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昭君落雁,白鷺驚刀……
四下裏靜悄悄的,忽然“咣當”一聲,震醒了所有人,一看,卻是樂安馬車旁邊一護衛,刀掉在了地上……
沒人關心護衛的刀掉不掉。
衆人又默默把視線轉回去。
轉回去,便見日光下少年灼人的容顏熠熠生輝,配上他那燦爛的笑,幾可與日光争輝,不開口便是天上地下第一美少年,開口——
“在下身康體健,略通文墨,稍解風情,身家清白,祖上八代無作奸犯科之輩,秉性淳樸,自幼及今從無不良嗜好,不□□,不賭博,不酗酒,無家累,無欠債,無仇敵。”
……好像也沒什麽不對但又好像哪裏都不對。
四下裏依舊靜悄悄,衆人皆愣在原地,一動不動,恍如木頭樁子。
“所以公主,您要不要……鄭重考慮一下?”少年又眨眨眼,眼角含笑,嘴角含羞,而滿身滿臉,似乎都寫着大大的“真誠”二字。
“好啊。”
“嗯——欸?”
少年紅唇微張,黑白分明的雙眼圓睜。
“公主,您是說……會考慮一下嗎?”
“不是。”樂安搖搖頭。
少年肉眼可見地沮喪了些,雙肩下垂,眉眼委屈巴巴地耷拉下來,仿佛大風摧折的水中蒲葦,看上去可愛又可憐。
樂安又仔仔細細看他委屈巴巴的臉,和即便垮下雙肩,背脊微彎,也依舊如松如竹的身軀。
滿意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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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說,好啊。”
“我府上正缺個驸馬,我覺得,你不錯。”
少年眨眨眼。
又眨眨眼。
紅唇緩緩張開——
“咣當!”
又一聲震響,少年,樂安,以及宛如泥雕木塑的其餘所有人等,都朝聲音望去。
仍舊是那位護衛。
再度驚掉了刀。
依舊無人在意刀。
人們的視線再度轉回去。
便見華麗的馬車之上,那位金尊玉貴的樂安公主,又發話了。
“不過,我有幾個問題要問你。”
聲調悠悠,慢條斯理,仿佛逗弄地上打滾的小貓兒。
小貓兒.睢鷺少年聞言,兩眼巴巴:
“回答錯誤的話,您會改變主意嗎?”
“不會,這些問題沒有對錯之分。”她又看少年一眼,“不過,若你回答完問題突然扯下□□,說你這張臉也是僞裝的,那,倒是極有可能會變。”
聞言,睢鷺立刻自信地揪住自己的臉頰。
白玉似的手指揪着白玉似的肌膚,幾乎是立刻,臉頰上便泛起一道紅痕,若是離近了,還能看到那紅痕和透明皮膚之下淺淺細細的血管。
少年把自己被揪紅的一邊臉扭過來給樂安看。
又拍拍胸膛道:“公主您放心,這張臉,如假包換。”
樂安:好吧,她信了。
不過少年還有問題,“公主,還有一個問題——”
他疑惑地又真誠地發問:
“□□是何物?如人皮一樣的面具?戴上這種面具便能立刻改換人容貌嗎?若是的話,嗯……哪裏有賣?”
“哦,話本子上看到的。”樂安攤攤手,“現實中,大概約莫估計肯定是沒有的吧。”
“啊?”
睢鷺傻眼了,看着樂安的眼神仿佛控訴戲弄貓咪的無良主子。
“咳咳。“樂安輕咳兩聲。
”好了,現在,該我提問了,我希望你如實回答。”樂安道。
“好。”少年道。
她望着睢鷺的眼睛,睢鷺也回望着她的眼睛。
“你多大年紀?”
“差三年及冠。”
“家中可有定下婚配?”
“未有。”
“為何?”
“父母早逝,無心于此。”
“那為何此時又想?”
“漂泊多年,倦鳥栖枝。”
“栖息過後再飛走?”
“不,人苦不知足,切不可既平隴,複望蜀。”
“你知道我是何人?”
“大梁樂安公主,李臻。”
“你明白何為驸馬?”
“說文曰:驸,副馬也,後人段玉裁注,副者貳也,非正駕車皆為副馬,意即天子所乘正車外,随側而行的形式規制相等的副車,以作遮掩保護之功。後因常有尚公主者任驸馬都尉,是以稱其驸馬。”
“所以?”
“所以,公主為正,為君;驸馬為副,為臣。而君臣需相濟,正副需相和。”
樂安笑了。
“你有一副好口才。”
睢鷺也笑:
“不敢,句句肺腑。”
“我可不需要你的肺腑。”
“臣知曉,公主需要我的臉。”
這就臣了,真會打蛇随棍上。
而且,哪裏只需要臉,其實她還需要身子,和聲音來着。
樂安心裏默默道,不過這話就不必說出來了,不然,顯得她多不矜持呀,哼哼。
于是——“你上前來。”她興致盎然道。
“稍等。”睢鷺道,“上前的話,且容在下再整理一番。”
樂安:“?”
少年不解釋,咧嘴一笑。
随即躬身彎腰,撩起衣袍,露出衣袍下用麻繩緊緊綁縛着的修長小腿,随即,手往右邊小腿一探——
一柄刀鋒雪亮的匕首豁然抽出。
“唰!”樂安車駕兩旁的護衛齊齊出刀。
“不必緊張。”樂安揮揮手,問那乖乖拔出腿間匕首的少年,“你腿上綁這個做什麽?”總不能她不答應他做驸馬的話,就拿刀逼着她答應?
睢鷺雙手将匕首放在手心呈上。
聞言無辜又理直氣壯地道:“自然是防身。公主,男人孤身在外,要保護好自己。”
樂安:……
她想反駁來着,但一看他那臉,話到嘴邊,又生生咽了回去。
男人的确要好好保護自個兒來着。
尤其是他這樣的男人。
“好吧,善于保護自己的男人,你上前來,讓我看看。”
睢鷺抿唇一笑,乖乖上前。
當然,掌心上的匕首被樂安的護衛統領拿走了,拿走時,以防萬一,護衛統領還十分謹慎稱職地将他全身又搜查了一遍,以防他來個虛實之計。
樂安的護衛統領是個邊關退下來的将軍,身高體壯,手勁兒賊大,搜身也沒什麽特別技巧,這在外面也不能讓脫衣服,就只能大巴掌貼上去摸,摸衣服下面有沒有再藏着匕首之類的金屬硬物。
護衛統領朝他伸出手時,睢鷺眼神微閃,但随即又坦然展開雙臂,任他搜查。
自然是搜查不出什麽的。
證明了清白的睢鷺終于可以走上前。
離樂安更近了一些。
近到即便他不眨眼,樂安也看得清那纖長如鴉羽的睫毛。
沒有樂安吩咐,他便沒有繼續上前,就在馬車不遠不近的距離站着,靜靜任樂安打量。
樂安打量了好一會兒。
而後——
“怎麽樣,”睫毛精又扇動起他的睫毛,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公主,還滿意您所看到的嗎?”
答案當然是滿意的。
睢鷺其人,最叫人信賴的,便是他的臉。
一行人已經在路上耽擱了許久。
大慈恩寺下山的路就一條,雖然很寬廣,但架不住樂安的車駕也大,四匹馬一字排開,剩餘的道路便僅可供路人行走,其他貴人們的車馬雖然不像樂安的那般排場,卻也不是這麽點空能通過的,因此樂安的車一停,後面便跟着停了一長溜兒,眼看已經引發交通堵塞。
作為一個溫柔善良善解人意的人兒,樂安自然不會繼續此等擾民之事。
于是——
“上車吧。”
她朝下勾勾手指,對少年道。
雖然四下裏已經夠寂靜了,但這句話一出,霎時空氣仿佛更靜了一些。
雖然本朝風氣開放,雖然本朝公主們常有放浪形骸之舉,但,初初相見的陌生男女,幾句話就私自定下婚事,三兩句便在衆目睽睽之下一起鑽馬車……
今日過後,樂安仗勢欺人的名聲之外,恐怕又要再加個放浪淫奔了。
而原本美名享譽全京城的睢鷺,這一上,就也成了為攀龍附鳳而連臉面都徹底不要的浪蕩子。
衆人瞪大了眼睛,卻連視線都不敢再亂瞟,只仿佛石化一般看着剛剛說出驚人之語的樂安公主,和樂安公主的馬車。
也有人看着少年。
看着這個看上去光風霁月,不沾凡塵,卻偏偏做出最世俗、最為人所鄙之事的少年。
少年輕輕眨眨眼。
随即,輕笑了一下。
沒有看衆目睽睽之下那無數異樣的目光,他背脊筆直,腳步輕快,眼睛直直看着前方的樂安
一直往前走。
直到距離車轅只有一步之遙,距離馬車裏的樂安只有兩臂遠時,才含着笑,微微俯首,以只有樂安能聽到的聲音道:
“遵命,公主殿下。”
說罷。
少年單手扶轅,腰身提縱,登時,整個人便如鹞子翻身,白鷺掠水,彈跳而起再應聲而落,身形穩住時,人已在馬車上。
樂安:……
那通自我介紹(或者說自我誇耀)裏,別的真假先不說,起碼身康體健這點是确鑿無疑了。
尤其,腰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