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章節
是這可能嗎?從明樓決定回到中央開始,就再也沒有任何人能将他拔出來了。
“處理?我還能怎麽處理?!軍統給明堂哥扣上紅色資本家的帽子,堂而皇之地抄了家,錢財全部用來當作了活動經費!這在別人眼裏多麽天經地義!我還能做什麽?沖到戴笠面前用槍指着他的腦袋,讓他把資産還給我們嗎?!”
明樓感覺沙發一輕,阿誠一個跨步站到自己面前,手上還沾着他的血,通紅的眼睛裏已經蓄滿了眼淚,不知道是因為心疼,還是因為太過激動。
“現在明弋沒有絲毫線索,你又每天防着我,不讓我碰工作,自己卻一個人在外面出生入死,你到底想幹什麽!”
阿誠越說越激動,這還是他第一次在清醒的情況下沖着明樓發這麽大的火。
“阿誠,你別激動,很多事情你現在不明白,往後我自會告訴你的。”
明樓只覺得自己頭皮發麻,一只手握成拳頭,用指甲死死地掐住手心,保持理智。
“我能不激動嗎!大哥你到底把我當什麽人了?這麽多年都闖過來了,你覺得我會在過了幾年安生日子之後就變得貪生怕死是嗎!從我選擇報國的那天起,我就已經把自己交付給了國家!就算現在有人拿槍指着我的腦袋,我依然像從前那樣連眼睛也不會眨一下!”
“你給我住嘴!”
明樓氣得渾身發抖,順手就拿起沙發上的抱枕向阿誠砸了過去。
“死什麽死!你把這句話給我收回去!現在抗戰已經勝利,你能活下來,以後你的命就只能是你自己的!不管用什麽方式,你都必須活着!就算是茍且偷生,你都得給我活着!”
阿誠被明樓砸得往後退了幾步,明樓趁着空當從阿誠身邊走開,瞪着眼睛在屋子裏四處亂看,他的理智告訴他此刻應該去找特效藥,但他的理智也在逐漸被拉扯,變形。
“那你呢?你去上刀山下火海,就為了換我茍且偷生地活着?!”
阿誠重新站到明樓面前,看着他的樣子有些不對勁,一把将他的臉扳過來與自己對視。
“走開!”
明樓一下沒控制住力氣,用力将阿誠推到了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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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誠沒想到明樓會突然使這麽大力,撞到牆的時候一個不小心,将自己的舌頭咬破了,他張開嘴調整呼吸,沒來得及咽下的血水順着他的嘴角流了下來。
明樓看見阿誠出了血,稍微清醒了一點,他害怕再做出什麽瘋狂的舉動,趕緊從阿誠身邊離開,想要将自己反鎖在卧室裏。
可是還沒等他關上門,阿誠便快他一步走了進來,因為明樓的發病,之前的火氣瞬間散了個幹淨。
“大哥,我......”
“出去!”
明樓躲開阿誠向他伸過來的手,擡手時動作太大,牽扯到了傷口,剛剛換上的紗布已經沁出了鮮血。
阿誠怕他的傷口裂開,急忙走過去拿書桌裏的特效藥,剛剛把藥瓶拿在手裏,卻見明樓跌坐在地上,已經失了神志。
“大哥......”
阿誠走到他面前蹲下,伸手在明樓面前晃了晃,那人竟突然笑出了聲。
“哈哈哈哈阿誠你別怪大哥,誰叫我們生不逢時哈哈哈哈!”
“大哥你說什麽呢?!”
明樓的面目越來越猙獰,笑到一半,他卻又突然扯着阿誠的領子嚎啕大哭起來。
“阿誠你知道嗎,我有時候覺得這個世界就是一場電影,背後策劃的是中共和軍統,而我就是那電影裏的演員。我總是在出演不同的角色,只要戰争不停下來,我就永遠不能謝幕,也永遠做不回自己。”
“會好起來的,戰争很快就會停下了,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大哥別怕。”
阿誠緊緊摟住明樓,用手将他的傷口護住,以免被他撕裂。
“阿誠......”
明樓意識模糊,隐約之下他只覺得周身環繞着阿誠的氣味,那味道牽引着他,使他想要更靠近,想要就此沉醉。
“我最近常常夢見大姐......她總是罵我,說我曾經答應過她,等戰争一結束,我就回巴黎,結婚,生孩子,重新做人......她罵我是騙子,我答應她的事沒有一樣做到了,甚至還丢了她辛辛苦苦守下來的産業,我對不起她,我也沒臉去見大姐,見明家的列祖列宗。”
“大哥,等內戰結束,我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帶你去巴黎,就算拼了我的命,我也要送你出去!”
自從當年火車站刺殺藤田芳政以後,大姐始終是他和明樓的死穴,如今這道疤被明樓親手揭開,他實在疼得難受。
“阿誠,沒有退路了,現在除了随波逐流,已經沒有任何辦法。”
“大哥,你別這麽說…”
“阿誠啊,我們是戰士,我們可以為了國家獻出生命,但我們怎麽能死在自己人手裏!”
明樓心中悲切,他擡起手捧住阿誠的臉,發現他早已眼淚縱橫。
“阿誠你必須活着,并且要活得好好的,若是連你也死了,你叫我一個人怎麽辦…你別怪大哥自作主張,我不能眼睜睜看着你也身陷囹圄,你明白嗎......”
“大哥,你到底在說什麽?!”
阿誠不太能聽懂明樓話裏的意思,也分不清他到底是在說胡話,還是神志不清吐了真言。
明樓的樣子讓他害怕,那一番不知所雲的話更是讓他心驚膽顫,以他對明樓的了解,他知道若明樓有意瞞着他,他恐怕永遠也猜不透明樓在想什麽。
他只從對方混亂的話語中聽出了一件事情,明樓為他們摸不清看不明的未來惶惶不得終日。
當阿誠将明樓從自己懷裏扶正,想要問清楚時,卻發現明樓已經昏睡了過去,一直伸在自己背後的手上還攥着一只已經空了的注射器,阿誠記得那裏面曾經裝滿了鎮靜劑。
阿誠将明樓扶到床上,打來水洗幹淨他臉上的淚痕,明樓總是梳得一絲不茍的頭發胡亂散落在額頭上,這些年因為疏于打理,鬓角又長出了白發,阿誠這才想起來,他已經很久沒給明樓染過頭了。
阿誠趁着明樓此刻睡得沉,自己在他書桌前翻找了好久,卻始終沒有發現什麽有用的東西。
是啊,既然明樓有意要瞞着他,又怎麽可能輕易就讓他看出破綻。
等阿誠将被翻動後的書桌還原時,太陽已經從水平線上冒出了頭。
卧室的床剛好對着日出的方向,阿誠走過去輕輕拉上窗簾,不讓陽光擾了明樓的清夢。
經過這樣一夜的鬧騰,阿誠早已精疲力盡,他甚至連脫衣服的力氣都沒有了。
面對着明樓和衣而眠,阿誠小心翼翼地将自己蜷縮在明樓懷裏,這是他第一次在呆在明樓身邊還感覺到無助,滅頂的無助。
他不知道一切究竟是怎麽了,從他們回到中央開始,所有的事情就脫離了他的掌控,或者說,甚至脫離了明樓的掌控。
明樓依然不讓他碰工作,阿誠知道他再怎麽鬧也是徒勞無功,只能刺激明樓病情罷了,也只好順從了明樓的安排,一心一意撲在尋找明弋的事情上。
可是他用盡了一切辦法,明弋還是了無蹤跡,而明樓,卻在一九四九年的十月一日,決定帶着他離開香港,返回北平。
五月底的時候蔣介石正式敗退臺灣,三年內戰結束。
阿誠迫不得已只能選擇放棄尋找明弋,開始着手安排和明樓去法國的事。
明樓得知後只是苦笑着搖了搖頭,當着阿誠的面撕了買好的機票。
“阿誠,我走不了的。”
其實阿誠自己也清楚,明樓一旦選擇了回來,就是徹底斷了退路,只是不這麽試一下,他怎麽甘心。
“大哥,有我陪着。”
當他們提着簡單的行李來到北平的時候,負責接應的自然是明臺。
明臺看着七年未見的兩位哥哥,不自覺地就紅了眼眶。
是啊,七年了,滄桑的歲月在他們身上刻下了抹不去的印記,那經歷風浪後波瀾不驚的面容,仿佛被歷史濃墨重彩地畫了個花臉。
“大哥,阿誠哥…”
明臺這些年裏時常夢見他們,夢見明公館,驚醒之後擡頭望着被層層烏雲遮蓋的天空,他很擔心他們,擔心被卷入紛飛戰火中的兩個親人。
都說聰明的人越活越清醒,明臺每每憶起從前,總是帶着感激的。
他感激明樓将他策反,感激明樓在死間計劃結束後安排他來北平,讓他徹底靜默,遠離了後來的戰争。當然,他也感激阿誠精準的槍法和他當年從于曼麗身上找回的照片。
在與程錦雲相敬如賓的這些歲月裏,他才漸漸發現,自己的半條命,被永遠封印在了那張鮮活的黑白相片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