來,天龍寺的秘密肯定是木良告訴墨欽的。這個自己最器重的兒子不但不為自己分憂,還胳膊肘往外拐,給自己惹下這麽大的麻煩!而自己的子孫裏竟沒有一個可以倚重培養!
随即他想起六歲的啓隆帝,貪玩不說,還膽小如鼠。今日在朝堂上居然被大臣的痛呼給吓哭了!假如他不是皇帝,自己定要用家法教訓他。這般嬌弱怯懦,如何擔當大任?
“王爺、王爺……”金奕把他走神的心思拉回來,“這天龍寺該如何處理?”
木永桢擺了擺手道:“容本王再想想。”
……
漱玉宮內,太後木馨正在教訓啓隆帝墨睿。皇帝上朝打瞌睡也就罷了,處置個臣子居然被吓哭,實在有失皇家威儀。
木馨冷肅地對墨睿道:“皇上知錯嗎?”
墨睿低著頭嘟嘴道:“朕……朕……沒錯!”他猛地擡起頭,烏黑清澈的眼珠一瞬不瞬地盯著木馨道:“他們都說父皇沒死,是信王要害他……”
“住口!”木馨厲聲打斷他,“信王乃國之柱石,陛下怎能輕信讒言?先皇為逆賊所害,與信王沒有半點關系!”
墨睿大聲道:“母後說謊!父皇武功蓋世,怎會輕易被害?那爛臉的人根本不是父皇!父皇就是燒成灰,朕也認得!”
木馨沈下臉道:“皇上滿嘴胡言亂語,是想去祖廟思過麽?”
祖廟那地方又黑又陰森,他一個人在那裏,沒處睡覺還不給飯吃,非要低了頭認了錯,按著母後和信王的吩咐做事才放他出來。墨睿最怕去祖廟思過了!可是母後和信王卻常常這樣懲罰他。墨睿覺得父皇在時又溫和又慈愛,從來不會這般罰他,父皇不在以後,他就變成沒人護的小孩,三天兩頭被罰去祖廟思過!
墨睿悲從中來,一屁股坐到地上,邊把兩條小腿蹬來蹬去,邊放聲大哭道:“你們把父皇還給朕!嗚嗚……朕要父皇……”
木馨氣得臉色發白,無奈怎樣喝斥哄勸,墨睿都不聽,只管坐在地上耍賴。
“皇上說想要誰?”門外傳來木永桢低沈威嚴的聲音。
墨睿立時噤聲,驚恐地注視著木永桢高大的身影一步步走過來。
“剛才皇上說什麽?老臣沒有聽清楚。”木永桢低頭看著墨睿,臉被陰影擋住,看不清楚。
“沒、沒、沒說什麽……呃……”墨睿結結巴巴地回答,強咽下的哭聲噎得他直打嗝。
“最近事多,皇上難免被人迷惑,去祖廟清靜一下,好好想想。”木永桢用眼神示意,內侍忙上來抱墨睿。
墨睿哇地一聲又哭起來,“朕不去!朕不去祖廟!放開朕!”
“皇上!”木永桢的耐心已到極限了,聽墨睿口口聲聲要墨欽,心裏的厭惡、不甘、怒氣翻滾沸騰。他甩向墨睿的眼神裏淩厲而陰鸷,冷酷的殺氣如利刃一般刺進小孩的眼中。
墨睿只覺得眼前的信王比故事裏的惡魔厲鬼還恐怖,說不定下一刻就要把自己撕碎吃掉。他吓的瑟瑟發抖,眼裏盈著淚珠卻不敢流下,聲音生生被掐斷在喉嚨裏。他的大腿顫了幾下,一股淡淡的尿騷味升起──皇帝悲催地失禁了。
皇帝被抱走後,宮室陷入令人緊張的靜默。
木永桢鐵青著臉,看看地上被打掃幹淨的尿跡,對木馨冷笑道:“太後平日是如何教導皇上的?”
木馨又羞又惱,繃著面子冷然道:“如今流言之甚,哀家怎堵得了悠悠衆口?皇上還小,自然聽風就是雨。王爺要是斷了流言何至於此!”
木永桢森冷的目光來回掃刮著木馨,“兒女大了,翅膀也硬了,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
木馨以扇遮面,扭頭不看木永桢,淡淡道:“哀家乏了。王爺若無事也回府休息罷,大熱的天,仔細中暑。”
木永桢昂著頭,雙拳在袖中捏得咯咯作響。半晌,他重重一拂袖,轉身離去,踏出門檻的時候,已然做了一個決定。
……
南疆,天龍寺。
一隊全副武裝的士兵将寺院團團圍住,将進香的百姓攔在寺外。天龍寺住持善空大師率僧衆而出,與帶隊的南中郎将金奕交涉。
後堂內正在舉行墨欽的剃度儀式。墨欽只有成為天龍寺的僧人,天龍寺方能為他提供名正言順的庇護,這個時候已經管不了他是否适合出家。
天龍寺門口十多位高僧一字排開盤腿而坐,手持念珠,默念經文。這些僧人在南疆都享有極高聲譽,平時信徒們想見一面或聽一場講經,都得看機緣,今日這些高僧端坐寺門,以佛法護寺,令圍觀的信徒動容,不少虔誠之輩已伏地跪拜。
金奕手持缰繩,環顧四周,眉頭蹙了起來。他耳邊響起木永桢的命令:“不管用什麽方法定要捉拿那人,天龍寺如冥頑不化橫加阻攔,殺!”
他把心一橫,伸手遙指善空大師,陰測測地道:“天龍寺窩藏欽犯,到底是何居心?莫非當真如傳聞所說,與反賊有牽連?”
善空大師雙手合十,鎮定地道:“将軍此言差矣,本寺并無反賊,只有一衆弟子。”
“大師讓我等入寺找一找,如找不到那人,我等也好交差。”
金奕此言一出,身後一片嘩然。天龍寺在南疆是何等尊貴莊嚴之處,打仗時軍隊都要繞著走,金奕竟要入寺搜查!
善空大師面對明晃晃的刀光劍影,容色絲毫不變,“阿彌陀佛,我佛慈悲,凡入佛門者,前塵盡洗,本不該追究。今日将軍既認定那人在寺中,且報上姓名,老衲奉上寺中名冊讓将軍查驗可好?”
他願交出僧人名冊已算配合,但金奕怎麽可能說要捉拿的人是承光帝墨欽,分明是将他的軍。金奕暗罵一聲“老禿驢”,沈下臉道:“此人姓名乃朝廷機密,不能洩露。大師定要阻攔金某辦差……”他嘩地抽出佩刀,在空中一揮,一字一句道:“金某便要不敬了!”
“佛門聖地,豈容刀兵踐踏!”善空一向祥和的聲音變得堅定冷硬,眉宇間精灼之光閃過,須眉鼓蕩間露出厲色。慈悲菩薩轉眼化為怒目金剛。
一位老者突然撲到金奕面前,指著金奕顫聲道:“木氏原有祖訓,木氏在南疆一日,便保天龍寺一日安穩,你、你們不顧祖訓出爾反爾,要遭報應的!”這人大約是木氏族人,如此喊出祖訓,周圍百姓再次騷動起來,甚至有人推搡士兵。
金奕見場面開始混亂,高聲喝道:“聖上有旨,捉拿反賊,抗旨者,殺無赦!”話音未落,鋼刀落下,把老者砍翻在地,血濺三尺!
誰都沒料到金奕會下殺手,随著他手起刀落,那些鬧得兇的百姓被士兵打倒一片。
善空悚然變色,高聲道:“此乃天龍寺之事,與各位施主無關,大家且莫枉送性命!阿彌陀佛,看來今日本寺是難得善了了。”
從一排高僧後面蹿出幾十名手持僧棍的武僧,步伐整齊,配合默契,須臾間擺出陣型。
“困龍陣。”金奕暗暗震驚,全身筋肉不由自主地緊繃起來。
困龍陣乃是天龍寺揚名江湖百年的陣法,這些武僧一看就是高手,想到關於困龍陣的種種傳聞,金奕不免犯怵。
“阿彌陀佛!”
正僵持不下之際,從寺院裏傳來一聲佛號,聲音嘹亮清晰,分明是注入了深厚內力。
僧人們見到來人,紛紛讓出道,墨欽一襲僧袍,頭頂戒印,大步而出。
他來到善空大師面前,雙手合十深鞠一躬,道:“弟子淨念見過住持。弟子累本寺蹈險,實在慚愧。弟子惹的事且讓弟子來處理吧。”
善空猶豫地凝視著墨欽淡然堅決的面孔,良久,方沈沈地一點頭,微閉雙目念聲佛號,往後退了一步。
墨欽面對金奕朗聲道:“你們要抓的是我,不要污了佛門聖地!”
他雖跛了一條腿,容顏也有不少改變,但上位者莊重威嚴的氣度仍在,甫一出現,讓在場諸人都暗暗吃驚。
有人悄悄地問:“這是誰?”
“到底是什麽人讓天龍寺拼死護衛?”
“看著不像普通和尚。”……
金奕急忙命人捆縛墨欽,并在頭上套了一只口袋遮住他的臉。
墨欽平靜地被捆住,只扭頭向天龍寺後的山巒望了一眼。
山峰之上,樹叢後面,秋寧靜靜看著山下發生的一幕。他看到墨欽走出寺門被軍隊帶走,也看到了墨欽最後回望的那一眼。
他的心情沈重而茫然。這是再次見到墨欽之後常常會出現的。
當他和墨欽不再處於敵對陣營時,他終於可以平靜的回顧兩人那一段往事。這一回顧,一切都變得似是而非。
秋寧想起木良,這人謀害了玄天佑,卻對愛人一腔癡情;他的父親是自己的大仇人,他卻不顧性命救了自己只為不忍墨欽傷心。
而墨欽,秋寧過去怨他用情不深,他卻幾次三番處心積慮地想得到自己,這次更是不惜犧牲性命來成全;再看自己,明明付出一腔真心,還是抵不住步随雲的癡情,另投懷抱。到底是感情需要回報,還是沒有遇到對的人?
及至藥師國被滅族,仇恨雖深,族人和水邱氏就沒有一點責任?那難道不是安逸封閉的必然結局?
藩王争權,權利傾軋,誰敢說自己幹淨?誰不是踩著累累白骨往上走?秋寧自己在陰謀中幸存,還以敵人陰謀,而這一次,又用陰謀算計了與世無争的墨欽和天龍寺。一句大局為重真能問心無愧?
有風刮過,枝葉搖移,仿佛在林間翻起陣波濤。風嘯葉鳴,曠遠而蒼涼,像是有人用喑啞的聲音唱起一支冷漠的挽歌。
秋寧緩緩閉上眼。
腰上忽然一緊,肩頭被人壓住,溫暖的氣息扯回他飄渺的思緒。
步随雲不滿地撒嬌道:“你又在發呆了。你發呆的時候,我覺得你離我好遠。”
秋寧扭頭親親他的臉頰,柔聲道:“我只是在想一件事。”
步随雲用嘴撥弄他的耳垂,含糊道:“什麽事?”
秋寧眼望遠處,凝視般慢慢道:“随雲,你……以後想過什麽樣的生活?”
步随雲将秋寧摟緊,兩人身體貼合得不見縫隙。他說話的語氣忽然恢複了過去的沈凝深情,“我想和你永遠在一起,坐看花開花落,雲卷雲舒。”
秋寧靠在步随雲身上,緊緊握住他的手,長舒一口氣。
自己畢竟是幸運的,能被這樣一個人愛著……過去不用想,未來不必看,只在這一刻牽手,就很好。
END IF
作家的話:
好大滴一份兒!!!!這絕壁是窩雄起滴證據!!!!!!!
☆、傾國太監(114)鎖龍計2
天龍寺禪房內,檀香冉冉升騰,紅泥小爐上的銅滏裏清水沸騰,剛剛遠道趕來的長生往銅滏裏灑進茶沫,須臾,用銅瓢分別盛入茶杯,送到正在對弈的步曠和秋寧手邊。
步曠舉杯輕抿,贊道:“長生煮茶的技藝越發好了。”
秋寧啪地落下一子,臉上露出淡淡的得意笑容。
步曠瞪眼道:“哎呀,小娃居然走這招!”他捋著白須湊到棋牌前細細斟酌,嘴裏嘟囔道:“劍走偏鋒,兵行險招……我若在這裏落子,你當如何?”
秋寧悠然微笑道:“走這一招,外公可要丢好多地盤,您舍得?您若心有挂礙,便解不了這個局。”
步曠的白胡子抖了抖,擡手把棋盤抹亂,“小娃子奸詐,老頭兒認輸。”
秋寧将杯盞舉了舉,抿唇笑道:“多謝外公指點。”
步曠摸著胡須,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你的餌放得好,算計也分毫不差。倘若有任何差池,我怎會放你置天龍寺於險境?”
茶盞頓在秋寧唇邊,他臉上的笑意全褪,放下茶盞道:“我是不得已而為之,有機會定向善空大師致歉。”
步曠揮手道:“你謀大業本當如此。他們方外之人不會計較。我只是沒想到墨欽不但交出私印,還自投羅網。你和他談了什麽條件?”
秋寧的紫眸幽暗深邃,似乎藏著無數心思和秘密。條件麽,自然是有的。墨欽的條件讓秋寧遇到生平最大的矛盾,如早幾年他是萬萬不會答應,而現在……
假如能為族人重建一個美好家園,何必再執著過去的仇恨?何況,成與不成還要看木永桢的選擇……
步曠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寫了一個字,“老頭子猜得是與不是?”
秋寧微微吃驚,随後心悅誠服:“外公神機妙算,阿寧好生佩服。”
步曠哈哈笑道:“你在賭人心。不過這把未免賭大了。”
秋寧修眉微挑,眼裏溢滿自信,道:“我此番天龍寺之行也是在賭木永桢的野心,恐怕連外公都沒想到吧。”
步曠确實沒想到,所有了解木氏與天龍寺淵源的人都沒想到,木永桢會不顧祖訓對天龍寺兵戈相向,還在寺門口殺人!南疆百姓上至王親貴胄、下至販夫走卒都篤信佛教,天龍寺又是衆佛寺中的權威,說是南疆聖地一點不誇張。這次,許多信徒親眼目睹木永桢威脅藐視天龍寺,秋寧再稍微推波助瀾,必會激起民怨。
南疆雖是木氏地盤,但這些年木永桢遠在京城,将南疆交與兩個兒子治理。無奈他這兩個兒子全無其父其兄的才幹,成日裏飛鷹走狗紙醉金迷,又不懂得約束木氏子弟,任其飛揚跋扈魚肉鄉裏。短短三年,木氏在南疆的不但盡失威信,還得罪了其他氏族。
步曠有不少學生是南疆大族子弟,他早時對這些大族游說,他們很大一部分反心已起,不過是沒有膽子,在暗中觀望。
秋寧到南疆後,一面放出墨欽的消息,一面聯絡謝瑾。黑騎衛是墨欽死忠,聽說墨欽被捉,自然與玄氏達成協議──黑騎衛替玄氏奪下南疆,玄氏營救墨欽。
天龍寺之劫是一個導火索,意在煽動民心;墨欽被俘是一個籌碼,為的是挑木永桢動手,并說服黑騎衛起兵。勢已造成,盡管黑騎衛不過千人,并不是正規軍,但只要他們挑頭,自有反對木氏的勢力應和,玄氏此時出來收買人心,南疆便是囊中之物。
步曠飲盡一盞茶,砸了砸嘴道:“墨欽的舊部何時到南疆?”
“就在這兩天。”
步曠仰頭輕嘆道:“南疆姓木幾百年,以後就要改姓玄了。”
秋寧誠心道謝:“此番全得外公相助,我們成事才如此容易。阿寧先代王爺謝過。”
步曠他說要置身事外,到底還是幫了玄氏一把,因他事先奔走游說才奠定了南疆如今的局面,為瓦解木氏權利威望打下基礎。
步曠豎起食指擺了擺,“你真要謝,應當謝承光帝。”
他眼底精光閃爍,徐徐道:“此局要成,須得天時地利人和,最重要的是墨欽肯配合。如果以陣法論之,他便是陣眼。他若不交出私印,豈能逼得木永桢不顧祖訓下狠手?他若不及時出面,讓天龍寺真遭兵禍,我又豈能袖手旁觀?他的那些舊部又豈能被你輕易說服?只是你怎知木永桢定會行此不智之舉?”
秋寧漫不經心地答道:“因為他有顧忌。他當初尚且不肯退一步,如今大權在握,更不會罷手。我不過是比較了解他這種人的野心而已。”
步曠撫掌笑道:“算你厲害!東邊、西邊、南邊對木永桢已成合圍之勢,下一步你要如何走?”
秋寧眸中光彩跳動,輕笑道:“我嘛,自然要釜底抽薪。”
……
秋寧回到房中時,步随雲還在呼呼大睡。
他坐在床邊凝視著步随雲小男孩般的睡顏,心頭有如春水浸湧,一寸寸地柔軟著。
他忍不住把臉偎在步随雲頰邊,輕輕戳戳他的鼻子,小聲嗔道:“算計人心,還不是跟你學的。”
長生專研蠱術終有所成,不但清了步随雲身上的餘毒,還讓他恢複了部分記憶。步随雲現在一時沈穩,一時天真,倒是別有趣味。
這個人,不管是什麽模樣,秋寧都是愛的。
秋寧摸著他的臉,在他唇上落下深深一吻。
步随雲睜開眼,還睡眼朦胧就湊過去加深了這個吻。
陽光斜斜地打在兩人身上,他們互相摟著,靜靜地親吻。
“随雲,我們明天要去走了。”
“好。”
“你不問問去哪裏嗎?”
“我們說好了,你到哪裏,我随你到哪裏。”
人心安好,天地靜谧。這一刻,仿佛觸到永恒。
不過眨眼功夫,急促的敲門聲打破了美好時光。
長生焦急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師傅,神龍谷的人來了,要我們交出步先生……步老先生請你們去一趟!”
該來的還是來了!
秋寧翻身坐起,腦門谑谑地發疼。
步随雲直起身,有些茫然地問:“蕭姑娘來了?”
秋寧沈肅地點頭道:“她要帶你走。”
步随雲堅決道:“我不跟她走!我們去和她說清楚。”
秋寧很懷疑蕭玖蘭是否能被輕易說服,可看到步随雲毅然決然的神情,再有多少顧慮都抛得下。
他們挽著手走進禪房,神龍谷主蕭承義和蕭玖蘭一左一右坐在步曠身旁。
蕭承義憤憤地瞪著他們,而蕭玖蘭紗巾遮面,看不清面目。
畢竟在鳴岐山主面前,蕭承義勉強保持禮儀,還算溫和地對步随雲道:“随雲,你在外面玩了恁久也該回家了,我們來接你回去。”
步随雲一閃身躲到秋寧背後,避開蕭承義的目光道:“我不回去。”
步曠陰著臉道:“什麽回家不回家的?我這個外公還是外人麽?”
蕭承義忍著怒氣,恭敬答道:“晚輩不是這個意思。但随雲當日與玖蘭成婚便說好是入贅蕭家,趙家玄家都是答應的。他總不能終日在外面玩耍,置妻子不顧。”
他的意思是,步随雲是趙家兒子,步曠再親也只是外公,人趙家答應的婚事哪輪得到步曠作梗?
步曠緊蹙眉頭,面露難色──步随雲雖與蕭玖蘭并無夫妻之實,可畢竟是正經下過聘行過禮的夫妻,入贅之事也說事先好,蕭家要他回去實屬正常要求,倒是步随雲不該為個男子抛棄妻子。步曠雖然性情散淡,畢竟還沒到藐視禮法的地步,有些世俗倫常終究不能不顧。何況他只是外公,原是做不得主的。
半晌,他才開口道:“随雲一個大男人,想在外面玩也沒有錯。就算他抛家棄妻,無非是名聲難聽,你們能耐他如何?這做妻子的便半點責任也無?”
蕭承義驚怒交加地瞪著步曠。老爺子這是明擺著耍賴!言下之意竟是男人在外面玩怎的?大不了不要名聲了,到時候還要說是蕭家姑娘不賢惠,丈夫才不願著家。堂堂鳴岐山主居然使這無賴手段!難道要逼著神龍谷動武?真打起來,還是神龍谷丢臉──蕭家姑娘為個男狐貍精打架,這神龍谷仙風道骨的架子鐵定保不住!
這時蕭玖蘭淡漠的聲音輕輕道:“秋先生當初是如何答應我的?我治好了随雲便要食言麽?我為他差點丢了命,你們總該給我個說法。”
秋寧眉間輕動,沒有答話。說起來的确是自己食言,總得給蕭玖蘭出口氣下臺。反正他是鐵了心,不管對方提什麽條件,絕不再把步随雲交給他們!
END IF
☆、傾國太監(115)解心結1
“随雲,你當真要這般對我?”盡管面紗遮面看不清蕭玖蘭的表情,但她語調裏的傷心失望深刻得令聽者動容。
步随雲從秋寧身後慢慢走上前,原本單純的眼神變得複雜難名,整個人霎時深沈起來。
他與蕭玖蘭沈默對峙。良久,他輕聲道:“蕭姑娘,你救過我,照顧了我三年,我欠你的情。你要我怎麽還都可以,但我不能跟你走。”
蕭玖蘭顫聲道:“別忘了,你是我夫君!”
步随雲眉間輕聳,眼裏有不忍流轉,說出的話卻比磐石還冷硬,“我們的婚事并非我所願……”
蕭玖蘭揚手狠狠一掌擱在他臉上,力道之大把她自己震得往後連退幾步。步随雲的頭被扇得偏向一邊,半邊臉頰頓時紅腫起來,嘴角破皮滲血。秋寧又急又心疼,忍不住想擋在步随雲身前,卻被他伸手攔住。
步随雲白著臉道:“要打要殺随你。只要你能放手,怎樣都行。”
蕭玖蘭氣得渾身亂戰,厲聲道:“步随雲你別以為我不敢殺你!”聲音裏幾乎帶出血來。
話音未落,利劍镪然出鞘,抵住步随雲咽喉,森寒凜光滑過他的眉宇。
他面無表情,沈靜地閉上雙眼。
只要再往前一丁點,步随雲就命喪黃泉。
步曠和蕭承義在最初的震驚後,都選擇了觀望。步曠緊緊盯著蕭玖蘭,全身繃緊,蓄勢待發。蕭承義則緊緊盯著步曠,怕他對蕭玖蘭不利。
秋寧的雙手被步随雲死死攥住,身體被他擋了一半。秋寧明白,步随雲要自己解決,不要他插手。是即使搭上性命也要徹底了卻這筆情債的決心。他雖然擔心,最終還是忍住沒有動作。
蕭玖蘭一瞬不瞬地盯著步随雲。他淡遠的眉目在紗巾後影影綽綽,與十多年前初見時,姿态倜傥、笑容溫柔的映像重合。
那個時候,她不過是剛及笄的少女,透過轎簾偷偷窺探那位不動聲色就教訓了大表哥的陌生少年。
他坐在桃花樹下撫琴,美好的姿态比春光還錦繡悅目。
只是那一眼,便芳心抛擲。
只是那一眼,便糾纏經年。
銘心的愛戀醞釀出刻骨的恨意。
然而,真要殺了他,終究是舍不得!畢竟是深愛的人兒!
淚水湧出她的眼眶,握劍的手再無法保持穩定……劍尖一點一點從步随雲脖頸上移開。
蕭玖蘭終於回手收回寶劍,用略微哽咽的清冷聲音道:“你若能在神龍谷的萬蛇窟呆上三天三夜,我就與你和離,自此一了百了!”
蕭承義驚得“啊”了一聲,“玖蘭……”後面的話被蕭玖蘭冷冷的一瞥止住了。
步曠警覺地問道:“萬蛇窟是什麽地方?”
蕭承義遲疑地道:“是神龍谷養蛇的地方。比較……危險。”
步随雲快速答道:“好,一言為定!”
“我在寺外等你。”蕭玖蘭收劍入鞘,推開房門大步而去。
蕭承義立起身,對步曠拱一拱手跟著走了。
步随雲對步曠道:“此事因孫兒而起,便由孫兒去了斷……蕭姑娘為孫兒付出良多,總得讓她出口氣。”
步曠有些無奈地點頭道:“也罷,該還的債總要還。”
步随雲轉身握住秋寧的手,柔聲道:“你先走,我去了神龍谷就來找你。”
秋寧臉色蒼白,拉著步随雲的手舍不得放開,喃喃道:“你不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