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衆人一驚,猛地轉頭,這才發現說話的是一旁的吳回。
女獻的神色登時大變。
吳回對衆人的驚訝視若無睹,語氣平淡地陳述道:“我是神農之子,也是伏羲之後,也有資格祭樹。九靈姑娘與少典都有自己的事,少昊身份非比尋常,将來也會有用,唯獨我,我什麽責任都沒有。”
白葛生剛想開口,吳回便截口道:“軒轅丘。當年我離開的時候已經将九分神力覆在地火之障上,我方才确認過,地火之障沒有損毀。既然三萬年了都沒有事,将來也不會有事的。而我為一己之私将軒轅丘棄之不顧三萬年,罪責深重,不如就這麽贖罪吧。”
他望着女獻,問道:“女獻,你覺得呢?”
衆人都沒敢接話,只是望着女獻。女獻臉色微白,雙目死死地盯着吳回,兩人的目光無聲地膠着在一起,像是對話一般。半晌之後,女獻的臉色更白了,點頭道:“好,吳回殉樹。”
吳回一笑,問道:“我要怎麽做?”語氣像是在問天氣一般平常。
女獻仰頭眨了眨眼,說道:“你什麽也不用做。”她轉頭對其餘的人道:“請諸位站在一起,我需結起屏障。諸位身上神息複雜,祭祀神木需要赤水一族的純淨神力。”
衆人默然無語地聚攏,少典忽然伸手握住了白葛生的手,白葛生的心一剎那不知什麽感覺,酸甜苦辣全都有,難過得很,更确定了一件事:這神木一定不是什麽好東西!
女獻等衆人站攏,手中結印,用暗紅的光屏籠罩住衆人。随後在原地默立片刻,叫道:“女岐。”
女岐應了一聲,化成姑獲鳥飛起,女獻站在姑獲鳥背上,轉身對着洶湧翻滾的幽冷海水。她将青色長钺取出,掌心在青钺的刃上一滑,而後将手一揚,一串血珠撒入海水中。女獻雙手握着青钺,将長钺豎在身前,閉目朗聲道:“以吾赤水神君之血,召喚赤水神兵!”
血珠掉落,幽冷的海水立刻翻滾起來,一道火紅的光亮自海水的深處發出,将海水剖成兩半。紅光從裂開的地底飛出,如一團血霧般在空中彌漫開來,血霧裏化出無數張面孔,或神或怪,或人或獸,各式各樣,一眼望去,天與地之間全是人。
東方傳來數聲長嘯,火鼠與火光獸夾裹着一團火焰飛來,火龍飛起,低沉的龍吟響徹天地:“整隊!”
紅光閃動,十萬神兵分上中下三部分列隊,最上作神怪之狀,當中是人形,最下獸類。火光獸立在海面上,化作一個小小的童子,手持一枚金色鏡子。火鼠帶着獸類站在海水分開的間隙裏,爪子一張,白葛生身上的火浣衣便飛到了它的手中,化作一杆方形旗幟。而火龍飛升上空,沉聲道:“衆将士肅容,拜見神君!”
十萬神兵齊聲道:“拜見神君!”聲音震動天地。
女獻手持青钺站在姑獲鳥背上,沉聲道:“很好,三萬年了,未曾懈怠。”
将士們齊聲應道:“不敢懈怠!”
女獻微微颔首,沉聲道:“列陣!”
一聲令下,火龍帶着神怪沒入陰雲之中,火鼠帶着獸類沉入地下,海水複合,火光獸站在海面上。
女獻喝道:“三部就位,啓赤水烈火陣,祭祀丹木!”
陰雲中率先傳來一聲龍吟,一道巨大的火焰從空中落下,伴着無數道細小的火焰。細小的火焰纏繞在巨大的火焰上,一同撲向站立的吳回,将吳回帶起,牢牢綁在丹木上。那火焰在吳回身上燒出黑色的焦痕,吳回卻不做聲響。
緊接着,火光獸身上煥發出耀眼金光,他将手中的金色鏡子一豎,金光凝成一道照在吳回的身上。吳回衣衫盡碎,整個人赤-裸地捆綁着。
地下傳來一聲火鼠的叫聲,火浣衣夾裹着火焰自自丹木根部逆上,将吳回重重包裹住,如蠶繭一般,一絲皮膚也不露出來。
女獻在空中望着吳回,雙手合并,青色長钺飛出,化作無數道青色的火焰,全都砸在吳回身上,将吳回周身釘了個遍。吳回的鮮血流下,卻沒有滴落,而是被火浣衣牽引着,緩緩流進丹木的根部,被丹木吸取。
第一縷血到達丹木,丹木仿佛震了一震,一改灰敗之色。
白葛生在少典身邊,看着這仿佛神聖卻殘忍的一幕,心中惶惑,眼前的視線漸漸模糊。他只能感覺出自己還握着少典的手,魂魄卻像是已經飛離了自己的身體,落在某個虛空中。
這個虛空一切都是灰暗的,只有兩個人在那裏。一個是青衣的女獻,另一個是作捆縛狀的吳回。除此之外,衆人、神兵、丹木,好像都消失了。
白葛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想着祭祀正在進行,又不敢發問。正在猶豫之時,忽然感覺到自己的手還是被少典握着。他左右看了一下,沒有少典的人,又舉起自己的手,确實是個交握的形狀。少典确實是在的,白葛生放心了,專注地看着眼前。
女獻落在吳回面前,冷冷道:“我是無情無心的。”
吳回一笑,目光溫柔,語調溫柔,整個人都帶着一股無怨無悔的憐愛:“不,你肩上的擔子太重。”
女獻冷冷地望着她,沒有說話。吳回也望着她,兩人的目光膠着在一起,一冷一熱,好像有實體一般,瞬間将這個時空扭曲了。與白葛生相對的地方,忽然出現了一面鏡子,鏡子裏映出電影一般的場景。
這是個神族的宮殿,裏面有兩個孩子,一大一小。一切都好像電影裏按了快進鍵一樣迅速,白葛生卻能理解這個故事,不知道是什麽緣故。
他看見那個小的孩子被嚴厲的母親責罰,而他的父親長年征戰在外,很少歸家。這個孩子在孤獨和自卑中成長,以為自己永遠也比不上哥哥。後來他們的父親戰死,母親殉情,他們在叔叔的宮殿裏長大,那個孩子漸漸長成了吳回的樣子。
是吳回和烈山。他們的父親是神農帝君,叔叔是軒轅帝君。
場景切換,少年的吳回和烈山奉軒轅之命到赤水辦事,兩人遇上了赤水之子聽訞。這是白葛生在這個故事裏見到的最美麗的女子。不同于屏翳夫人的文雅、溪荪的秀弱、九靈的華貴,聽訞像是火焰一般明媚豔麗,叫人睜不開眼的美貌。
白葛生能感覺出烈山在那一刻心動了,但是吳回呢?
他心裏正這樣疑問着,吳回忽然說道:“我在聽訞面前,總是很自卑,我沒辦法喜歡她,她和我不是一樣的人。”
女獻沒有回答,鏡子裏的場景仍在繼續,以飛速地切換着。白葛生竟然能一邊看那鏡子裏的場景,一邊理解吳回的話。
“你是不是以為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迎親的隊伍上?不,不是的。我第一次見你,是在赤水神殿裏,你坐在神君旁邊,低頭幫神君處理事務。”
鏡子裏出現一個紅衣少女,烏發如墨,膚白如脂。
“我知道你是赤水神君的大女兒,但你不知道我是誰。我是神農與地火之母生的孩子,地下的所有岩漿都是我的道路。”
女獻的神色一震,吳回狡猾地笑了起來:“對啊,我能出現在赤水神殿的神柱裏,不然的話,怎麽把你的屍身放進去?”
吳回的聲音悠悠遠遠,似低嘆,似傾訴,好像一支蘸飽了墨水的毛筆,用名為愛戀的朱砂,一點點書寫着自己的愛情。
“你是長姐,什麽都那麽出色,做事穩妥有方,神君一直對你寄望頗高,從不容你出一絲一毫的差錯。但是對你妹妹聽訞,總是和縱容。神君不讓你找赤水神族之外的人成親,不讓神族的血脈遭到污染,卻任由聽訞嫁給我哥哥烈山。我有時候……很為你抱不平,因為你的出生決定了你什麽都不自由。我在神柱裏看了你好幾百年,從來沒見你笑過。”
“我很想叫你笑的,但我沒有辦法,我太笨了,我什麽都比不上烈山。我不知道……你為什麽會把我舉薦給軒轅帝君,但你能留意我,認為我有用,我真的很高興。”
鏡子裏的場景轉換,白葛生知道這是軒轅在商量與少典決戰,赤水神族要守護丹木,而另一個人則要在軒轅丘鎮守。鏡子裏的女獻已經穿上代表神君的青袍,向軒轅舉薦了吳回。吳回走上大殿,接了指令。
事情飛快地發展,軒轅戰死,少典被封,吳回在軒轅丘幽暗的地下守着一座石城。女獻在不周山上守着丹木。白葛生終于見到了傳說中不周山的樣子,感覺不周山像是一座死火山,最頂上的環形平地,就是後來的小島。
“守在軒轅丘的那幾萬年是我最開心的日子,雖然你不來看我,我卻從地脈之柱裏常常看到你。你越來越有赤水神君威嚴的樣子,我真的很為你開心。”
鏡子裏出現颛顼與共工争帝的情景,共工撞斷丹木,大笑道:“我寧可讓少典出世毀了一切,也不能叫你得逞!”随即身死。女獻猝不及防,丹木折斷,不周山沉入海底,女獻只能召喚神兵祭祀,也是如今日一般,将自己釘在丹木之上,直到鮮血流盡。不同的是,火光獸的金色鏡子無法将她的屍身毀滅。
祭祀結束,女岐準備将女獻的屍身取下,吳回卻忽然出現,将女獻的屍身帶走。
“你為了救活丹木而死,我以為你解脫了,這才将你的屍身帶走,不想你再繼續做這個什麽神君。”吳回說,“我不知道,會釀成今天的大禍。”
女岐沉默片刻,道:“事已至此,也許一切在冥冥中自有安排。”
吳回輕聲問道:“你怪不怪我?”
女岐搖頭道:“誰都會做錯事,但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付出自己所能付出的所有去彌補,無論成功與否,都是英雄。”
吳回彎着雙眼笑了:“我也能做英雄了。”
女岐望着他漸漸透明的身體,輕輕道:“你一直都是英雄。”
吳回只是笑,當她在安慰自己。
女岐忽然道:“你知道這麽多年了,我為什麽一直不嫁人嗎?”
吳回嘆息道:“這個世上大概沒有幾個人能配得上你。”
女岐搖頭道:“因為父親不許我嫁外人,而我喜歡一個外族之人。”
吳回的神色剎那變換,好像青钺的千萬刀割在他的心上一般,顫聲道:“是……是麽?”他閉了閉眼,平靜了下來,微笑道:“如今,我與丹木融為一體,有地火之脈撐着,丹木不會再折斷。世上再不需要赤水純血之子守護丹木了,你……你嫁了吧。”
“不。”女獻搖頭,望着吳回的眼說道。“我沒辦法嫁給他,因為他就要死在我眼前了。”
吳回神色一震,說不出話來。
女獻望着他的雙眼,緩緩道:“我第一次見到他,是送妹妹聽訞出嫁,我騎着火龍帶着隊伍,他一身黑色長袍來接親。我還以為他是烈山氏,後來才知道他是烈山氏的弟弟。我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就趁着契機向軒轅帝君薦舉了他。我要永生永世守着丹木的,我想他陪我一起,守在軒轅丘。”
吳回的身軀已經隐隐約約到不能見了,他仰天嘆了口氣,低頭微笑道:“沒事,現在他要與丹木化為一體了。你還會永遠守着丹木嗎?”
女獻回望着他,眼中水氣彌漫,她望着吳回,嘴角緩緩地綻出一個笑,寡淡的面容一剎那明亮了起來。她輕聲道:“我會的。我永遠守着丹木。”
吳回的身軀搖了搖,化為一縷白霧消散,只留下兩個輕輕的字:“女獻……”
一滴淚從女獻的眼角滑下,滴落在虛空中,好像一滴水落在湖面上,激起了層層的漣漪。虛空扭曲起來,眼前的景象倏然一變,白葛生猛地吐了口氣,睜眼時自己還是在那個小島上,身邊是少典與其他人。
白葛生擡頭望去,只見女獻背對着衆人立在丹木之前。
丹木在一剎那抽枝長葉,四周的迷霧散去,丹木的光華照亮這西方的天空。五色的花朵在枝頭綻放,光芒溫柔。女獻在樹下呆立半晌,忍不住上前俯身在樹幹上。丹木輕輕地搖動,可惜無法擁抱她。
白葛生擔心地看着女獻,女獻卻肩頭顫動片刻,回身躍上姑獲鳥的背上,五指一抓将青色長钺召回,一指蒼天沉聲道:“禮成!退散!”
神兵剎那消失無蹤,丹木的光華照亮,周遭再沒有白霧。
作者有話要說: 年少時期的少昊
居然有我這麽蠢的人。。。上午放進存稿箱忘記設定時間了,剛剛在前臺死命刷,我還以為JJ又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