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我的新驸馬,你的新姑父……
傍晚時分, 樂安回到公主府。
卻在還沒進門時,便得知一個消息——
“公主,陛下來了。”門子說這話時, 很有點隔壁大爺大嬸又來串門兒了的雲淡風輕味兒。
當然, 這不是李承平威勢不足,更不是門子對當今皇帝陛下不夠敬畏,主要是, 李承平他來樂安公主府“串門”的次數有點多——大概一年出宮一百次,九十九次都是來公主府這樣。久而久之, 公主府上上下下都習慣了。
而這次距離上次來——即樂安落水生病那次,已經都快一個月了,所以,此時來了不稀奇,不來才稀奇。
所以門子很淡定。
自家門子都如此淡定,樂安這個主人就更是淡定。
眉毛都沒擡一下, 也沒叫人特意通秉, 問了李承平的所在, 便徑自去了。
門子說李承平正在她的院子裏等着。
薄暮下, 樂安一路走過去,穿過游廊庭院, 卻沒見着那個熟悉至極的身影, 正要詢問, 忽聽一陣爽朗的大笑, 透過綠瓦紅牆,花頂林稍,直鑽進樂安耳朵。
——是從樂安院子旁邊的枕玉閣傳來的。
而且從聲音來看,是兩個年輕男子的笑聲。
樂安一下子就明白了。
不止她明白了, 連跟在她身邊的冬梅姑姑幾人也都明白了,冬梅姑姑當即錯愕瞪眼:“這個睢鷺?!”
雖然公主府上上下下對皇帝陛下都十分淡定,甚至如冬梅姑姑這種,偶爾還能跟陛下開開玩笑,但,那到底是見多了、熟悉了才能如此,尋常人,甚至在樂安身邊不久、離樂安不夠近的,如春石這種,見到皇帝,本能都還是會緊張的。
可這個睢鷺,不說身份差距,今天才第一次見陛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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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想想那些才幾天就被他收拾的服服帖帖的熊孩子,冬梅姑姑覺得,她家這個小驸馬,可能大概也許有點特殊才能。
依舊是早晨離開時的那個月洞門。
樂安從月洞門望進去,就看見夕陽下迎風而立的兩個男人,幾乎同樣的身高,只不過一個健碩些,帶着成年人的健氣,一個清瘦些,帶着少年人的清氣。
但從遠處看來,并無什麽分別,更不會讓人想到,那一個是天下最尊貴最有權勢之人,而另一個——呃,起碼到此刻為止,還是個半點功名也無的布衣來着。
畢竟此時,兩人看上去相談正歡,睢鷺在說着什麽,而李承平不時爆發出一陣大笑,偶爾睢鷺也跟着一起笑,氣氛看起來十分和諧。
樂安搖搖頭,也笑着,走了上去。
才走到半道,便被那兩人發現了。
“姑姑!”
一看到樂安,李承平便忘了剛剛還相談正歡的睢鷺,長腿一邁,三步兩步走到樂安面前,晚霞落在他眼睛裏,仿佛也進了星星。
“你可回來了,我都等你好久了。”
一見面,便是這麽句形同撒嬌的抱怨。
樂安直接沒眼看。
要不是這會兒人多,是真想給他腦袋來兩下。
“我看你等得還挺開心的。”樂安道,說着,瞥了李承平身後的那人一眼。
那人這才笑盈盈地,喚了一聲,“公主,您回來了。”
而李承平,回頭一看,才想起這個人般,又扭回頭對樂安道,“姑姑,你府上這個少年人不錯,見多識廣,年少有為——是哪家的孩子?還是新收的幕僚?”
樂安:……
“你還不知道他名字?”感情聊這麽開心,卻連個名字都還不知道?那聊啥呢?
李承平搖搖頭,“還沒問呢。”
樂安嘆嘆氣。
看一眼那八風不動的少年,“你自己說。”
少年眨眨眼,上前,斂衽,躬身,下拜。
“臣睢鷺,字白汀,宋州襄邑人氏——見過陛下。”
随着這一句話落下,仿佛風兒都靜了片刻。
李承平瞪大了眼睛。
而樂安,似乎還生怕李承平所受的沖擊不深刻。
笑盈盈地又加上一句:“不出意外,三個月後,應該就是我的新驸馬,你的新姑父了。”
一直到了樂安卧房,李承平都沒再說一句話。
樂安自去換衣洗塵,換衣出來了,就見李承平板板正正坐在繡凳上,兩眼發直,仍舊一臉愣愣的樣子。顯然,那個“新姑父”的殺傷力,似乎有點過于巨大了。
“回回神——就這麽驚訝嗎?”樂安在李承平面前揮揮手。
“我還以為你猜得到。”
李承平應該是知道睢鷺這麽個人的。
今年曲江宴,樂安沒去,李承平卻是親自駕臨了的。
按照牌搭子夫人們所述,睢鷺在曲江宴上出了那麽大風頭,雖然因為身份,他出現的地方必然不可能是能被皇帝看到的區域,但只要鬧出動靜,必然會被上報給李承平聽,雖然聽到只是因為容貌而引起轟動,李承平大概率不會在意,但應該也會記住睢鷺這個名字。
——就算當時不記得,如今,經過最近跟她的那些緋聞,也不可能、不應該不記得了。
而知道這麽個人,再在她府上看見這麽個容顏出色的少年——
早在許多天前,睢鷺一進公主府,李承平就該收到消息了,尤其昨日,樂安放出三個月後與睢鷺成親的話後,他更該清楚地不能再清楚。
所以,樂安真以為李承平一下就能猜到。
李承平看看她,旋即,露出苦笑。
“……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樣。”
樂安也笑,只是不苦。
“你想象的是什麽樣兒?妖妖嬈嬈,油油膩膩,靠臉上位的小白臉?那你來的不是時候,或者說,正因為來的是你,所以你見不到那樣的他。”
人在不同時期、不同人面前,所展現的模樣,都是十分不同的。正如樂安面前的李承平,絕不會出現在其他人面前一般,李承平想象中的睢鷺的形象,此時也不會出現在他面前。
而睢鷺初見、甚至再見樂安時,卻又絕對符合李承平對他的想象。
因為那時他要扮演的,就是這麽一個角色,不然突然一個弱冠還未及的小年輕,沖上來攔了位高權重年至不惑公主的車駕,說他欽佩仰慕公主已久,願與公主攜手共渡歲月漫長。
——那樣的話,且不說旁人怎麽想,就連樂安自己,恐怕也絲毫不會覺得感動,而只會覺得,這人腦袋大概有病吧。
所以,他只能用最符合世人想象的模樣,出現在她面前。
而到了李承平面前,他自然不需要再僞裝乃至自污。
哪怕憑裙帶關系上位,也得給上峰留個好印象不是?
不過顯然,哪怕他表現如此優秀了,這個留給上峰的“好印象”,還是不及之前“睢鷺”這個名字給李承平留下的壞印象影響大。
“這麽說,他還挺有志氣。”比如此時,聽了樂安的話,李承平便不無譏諷地說道。
樂安無奈:“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
然而李承平這會兒看上去有些怒氣沖沖地,顯然聽不太進去樂安的話。
況且,偏見也不是樂安幾句話就能扭轉的,李承平再聽樂安的話,樂安也不是李承平的腦子,代替不了他的所思所想,而每個人在他人眼中形象如何,也終歸要靠自己。
于是樂安也不再多說。
她不說了,李承平卻似乎還在耿耿于懷。
“姑姑,你剛才那是玩笑話吧?不是為了整頓科舉才随便找的個由頭嗎?等這事一了,也就沒這人什麽事了,哪怕給他封官進爵也好,可你怎麽放出那話,怎麽還叫人住進枕玉閣……這種人心思不正,徒有其表,臉再好看也不能要……”
他嘟嘟囔囔抱怨了一堆。
樂安含笑聽着,神思卻恍惚飄到從前。
那時她還帶着李承平在民間,那時她還不知道他将登上那個天下至尊之位。
她帶着小小的孩子,看民間人家娶妻嫁夫,有那醜的娶了嫁了美的,美的娶了嫁了醜的,小小的孩子什麽也不懂,指着人家新娘子新郎官說這個好看那個醜。
樂安那時,還存着些爛漫心思,便如此語重心長地對小小的孩子道:看人要看心,不要看外表,心思不正的人,臉再好看也不能要,而彼此投契的人,長相不般配也沒什麽,心才最重要。
可誰知後來,他和她,竟被裹挾着一路走至如今的位置。
那些普通人嫁娶間的道理,如今看來,便有些不合時宜了,不适用于樂安,更不适用于他李承平。
因為他們這種人的嫁娶,已經不知不覺、主動或被動,摻雜了太多太多別的東西,而這一點,她明白,李承平更應該明白。
雖然如此,他還能說出這話,樂安便是高興的。
無論是真是假。
“姑姑,你在聽嗎?”
似乎終于發現樂安的走神,李承平不滿地抗議。
“在聽了在聽了。”從回憶裏回過神,樂安略顯敷衍地應付道。
“真是的……”李承平皺皺眉頭,似真似假地抱怨,“姑姑,你還當我是小孩子哄呢。”假裝都假裝地如此不上心。
樂安笑笑不說話。
走神的事可以糊弄過去,但別的事兒可不行,所以李承平很快又發問了——“所以姑姑,這個睢鷺,到底怎麽回事?”
他看着她的眼睛,似乎在執拗地求一個答案,絲毫不容她躲避。
樂安“唉”了一聲。
随即道:“怎麽回事,重要嗎?”
李承平點頭:“當然重要,這可是姑姑的終身大事!”
“嗯……”樂安托着下巴沉思狀,“那……就是我被他出衆的皮相吸引,繼而發現他皮相之下有趣的靈魂,一見起意,二見生情,三見直接緣定今生。”
李承平:……
“姑姑!”
樂安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