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章節
社會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
明弋冷笑着,拿過阿誠的西裝将他嘴角的血跡擦幹淨,将他扶起來,架在兩個紅衛兵中間。
“明少爺,我們來說說現在的事,關于你 先生 的。”
明弋又咬重了“先生”兩個字,引得旁人一陣嬉笑。
“明樓做過漢奸嗎?”
“他是授命潛伏在新政府的共黨特工!”
“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
阿誠的肚子挨了一拳,是一旁一個中學生打的。
“明樓是日本特高課課長嗎?”
“是,但那是經過我黨批準的。”
阿誠的後背不知道又被誰踢了一腳,他悶哼一聲,盡量控制住自己不發出聲音。
“明樓是軍統特務嗎?”
“是,他是我黨楔入軍統內部的一顆釘子。”
“那我問你,你和明樓,是單純的兄弟關系嗎?”
明弋捏住阿誠的下巴,逼迫他擡起頭來,阿誠越過他,看見了周圍那一張張笑得扭曲的年輕臉龐。
“不,明樓不僅是我大哥,也是我明誠一生的伴侶,是我的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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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一出口,阿誠覺得自己輕松了不少,明樓是世界是最好的人,承認他是自己的愛人沒什麽好恥笑的,能和明樓相愛,相守,那是他的榮幸。
那份情只屬于他們兩個人,與其他任何人都無關。
“好一段深情告白,精彩精彩。”
明弋一邊鼓掌,一邊在客廳裏漫步了一圈,最後他停下來,拿出酒櫃裏的紅酒,順着阿誠的頭澆了下去。
“你們違背世俗的愛情還真是可歌可泣呢,上天都要被你們感動了。”
暗紅的酒液劃過阿誠的眼角,像是流下的道道血淚。
“我說你們還真是骨子裏的資本主義啊,這房子從裏到外,都透着一股腐朽的氣息。”
明弋松開阿誠,走到他曾經坐着讀過書的真皮沙發旁,掏出小刀,将沙發劃了個稀巴爛。
明弋的動作就像是號角一樣,一瞬間,圍在四周的學生們向瘋了一樣闖入明公館的各個房間,該砸的砸,該劃的劃,就像在進行一場狂歡派對。
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阿誠前幾天才辛辛苦苦打掃出來的屋子就變得一片狼藉,沒有任何一樣物件是完整的,除了他拼死保護在懷裏的那幅畫。
什麽都可以被毀滅,只有那幅畫不行,那上面有明樓的家。
明弋見他死命扛着,多少拳打腳踢都無動于衷,最後也不知道是怕鬧出人命,還是動了恻隐之心,他也不再為難阿誠,帶着他的紅衛兵小隊念着口號離開了。
走之前,還不忘将大門口的木門給卸了下來。
阿誠在一片廢墟之下一動不動地躺了很久很久,或許是暈過去了,或許是沒力氣睜開眼。
直到門外的雪花被吹進來,落在他的臉上,阿誠才緩緩睜開眼睛,從地上爬起來。
他找到被劃成布條的大衣披在身上,将拼死保護下來的畫小心卷起來放好,出門看了看停在門外已經落滿積雪的汽車,無聲地笑了。
阿誠将車裏的汽油抽出來,灑滿明公館的每一個角落,最後站在大門口,輕輕向裏面丢了根火柴。
一時間火光沖天,阿誠抱着畫站在雪地裏,笑得無比蒼涼。火焰在他眼中跳躍着,他卻依舊感覺不到一絲溫暖,像是墜入了冰窟。
沒有明樓,沒有大姐,沒有明臺,整個世界,除了他自己,就只剩下了跳動的火光和刺目的漫天白雪。
大火燒了一天一夜,偌大的明公館,在這場大火中化為灰燼。
後來坊間流傳,說那場大火是消失了二十年的明家二少爺引起的,二少爺因為自己與明家大少爺驚世駭俗的秘密被公之于衆,受了不少屈辱,最後實在受不了,一把火将明家遺留在上海的痕跡燒得幹幹淨淨。
至于他後來去了哪裏?有人說他承受不了壓力投江自盡了,也有人說因為明家的資本主義,他被拉出去沒日沒夜地接受批鬥,死撐着不肯寫明樓的揭發信,最後一口氣沒提上來,死在了紅衛兵的包圍圈裏。
可那都是流傳,那場大火之後,上海人就再也沒見過阿誠,關于明家那段風花雪月的往事,也漸漸沉沒在了歷史的洪流之中。
可是阿誠到底去哪兒了?
中國之大,四海為家。
燒了明公館以後,阿誠開始四處奔波,以至于後來的好幾年,他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火車上度過的。
阿誠孑然一身,身邊唯一的物件就是那副發黃的畫,被他像寶貝一樣貼身帶着。
他開始了永無止境的上訪,收集材料,打報告,找證據。
他要為明樓平反
明樓的案件牽涉太廣,阿誠不知道這究竟是一次錯誤,還是別有用心之人的陰謀,可無論如何,真相不會說謊。
可這有什麽用呢?已成定局的事,就算那是誤判,在這樣一個人心浮躁的時代,有誰會去關心塵封了多年的一場冤案,事不關己高高挂起。
阿誠也知道這麽做徒勞無功,可除了這樣,他還能幹什麽?如今他也只能依靠着這一點執念撐下去。
自文革以來,明樓在監獄中就不似從前般輕松了,他總是被叫去談話,做思想教育。
明樓總是在大會中保持着不卑不亢的态度,事情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究竟誰的思想更澄明,沒有被吞沒理智的人都明白。
明樓得不到外界的消息,這些年裏他總是控制不住地思念阿誠,而且不再刻意壓抑。
他思念他,記挂他,擔心他,害怕他會因為自己受到牽連,害怕外面的驚濤駭浪會将他淹沒。
明樓開始數着日子生活,每天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撕牆上的日歷,算着自己和阿誠相見的日期。
明樓覺得,如果沒有阿誠在等他,或許自己在這鐵籠內安度晚年也不是不能接受。
明樓剛剛進來時總覺得憤怒,屈辱,憤憤不平,他自問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黨的事,卻被自己人殘害到如此地步,一代忠臣良将,犧牲一切後卻只落得如此下場。
後來随着時間的推移,或許是明樓年事已高,想的東西也就不一樣了。
明樓漸漸平靜下來,是發自內心深處的平靜,人心是會涼的,一旦成為了一潭死水,便真的翻不起任何波瀾了。
明樓曾經有一段時間惶惶不得終日,他莫名地從心裏升起一個可怕的念頭,他開始懷疑阿誠的死活。
已經有多少年沒有聽見他在牆外的京胡聲了?從自己被宣判再押八年起,阿誠就再也沒有來過。
那年明樓得到這個通知,第一反應就是擔心阿誠,他并不為自己被剝奪的自由感到惋惜,他只是害怕,害怕這個消息會成為壓死阿誠的最後一根稻草。
明樓是一個具有浪漫情懷的唯物主義者,可他現在卻信奉着一個曾經對之嗤之以鼻的東西。
這些年裏阿誠一直都未曾入夢,明樓就堅定得認為他還活着。
一九七三年的除夕夜,革命已經進行到了白熱化的階段,明樓卻在這一天吃到了久違的餃子。
那是程蝶衣想盡了辦法打通關系給他送進來的。
那天值班的獄警欠着袁四爺的恩情,如今袁四爺垮臺,那人還算是有良心,将未報的恩算到了程蝶衣身上。
當年阿誠離開得悄然無聲,程蝶衣因為自顧不暇也沒察覺,後來當他反應過來,卻再也找不到那人的身影。
程蝶衣想着大家好歹是朋友,這麽多年來一直想代替阿誠來看看明樓,看看他的近況。
段小樓他是徹底死了心,程蝶衣只希望阿誠和明樓不被這時代所折了自己的風骨。
“程老板,如果有機會,請幫我打聽一下阿誠的生死。”
臨走前,明樓實在放心不下,雖然很害怕會聽到自己不願面對的答案,可他還是對程蝶衣提出了請求,是死是活,他總是需要有數的。
“放心吧,他還活着。”
其實程蝶衣也不知道阿誠到底是不是還活着,可當他看着明樓張爬滿溝壑的臉,這句話便脫口而出了。
沒有絲毫意外,他看見明樓有些混沌的眸子在那一瞬間燃起了光。
“還差一年,就快了。明先生,阿誠在等你。”
戲子無情,程蝶衣自知沒有什麽愛國情懷,可若不是像明樓和阿誠這樣的人苦苦堅持了八年之久,自己腳下踩着的這個國家,恐怕早已換了姓。
程蝶衣本想去給明樓一個擁抱,可無奈鐵窗相隔,他只能伸出手與明樓遙遙相握。
除了臉上掩飾不了的皺紋,明樓還是和當年一樣,淡定從容,如青松一般峻拔,堅挺。
阿誠這些年裏走遍了大江南北,報告打了無數次,踏破了一切能幫助到明樓的人家裏的門檻,可他人微言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