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蓄謀已久

信件來自襄邑, 又和睢鷺有關,信中內容是什麽,自然不言而喻。

從京城到襄邑, 往返快馬加鞭也得好幾日時間, 而從睢鷺攔下樂安車駕那日,直到現在,也不過短短十日時間, 再加上調查的時間,那麽恐怕早在第一天, 樂安便已經命人調查他了。

這也正常。

平白冒出一個人攔下公主車駕說要自薦為夫,任他再怎麽巧舌如簧,舌綻蓮花,說自己身家清白,別無他念,只要不是傻子, 都會知道要摸摸他的底。

樂安公主當然不是傻子。

于是他的老底兒便全被揭了。

而只看那些信件的厚度, 便可知道, 睢鷺的過去, 斷然不可能像他曾經說過的那麽簡單。

睢鷺看着那厚厚一沓信件,目光未動, 半晌, 看向樂安, 道:“公主, 這些信,可否讓臣一觀。”

樂安沒回答,卻直接攏起那些信件,遞給他。

睢鷺微笑着朝她點點頭, 不再說話,只低頭看那些信。

信件很多,字也很多,但睢鷺看得飛快,幾乎是一目十行,讓人懷疑他到底是否看清信上所寫,但樂安沒有出聲,只靜靜地,站在一旁,直到他看完所有信件。

“如何,可有謬誤?”樂安問道。

睢鷺擡頭:“沒有,公主的人做事很得力,來龍去脈,大大小小,查地很詳細。”

是的,非常詳細。

信上寫了很多,但概括起來,卻實在是個很簡單的故事。

左不過是豪強恃強淩弱,小戶家破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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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起因,不過是同窗不合,少年口角。

就像樂安曾經在劉小姐那裏聽說過的,睢鷺曾在襄邑的縣學讀書,少年絕色,竟引得無數人鎮日守在縣學門口,就為一睹少年風姿,卻因為人多堵了出路,引起其他同窗們的不滿,只得從縣學退了,在家讀書。

——然而這不過是表面上的說法。

襄邑小小一個縣,人口本就不多,就算睢鷺如此絕色,引得衆人圍觀,也只有燈會那種百姓人人皆上街的場合,才可能造成擁堵,普通日子,哪有那麽多閑人,能把縣學大門堵地其他學子都進出不得?

不過是有人嫉恨睢鷺受歡迎,找出的借口罷了。

而這個人,姓盧,是襄邑縣令之子,更是盧家人。

沒錯,就是那個盧家人。

雖然只是再偏遠不過的一個分枝,不然也不會一把年紀還只做着一個小小的縣令。

然而,縣令聽着雖小,在他統轄的治下,卻比皇帝還要管用,百姓可以不知道皇帝是誰,卻不能不曉得管着他們的縣令是誰,尤其是襄邑的這個盧縣令,在襄邑紮根數年,早就成了當地一霸。

縣令之子讨厭睢鷺,甚至不用明說,只是暗示一下,縣學教谕便主動來勸退睢鷺。

睢鷺自然不服,與縣令之子發生了口角,甚至推搡間兩人都忍不住動了手,結果睢鷺毫發無傷,縣令之子卻被打破了臉,在許多同窗面前丢了面子。

本來只是想要将睢鷺逐出縣學,這麽一來,卻是不狠狠發洩一番不能罷休。

睢家算得上小富之家,家有良田百畝,縣城裏還有一個鋪子。

只是随便找個由頭,縣令之子便帶着一堆家丁和衙衛,砸了睢家的鋪子,打砸中,反抗的睢父被“失手”打死,睢母重傷。

睢鷺用光了家産,遣散了少許家仆,其中包括跟他一起長大情同兄弟的随從,甚至賤價變賣了田地,卻還是沒能救回母親的命。

幾乎是一夕之間,家破人亡。

但卻求告無門。

在之後近一年的時間裏,睢鷺沒有讀書,沒有營生,四處奔波,只為求一個公道。

然而公道沒有那麽好求,殺人兇手的父親自然給不了他公道,其他當地或左近有名望的人家,也不會冒着得罪地頭蛇的風險幫睢鷺一個平民,就連盧縣令的頂頭上司,宋州刺史,也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頭,不願得罪盧縣令,更不願得罪盧縣令背後的盧家。

不僅求告無門,睢鷺甚至要時時提防着自己的性命也被害去,只能遮掩面容,東躲西藏,甚至跟着些镖師武夫學了許多江湖手段,才能一直支撐下去。

一直支撐到,宋州刺史換了人。

新任宋州刺史周先白,延熙三年進士,出身寒門,官聲良好。

不管是真的良好,還是裝的良好,但凡有一絲希望,睢鷺都要抓住。

睢鷺再次敲響了州衙大門的鳴冤鼓。

而這一次,他終于求到了他的公道。

周先白新官上任,卻絲毫不懼盧縣令盤桓當地多年,也不懼他出身盧家,接了睢鷺的訴狀,當即便開始徹查,而事實如何,其實清清楚楚,很好查明,畢竟當年縣令之子甚至掩飾都不屑掩飾,直接親身帶着縣衙衙衛去打砸殺人,衆目睽睽之下,無數人目睹。

結果如此清晰,斷案便也十分爽快。

縣令之子殺人,其又無功名無功勳無任何可免責的借口,按律當斬,而盧縣令徇私枉法,也被周先白一紙上報到京城,于是最終,殺人的償命,枉法的免官。

睢鷺大仇得報。

再之後,就是今春又行科舉。

睢鷺在墳前拜過亡父亡母,收拾行囊,起身,進京。

“所以,你是故意接近盧嗣卿。”樂安淡淡道,聲音裏沒有疑問,只有篤定。

睢鷺笑笑,沒有否認。

“你想把整個盧家都拔掉?”樂安又道,這次,卻是實實在在的問句。

睢鷺搖頭。

“不。”他說,“我只是想看看。”

“看看那些人口中不可一世的盧家到底是什麽模樣,為何一個旁支別系,一個根本無足輕重的盧家人,都能憑着僅僅一個姓氏,就在地方作威作福。”

樂安沉默。

半晌,才又道:“看的結果呢?”

睢鷺又笑笑。

“公主不是已經猜到了嗎?”

他看向書案上,除了那沓信件外,另一件東西。

一篇策論。

一篇樂安早早就看過,甚至為此找上齊庸言的策論。

樂安拿起那張薄薄的紙。

洋洋千言,揮揮灑灑,字裏行間滿是少年的意氣,然而意氣之下,卻是潛藏的冷厲和機鋒,暗示世家勢大乃是亡國之兆,王朝若要前行,百姓若要安寧,就必須要抑制世家,打擊兼田。

樂安當初以為,是盧嗣卿找代筆為自己臉上增光。

甚至還很有些疑惑,找代筆也就找代筆,其實早就司空見慣了,可怎麽能如此疏忽,連代筆寫出的文章都不仔細看一眼,就敢放入要向達官顯貴行卷的文集中,公然當做自己的文章?

樂安當時只以為盧嗣卿是個傻叉。

如今看來,傻叉的确坐實了,只是還要再加個色令智昏。

“讓我猜一猜,”樂安道,“是你主動把這篇文章給了盧嗣卿,并且讓他加入要投卷的文集裏。”

睢鷺眼角彎彎,點了點頭。

“甚至,加了這篇文章的投卷文集,恐怕只有一份,而那份,就是投給我的。而盧嗣卿之所以向我投卷,也是你勸說的。”

盧嗣卿向樂安投卷的時間過于晚了。

當時早已過了行卷的巅峰期,尤其盧嗣卿這種世家子弟,自然是早早就做好了準備,不會出現臨近考試了才匆匆行卷的疏漏,可樂安接到盧嗣卿的投卷時,便是這麽一個尴尬的時間,當時盧嗣卿早已向其他各個顯貴投了卷,盧嗣卿的才名都傳揚了出來,不然樂安也不會有耐心把他那多達一百六十篇,偏偏又水平一般的卷子全部仔細看完。

樂安接到投卷時還很有些驚訝,一是自從她四年前從宮中退出,再不管科舉朝堂之事後,向她投卷的學子便少了很多,而盧家,因為盧玄起的緣故,也鮮少有人向她投卷,尤其之前不投,等到其他人全都投過了,才突然想起她似的,又給她投了一份。

但當時樂安并未多想,只以為自己的确影響力減退了,盧嗣卿既然都是個傻叉了,故意如此,或者純屬巧合也說不定。

可如今看來,哪有什麽巧合。

分明全都是蓄意。

樂安看着睢鷺。

這個當初做出一副臨時起意才接近她的少年,如今看來,哪裏是臨時起意,樁樁件件,分明都是蓄謀已久。

可是,為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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