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污名
作者有話要說:
戰事一天天緊,趙桓也不得不将心稍稍放在朝政上了,早朝是必不可免的了。所以當清晨李若水顫顫崴崴地從龍榻上支起身子的時候,只有兩個公公侍立在側。穿上好久沒有穿上的官服,李若水匆匆地瞥了一眼巨大的穿衣鏡中的自己。這無數嫔妃甘願付出一生來換取的錯愛在一個男人身上的影響可以說是毀滅性的。十一年來他幾乎沒有再長高,身體更是清減得形削骨立,血色早已從蒼白的臉頰消失,只有在晚上呻吟時才會顯出病态的紅潮。
這樣的日子還能有幾時呢?一個若有若無的自嘲的微笑浮現在絕世的容顏上,一時間原來争論得激烈的兩派大臣都屏住了呼吸。
“李大人有什麽高見嗎?”退朝回來,顯得春風得意的李邦彥彬彬有禮地深深一揖。
“豈敢,豈敢。”李若水在心中冷笑了一聲,從椅子上站起來回禮。自己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吏部侍郎,竟讓尚書右丞大人禮遇有嘉了。“尚書右丞大人這樣春風得意,想是剛剛聆聽了聖上的教誨吧。”
“正是,聖上賢明,深谙卧薪嘗膽之典,必能再度光複江山,為臣的不過是将聖上的心意稍加揣測罷了。”李邦彥本還想加一句奉承話“當然,我輩庸才對聖心的體會當然是不如李大人了。”但看到李若水的臉色微微一變,便不好再說。
“卻不知大人說的‘卧薪嘗膽’有何深意?”
“金賊宗望率大軍南下,燕京太守郭藥師——可恨哪——變節投了金賊,使金兵一路勢如破竹。東京乃一座孤城,兵力單薄,形勢甚是危急啊。”李邦彥邊說邊啧啧搖頭。
這時候門外卻沖入了一個紅着臉的中年武将,“東京固若金湯,如何守不住?堂堂大宋皇帝,豈可棄都的逃?”
李若水皺了皺眉頭,“大人是誰?言談間太不謹慎了。”
“下官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兵部侍郎李伯紀!”
原來這個人就是那個堅決抗金的李綱,李若水在心中暗暗點了點頭,确是一員猛将。
李綱粗着脖子将李若水上下打量了一番,口氣柔和了下來,“這位大人面生得緊,請教……”
“這位李将軍卻不認識?也難怪,李将軍原是太常少卿,這地方本來是來不得的。”李邦彥在一旁插口,“這位就是吏部侍郎李清卿大人。”
李若水從李綱臉上看到了一瞬間尴尬的表情。李綱剛沖進來時彤紅的臉色本已有些平息,這時又驀地紅了起來,好像看見了什麽不光彩的事情一樣将目光迅速地移到了別處。看到這種反應,李若水感到指尖冰涼,膝蓋好像也在打顫。奇怪,腰上的酸痛反而有些麻木了,或許是站久了,該坐下來?“在下久仰李将軍威名,望将軍能牢守東京,保一方水土百姓安寧,聖上也……”
“東京在下定當牢守!”李綱急急忙忙打斷了李若水的話,“依李……李大人的身份,還是不要挂心國政……下官告辭!”旋即逃一般地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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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在發抖,冷得就像掉進冰窖一樣,全身的酸痛和後庭刀割般的刺痛一并發作,讓李若水的眼前一黑,漸漸失去了意識。我的……身份?
籍孺、弘孺、鄧通、韓嫣……這些屈辱的名字早已深深刻在李若水的潛意識裏,模模糊糊間,李若水化身成為這些人,走馬燈似的在歷史中交替出現,每一次都在所有人侮辱和責難的目光中羞憤死去。當他終于從噩夢中醒來時,一睜眼就看到床邊的皇帝。
“清卿,你醒了?”
“皇上……”蒙着霧氣的大眼睛從長長的睫毛下注視着小自己八歲的天子,“我做噩夢了。”
“是嗎?”趙桓将手放在李若水冰涼的額頭上,蓋住了他的眼睛,“好好睡一覺吧!”忍不住在他的嘴唇上印下深深一吻,“今晚朕不會讓你有時間做夢的!”
“皇上……”李若水感覺此時好像有上千只手掐住了他的喉嚨,各種各樣的聲音用同一個惡毒的語調在耳邊詛咒,“金兵固然勢大,但大宋百年基業……”
本已欲轉身離去的皇帝聞言驀然轉過頭來,挑起了一邊的眉毛,從上俯視着床上的美人,“連你也……”
“不……東京有成千上萬的黎民百姓,萬萬不可将之拱手讓與金人,任生靈塗炭……”
“朕還沒有要作亡國之君呢!”趙桓的臉色遽變,揮手将旁邊幾案上的瓷器、筆硯盡數拂在地上,瓷器的破碎聲引來了幾個公公,硯臺裏的墨汁灑了一地,将不知什麽人的奏章浸黑了一半。
李若水對皇帝的盛怒到沒有什麽懼怕,本來喘不過氣來的感覺和持續的耳鳴反而因為這一吼而減去不少。
看着床上的人不言不語,只是閉上了眼睛,趙桓心中油然而生了憐惜之情,“算了,你看你,都瘦成什麽樣子了?朝政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
身體忽然輕松了,淚水不知不覺流了出來。
“好啦好啦,你又不是不知道,皇帝說出去的話是不能收回的,不要任性了,來,擦幹眼淚,笑一個!”趙桓俯下身去,像擦拭最名貴易碎的瓷器一樣小心地替美人擦幹了兩行清淚。
自己也沒有把握此時還能不能笑得出來,但看到他眼裏滿足的神情,大概是笑得如常吧。李若水迷迷糊糊地想着,剛才沾到墨水的奏折可不能不妥善處理……對了,那個折子好像自己昨晚看過,是推舉派康王爺出面議和的折子……康王不就是那個拉着自己的衣服叫自己“神仙姐姐”的小小的構兒嗎……議和又是怎麽回事呢……算了,不想了,睡吧,晚上還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