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雲海在腳下翻湧,白煙袅袅,映着旭日在空中化作一絲一線,直到消失。

雲霧深處,露出宮闕雕甍,珠簾折彩,若隐若現。

一座白玉石雕砌的宮門從雲中聳立而起,門柱上有盤龍環繞、白鶴翺翔,中間立有一匾,上書:天雲仙宮。

在這座宏偉氣派的仙宮門外,一排排身披銅色護甲的天兵敬職敬業地來回巡邏着,守衛森嚴。

他們防的不是別個,正是門口那群有意無意經過,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仙子們。

無論仙子們怎麽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抑或撒潑打滾、耍嗲賣萌,這些天兵都無動于衷,軟硬不吃,讓人覺得有些不近人情。

其實天兵們心裏苦啊!這座仙宮的主人天雲仙君剛剛從凡間歷劫回到天庭,很快就将晉升為仙帝,再加上仙君雖然平時比較冷漠,但他的樣貌、氣質都是仙界數一數二的。

這樣的人物,自然會成為諸多仙子心目中仙侶的最佳人選。

然而仙君一心修道,對這些莺莺燕燕一點兒都不感冒,直接下令封死了宮門,将一衆仙子們拒絕在門口。

“唉,真不知咱家仙君到底喜歡什麽樣的仙子。”一名年輕的天兵忍不住嘆道,“前些日子那個什麽白仙子的,天天纏着仙君,可不是把仙君給纏得煩了,幹脆大門都不出了。”

“也不知仙君是怎麽想的,既然不接受人家,又為什麽放任白仙子在他身邊待了那麽久?若說他對白仙子有意吧,又何必那麽冷酷地拒人于千裏之外?”另一名天兵嘀咕道。

“你們兩個!”一個資質較老的天兵瞪了他們一眼,“妄自議論仙君,是嫌命太長了嗎?”

受了訓斥,兩人面紅耳赤,紛紛低下了頭,卻忽聽有人驚叫了一聲:“看!那是什麽?”

衆人擡起頭,只見一道金色劍光從遠處氣勢洶洶而來,馳如飛電,迅若流星。劍芒鋒銳,徑直刺穿仙宮外的結界,直沖宮門。

“砰!”的一聲,劍深紮宮門牌匾中,入木三分,整座仙宮都被淩厲的劍氣撼動,一時間地動山搖,猶如大敵當前。

一道白色身影從仙宮裏飛了出來。那人面若冠玉,目若朗星,一頭烏黑的長發直瀉而下。他身着一塵不染的白色仙袍,手持一柄充滿靈氣的飛劍,一腳踏上天雲仙宮的宮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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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君!”天兵們紛紛跪下行禮,天雲仙君輕輕擺袖,朝那無端飛來的劍看過去。

真真只看了一眼!這一眼,便足夠讓冷漠的天雲仙宮之主大驚失色,心頭一陣莫名的揪痛,逼他吐出一口腥甜的血。

劍只是一把木劍,但不知是哪種材質,竟令它如鍍金鉑,折射着淡淡的金光。

這把金色的木劍貫穿了一個嬌弱的女子。她耷拉着頭,垂着雙手,胸口的血順着手臂向下流淌,滴滴答答地落在宮門前,仿佛落下了一地紅梅。

天雲仙君急忙抽出木劍,将那柔若無骨的身軀攬入自己的懷裏,伸手一探……

氣息,感覺不到了……

他将大手撫上女子天靈,閉上雙眼細細探知,卻搜尋不到對方魂魄的回應。

“卿、卿衣?”天雲仙君瞳孔緊縮,呼吸一窒,薄薄的嘴唇顫動着,想再吐出一個字都十分困難。

他将女子緊緊抱着,想用自己的溫度将對方逐漸冰冷的身軀焐熱。頭腦裏,莫名出現了一幅幅畫面:他們相扶相助闖過天南海北、他們結為道侶時的深情對拜、他們相濡以沫的每一個日子、自己得道升天時她不舍的眼淚和誓言……

凡是去凡間歷劫而返的仙人,都會被封印住凡塵記憶。這段美好甜蜜的記憶,在白卿衣來到仙界找到他時未能複蘇,在白卿衣跟在他身後苦苦求他回望一眼時未能複蘇,在白卿衣傷透了心決然離去時未能複蘇,卻在此刻——白卿衣毫無聲息地躺在他懷裏,而且很可能已經魂飛魄散時,清晰地浮現在他的腦海裏。

這感覺,就像是一道傷疤,猛地被人狠狠地掀開了蓋,撕得皮肉鮮血淋漓!

“不!不對……不該是這樣!”天雲仙君低沉的聲音有幾分嘶啞,眼中漸漸泛起黑色的霧氣,周身的氣息也亂了起來。

一股淩冽的殺氣瞬間從他身上噴發而出,可憐了下面的天兵們,一個個被震懾得趴在了地上。

“仙君!”

“仙君饒命啊!”

“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天雲仙君的頭發披散開來,張牙舞爪,整個人都顯得有幾分癡狂,眼中的黑霧越來越濃,從眼眶裏奪框而出,直沖蒼穹。

“糟了!仙君要入魔了!”一人絕望地大喊,一旦仙君入魔,這天雲仙宮怕是瞬間就會淪為煉獄!

就在此時,又一道青色劍光猶如閃電般撕開黑霧,來到天雲仙君的面前。

“師弟!”一青袍男子抓住了天雲仙君的胳膊,焦急地大聲喚着,“醒醒!快清醒!”

“是我的錯……”天雲仙君的眼眶裏,流下一行黑色的淚,如同凝聚成形的悔意,一滴滴落在女子蒼白的臉龐上,“如果不是我忘記了,她也不會……”

“別急!還有辦法!穩住你的道心!”

“不!”天雲仙君嘶吼着,一把推開了自己的師兄,他搖着頭,痛苦地道,“她已經魂飛魄散,再無複活的可能!我還能有什麽辦法!”

“你沒辦法,師尊有辦法啊!”青袍男子急忙大喊,“師尊算到你今日必有一難,特意着我前來助你,你先穩定道心,莫讓自己入了魔道!”

“此話當真?”聞言,天雲仙君眼裏的黑霧瞬間散開,露出一雙明亮的眸子。

“瞧!”青袍男子從懷中取出一面玉盤,玉盤中心還附着一枚銅錢大小的玉佩,“師父讓我将此物交于你。”

“此物名曰千潋鏡,雖然不能直接讓人複活,但是它能讓凡間的時間倒轉五百年,足夠讓你改變她的命運了!”

天雲仙君接過千潋鏡,雙手微微顫抖着。五百年……除去在仙界的這些時日,那約莫是剛剛和她相識的時候!

“師尊已為你向天帝求得使用此法寶的權限,但師尊着我務必叮囑你幾句。此物雖妙,卻也有不少限制。”青袍男子見天雲仙君的情緒穩定了,這才娓娓道來。

“其一,一旦使用此物,所有參與人間這五百年的生靈必當重新歸位,師弟你也不例外,必須下屆重新歷劫。但是只要你将此中玉佩貼身戴着,便能保全記憶。

其二,時光雖能逆轉,但天道規則不可紊亂,故師弟你下屆後須小心行事,切莫随意更改這五百年來所發生的大事因果。否則必遭天譴!

其三,師弟以仙魂入世,靈魂神識過于強大,反倒更容易走火入魔,師尊囑你不可大喜大悲,控制好情緒,免得入魔。”

聽完師兄叮囑,四周的黑霧很快消散,殺氣也被天雲仙君收回了體內,他向着東方跪下,真心實意地叩首:“多謝師尊!”

青袍男子又道:“為兄會分出一縷神識陪同你下界,凡事皆可商量,切莫心急。”

“多謝師兄!弟還有一事相求!”天雲仙君将那柄金色的木劍遞給了青袍男子,無比真摯地懇求道,“求師兄為我查清這把木劍的來頭,若有人心存惡念,他日我必将親自上門,血債血償!”

“唉,好吧,你且寬心,此事便交由為兄。保重,師弟!”青袍男子難得認真地道了一聲,天雲仙君輕輕點頭,随即開啓了千潋鏡。

千潋鏡中折射出一道柔和的華光,籠罩在了他以及他懷裏的女子身上。

天雲仙君低下頭,輕輕吻住對方那雙早已失了血色的唇,兩人的身形漸漸消散為星塵,周圍的時空也逐漸扭曲了起來……

萬靈宗,外門靈植田。

白卿衣茫然地站在一片綠油油的靈植田裏,微風吹蕩着靈植的枝葉,一兩片枝葉輕輕撫摸着她那張清秀稚嫩的臉,引得一陣癢癢。

白卿衣看向不遠處的茅屋,看向茅屋後那座連綿起伏的山脈,看向山脈中若隐若現的亭臺樓閣,熟悉感漸漸地襲上心頭。

是了,這裏是萬靈宗,是她曾經修行的地方。

明明記得上一刻,她被一劍穿心,屈辱地釘在了那人的宮門上。還沒來得及哀嘆自己的命途多舛,睜眼卻發現自己又回到這裏了!

白卿衣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沾滿泥土的手心中,有因為拿鋤頭而留下的粗糙繭子。

她估摸着自己大約回到了十四歲左右的年紀,那時候她還只是個萬靈宗外門弟子,因為在靈植方面有着頗高天賦而被分配到靈植田,天天與這些靈植為伍,後來更是因為讀了幾本書籍,自學成才跨入煉丹師的行列,才被萬靈宗破例收為內門弟子,入了門派內的煉丹坊。

白卿衣一生,精于煉丹,然而實在沒什麽習武天賦,實力不值一提。若不是後來與寧谵結為道侶,憑着丹藥和雙修提升了大段修為,她最終也無法繼寧谵之後飛升仙界。

只可惜,畢竟是靠外力堆砌的修為,根基淺薄,就算入了仙界,也是衆仙的墊腳石,平日少不得受人欺辱。

原以為找到寧谵,就可以繼續窩在他的護翼之下,萬事不愁。可是沒想到,疼了自己一輩子,寵了自己一輩子的道侶,飛升之後大概是腦子進了水,竟然徹底把她給遺忘了……

後來發生的事,白卿衣不願再去回想,她使勁兒搖了搖頭,想把那些不堪的回憶都甩出腦海。

既然天道給了自己重頭再來的機會,那麽這一世,她不會再仰仗依靠任何人,也不欠任何人的債。

沒有修仙的天賦,那就不去強迫自己修道,愛咋樣咋樣吧,老老實實當個平凡人,種種田打打醬油,好好享受短暫的百年人生也不錯,何必吃盡苦頭又自取其辱呢?

想當初為了保持身材,為了在寧谵面前展現自己最好的一面,她一直勒緊了褲腰帶,抑制住自己那顆吃貨的心。這一世,她必定要為所欲為,吃遍天下美食,站在食物鏈的最高點!

什麽長生不老,什麽白首不離,什麽位列仙班,啊呸!還不如一只滿口油膩的叫花雞呢!

白卿衣嘟起了小嘴,憤憤不平地想到。

“白斬雞,這就是你種植的靈植田?”

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仿若從天外而來,将白卿衣拉回了眼前的現實。

白卿衣循聲望去,只見一個身穿外門弟子衣衫的少年,帶着他的幾個跟班,出現在靈植田裏。

他們一路踢踢拽拽,将所到之處的靈植盡數摧拔起,個個臉上都洋溢着少年人傲氣與頑劣的笑,真是熊到不行。

白卿衣認出了為首之人,陸逅,一個與自己有着孽緣的家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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