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等喜日到了,我請你喝喜……
背後說人正撞上事主, 這種事總是尴尬的。
不過,貴夫人們對此等事故可謂經驗豐富,輕車熟路, 再說以兩撥人的距離, 男人們也不可能聽到她們具體說了什麽,也就樂安最後那一句太過擲地有聲了些,才會被聽到。
所以, 只要裝得好,尴尬的就不是她們。
說話間, 男人們便走近了,而随着男人們走近,夫人們全都收斂了方才的八卦模樣,個頂個地端莊,不遠處小姑娘那桌,更是霎時鴉雀無聲, 一絲兒動靜都聽不到。
宋國公夫人渾然無事般起身, 迎上, 嘴裏客套又熱情的話流水兒似的出來, 幾句話間,也叫樂安明白了來人的身份。
除去樂安認識的崔獲和盧玄慎, 其他男人們都是崔嫚兒小姐婚約對象家的, 此次是陪着未來的新郎官給女方送聘, 順便跟未來親家聯絡聯絡感情。
不過這句話還不太準确——因為盧玄慎, 也是崔嫚兒小姐婚約對象家的。
沒錯,崔嫚兒小姐的對象,那個穿得十分喜慶的少年人,就是個盧家子。
這當然不奇怪, 五姓七望聯姻就跟吃飯喝水似的,哪怕崔盧兩家剛剛出了盧嗣卿這事兒,人也不能因噎廢食不是。
奇怪的是,盧玄慎居然也作為男方家人到場。
這可真是破天荒了。
雖然頂着個“盧”姓,但這個人,起碼在樂安的記憶裏,還從未真正被當做盧家人看待過,他人是,他自己也是。
不過——
【我聽說最近盧太尉已經轉變了态度,對這個兒子很是殷勤哪,還有人說,盧太尉是想把盧家交到這位手裏。】
大概這就是原因吧。
看來,他比她想的更加努力,更加會抓住機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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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安将杯中殘茶一飲而盡。
主家們客套寒暄了半天,終于進入喜聞樂見的正題。
由夫人們陪同,男人們開始向小姑娘那桌移動。
今天這宴,除了納徵外,主要還是要讓兩位當事人,公開場合見見面,培養培養感情——雖然這麽一大堆子人在一塊兒的見面,屬實不像能培養感情的樣子,不過,能見面就不錯了,畢竟下次見面,很可能就要等到新婚了。
反正甭管有沒有感情,這婚都得成。
樂安喝完茶,揣着瓜子,也随大流,慢悠悠地朝小姑娘那桌走去。
一路上宋國公夫婦倆和幾個盧家的長輩談笑風生,倒是在場身份最高的兩人,男的盧玄慎,女的樂安,全都嘴巴像蚌殼,惜字如金。
樂安不說話那是因為不該她說話,畢竟她既不姓崔又不姓盧的,雖然身份高貴,但到底就是個客人,花架子擺着好看即可,并不需要說什麽做什麽。
但盧玄慎作為此次盧家代表團的代表人物,也繃着個臉,活像人欠他錢似的一句話不說——
樂安權當他剛回家的孩子,怕生。
悄悄在心裏埋汰了番人家,轉眼,小姑娘那桌就到了。
穿得粉粉黃黃綠綠的小姑娘們風擺楊柳似地站起來,向大人們行禮。
說是小兩口見面,話其實主要還是大人們說,說來說去也還是那些老套寒暄話,只不過夾些對自家孩子明貶實褒的話,大人們滔滔不絕,倆小孩大眼瞪小眼,樂安其實很是懷疑這環節究竟有沒有必要,不過想想又覺得還是很必要——起碼知道未來夫君/娘子鼻子眼睛長什麽樣兒,成親不會認錯人不是。
樂安就這麽胡思亂想着,耳朵其實也沒在聽大人們都在說什麽,眼神飄來飄去,全在打量孩子們了。
跟上次見面比,小姑娘們眼看着更大了些,雖然才幾個月,卻也有人個子高了一點點,有人眉眼更開了些,還有的臉上的頑皮孩氣褪了些,就連那位劉小姐,許是京城夥食不錯,看着也比上次千桃宴見時,臉頰略微豐盈了些,看上去不那麽風吹就倒了。
看完小姑娘,樂安還順便瞅了瞅那位未來的新郎官。
作為一個盧家人,這位小新郎官長相看上去憨厚老實,虎頭虎腦的,倒有些将門子弟的風範,而沒有什麽盧家人的典型特征,至于盧家人的典型特征嘛——
比如盧攸和盧玄起,以及樂安見過的許多盧家男人都有的一條彎彎柳葉眉,那種會使人看起來秀氣又溫和的眉形,屬實給盧家男人加了不少分,讓人一看就覺得他們溫和無害,從而放松警惕,至于結果嘛……
嗐,想遠了想遠了。
樂安目光從小新郎官臉上移開,移開的時候,目光掃過小新郎官身旁的盧玄慎。
而她下意識地,也看了看他的臉,尤其是眉。
和小新郎官一樣,盧玄慎也有着張不太像盧家人的臉,五官輪廓太鋒利,整張臉太具攻擊性,讓人看了就心生警惕,就連盧家人标志性的柳眉,在他臉上也成了上揚的斷眉。
樂安以前看過一些相學閑書,書上說,眉毛主兄弟宮,眉斷則克兄弟,意味着兄弟過早生離死別,此外還有種種說法,什麽思慮過重、夫妻緣淺、命途坎坷等等。
那時樂安權當樂子看的。
甚至直到如今也不信。
但盧玄慎這個人,仿佛生來就是為了給算命先生添業績的,那些樂安曾經當樂子看的詞句,許多年來,竟然毫無遺漏,一一成谶。
不過相學真若那麽靈驗,此時他封侯拜相又做何解呢?
樂安搖搖頭,不自覺笑了。
“——我不同意!”
突然一聲清脆的、帶着委屈和怒氣的吼聲,炸響在樂安耳邊,炸地樂安正輕輕搖動的腦袋直接停擺,直愣愣看向聲音來處。
發聲的人就在她不遠處。
“我不喜歡他!我不要跟他成親!”
崔嫚兒小姐今日穿了一身喜慶的紅衣,渾身環佩叮當,面頰滿如秋月,明眸璀璨如星,然而此時,那臉頰通紅似冒火,明眸熠熠如天燈,再加上那身紅衣,樂安一錯眼,仿佛看到一頭發怒的小牛犢,正蹬着蹄、揚着角,強裝聲勢地朝着眼前的敵人哞哞地叫。
而她眼前的人,是她的父母,是她名義上未來的夫君,以及夫君的家人。
崔嫚兒小姐這一聲吼,不止樂安被震到,在場老老少少十幾號人,都震在了當場。
崔獲和他夫人張大了嘴巴,似乎完全沒從閨女這叛逆的言論從回過神來,一時竟沒有做出什麽反應。
盧家那些人臉上倒是立即現出受辱和氣憤的神色,除了盧玄慎,其餘幾人臉色都已沉了下來,有人立即看向了崔獲夫婦,眼看像是要讨說法的樣子。
不過都比不過那位盧家小郎君。
“你、你為什麽不喜歡我?!”
樂安剛剛看時還滿臉笑容,笑地一臉傻相,顯然對這樁婚事很滿意的少年,此時一臉的不敢置信,更是上前一步,伸出雙手,似乎想要按在崔嫚兒小姑娘肩膀上,但終歸還是克制住了,只扯着嗓子,朝小姑娘這麽吼了一聲。
吼的卻無疑是句廢話,甚至,還有些自取其辱。
“因為我有喜歡的人了!”崔嫚兒斬釘截鐵,擲地有聲。
這一句,就把盧家少年,乃至整個盧家的臉撕下來,扔在地上踩。
當然還有崔家的。
不過誰讓說出這話的是崔家人呢。
盧家那些人臉上的怒氣已經毫不掩飾,甚至盧玄慎,此刻也皺起了眉頭。
崔獲夫婦也終于回過神來,崔獲插在女兒和盧家人之間,滿口“誤會、誤會”、宋國公夫人也趕忙拉了崔嫚兒就要捂她嘴。
然而兩個小孩可不管大人們間的官司。
盧家少年猶不死心,怒發沖冠,一個箭步就從崔獲胳膊底下鑽過去,露出個腦袋就朝崔嫚兒吼:“你眼睛瞎了嗎?你喜歡那人有什麽好的,有我好嗎!”
崔嫚兒小姐即便被母親捂着嘴,氣勢也分毫不弱,宋國公夫人畢竟養尊處優,一個不防,竟被崔嫚兒小姐掙脫,一掙脫,就蹦到正夾在她爹腋下的少年跟前大吼:“我才沒瞎!他哪裏都好,哪裏都比你好!”
……
樂安扭過頭,捂着嘴,憋笑憋地很辛苦。
若不是時機實在不合适,她可真想哈哈哈笑個痛快。
不過,如樂安這樣能純然看樂子的人還是少,在場其他非崔盧兩家的人,這會兒臉色都有點不好看。
尤其那些先前陪着崔嫚兒坐席的小姑娘,不提防女伴竟然能說出這樣的驚人之語,或許是生怕自個兒也被牽連上,再加上盧家人此刻臉色實在不好看,有那熱血沸騰的,眼看袖子都要撸起來,于是小姑娘們此刻各個都有點驚慌,有母親在的趕緊躲到母親身後,沒母親的,則只能小臉煞白地看着。
沒母親在場的人中,河陽縣主和劉遂初手牽手站着,河陽縣主顯然也看到了樂安,此時見其他小姑娘都各找各媽了,頓時也想給自己找個依靠。
雖然這位依靠……
想起方才跟其他小姑娘們說的那些小話兒,河陽縣主有些心虛,但随即又挺起胸膛——又不是她一個人說,再說,反正她又不會知道!
再再說,她好歹叫了她好幾聲“老祖宗”呢。
這會兒應該會庇護她吧!
河陽縣主天真無邪地想着。
于是牽着劉遂初小姐的手,就低着頭,彎着腰,小碎步悄悄往樂安那邊挪。
只是剛挪到半道,便出現了攔路虎。
從她們所在的地方,到樂安的位置,之間只有一條僅容兩人通過的窄徑,而此時,那條窄徑上,一個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時直直矗立在那裏,背對着她們,恰好剛剛擋在她們和樂安之間。
河陽縣主張大小嘴,頓時垮下了臉。
剛剛拜相的盧大人唉,給她一百個膽子,也不敢讓他給她讓路啊。
河陽縣主害怕,拉着劉小姐的手就想退。
然而卻沒拽動。
她驚訝擡頭,看向女伴,卻見劉小姐滿臉沉靜,朝她做了個口型:
“稍等,莫慌。”
然後,便拉着河陽縣主站在原地,就在那位盧大人身後不到一丈遠的地方。
随即,劉小姐望向了盧大人。
而那位被劉小姐望着的盧大人,則朝他身前,那個河陽縣主想要投靠的目标,望了一眼。
而那人,卻正扭頭捂嘴忍笑,笑地肩膀都抽抽了,眼睛也泛淚花,自然沒有察覺有人看了她一眼。
盧大人收回了目光。
劉小姐拉着河陽縣主往後退,遠離混亂中心。
好在,小姑娘們的擔憂根本不存在,終歸只是兩個小孩子,再胡鬧,也翻不出大人們的手掌心,崔小姐也只來得及放那兩句狠話,随即便被她娘招呼着仆婦給捂住了嘴拖走,而盧家那個小少年,則被崔獲胳膊一夾就動彈不得,加上崔嫚兒不叫嚣,他一個也唱不成戲,于是也就凄凄慘慘戚戚地任由擺布,哭着張臉被盧家兄弟長輩們團吧團吧塞身後去了。
接下來自然就是大人們料理善後的場合了。
至于怎麽料理,就不關無關人等的事兒了。
其他人都被客氣請走,哪怕是樂安這等身份尊貴的,也由宋國公夫人親自賠禮請走。
好在樂安這會兒已經偷着樂夠了,臉上表情恢複正常,可以端着高貴優雅的公主架子離場。
跟着宋國公夫人離場時,樂安不禁看了眼前方不遠處那正嗚嗚咽咽被仆婦拖走的可憐的崔嫚兒小姐。
結果——仿佛心有靈犀般,崔嫚兒小姐竟也正在此時,突然朝她望過來。
還不是随意的看一眼,而是狠狠的、用力的,仿佛要在她臉上看出個洞似的,毫不掩飾的打量。
還有毫不掩飾的不解和委屈。
嗯?
嗯嗯?
嗯嗯嗯?
樂安直接懵了,腳步都停下來,落後了宋國公夫人一個身位。
而時刻關注着自家不省心閨女的宋國公夫人,自然也看到了崔嫚兒的目光,再然後身後腳步一停,她也愣了下,但到底,知女莫若母,宋國公夫人陡然臉一白,又一紅,然後扭頭就後撤一步,站在樂安跟崔嫚兒被脫離的方向之間。
突然開口:“公主,實在是讓您見笑了,我家這瘋丫頭您也知道的,瘋瘋癫癫,實在欠教訓,等回去我就收拾她,哈哈哈,哈哈哈……”
這沒話找話欲蓋彌彰的架勢……
樂安:……
雖然剛剛懵了一下。
但這情形,她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崔小姐為什麽看她,宋國公夫人為什麽遮掩,再加上方才崔小姐那番“我有喜歡的人了”的宣言。
樂安也覺得自個兒實在是大意。
她咋就忘了,就在幾個月前,人家崔嫚兒小姐之所以跟她娘頂嘴,不就是因為某個迷倒京城萬千少女的家夥嗎?
後來大慈恩寺那次,這群小姑娘們也還興致勃勃地跟劉小姐打聽某人情報呢。
這麽短時間,崔小姐作為國公府小姐,平日裏能見到的男人本就少,要是尋常官宦子弟,能鐘情的早鐘情了,也不會等到納徵的日子才突然爆出,所以,真相就只有一個。
——敢情,今兒這樁婚,還是因為她那小驸馬才告吹的哪?
而樂安作為“勝利者”,又是原本恐怕根本不被小姑娘們當做潛在對手的存在,被崔嫚兒小姐那樣看着,似乎也一點都不奇怪了。
樂安只覺得哭笑不得。
不過,心裏再怎麽想,臉上也得端着。
假裝沒看出貓膩,樂安笑地和藹可親。
“也別太嚴厲了,”她“和藹可親”地道,“孩子嘛,不懂事,多教教就好了。”
“是是,公主您說得對。”宋國公夫人點頭如搗蒜。
至于之後教不教,怎麽教,樂安就管不着了。
出了這種事,宴席自然也繼續不下去了,雖然宋國公夫婦都還各自帶着賓客熱情招待,但有眼力勁兒的,都盡早自個兒告辭了,樂安自然也款款辭行,被宋國公夫人親自送到大門外,臨了,宋國公夫人才面露難色,看着樂安,期期艾艾道:“公主,您看今日這事兒……”
樂安笑笑。
“放心。”她朝做了個捂嘴的動作。
今日這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關鍵就是抖不抖到外邊去,好在今日在場的人,除了崔盧兩家外,其餘也基本都不是外人,那幾個牌搭子夫人們都是熟稔的,只要還想跟宋國公夫人交好,自然不會到外面亂說,小姑娘們更簡單,利誘加吓唬下,也不會多說什麽,唯一難辦的,就是樂安了。
身份太高,威逼利誘不好使,只能曉之以情,可宋國公夫人自個兒也知道,她也就是樂安公主一個牌搭子,算個熟人,但真論情分,其實沒幾分。
所以,樂安此時這個表态,便格外叫人動容。
宋國公夫人頓時長舒一口氣,看着樂安的眼神也有了幾分真真切切的感激,大概也是今日這事兒給她刺激太大,此時眼眶都有些紅了,頗有幾分真情流露的模樣。
“公主,我有時候可真羨慕您,沒家沒累,沒這一堆讨債鬼操心……”
然而剛一說完,她便意識到這話似乎并不太好聽。
沒家沒累,也意味着沒兒沒女,沒親沒故,沒人操心沒人疼。
那不成孤家寡人了嗎。
這是多惡毒的詛咒哪。
所以,話剛一出口,宋國公夫人便捂住了嘴,正要找補,卻見那位公主已經揮揮手,臉上沒一點愠怒的樣子,倒是一臉詫異加納悶地望着她。
“我怎麽就沒家沒累了哪?”
宋國公夫人忙急着道歉,“是臣妾說錯話,臣妾……”
卻見樂安又一揮手。
“嗐,不是你想的那個,我沒在意那個。”這自然是指那句話裏不好的意思。
“我是說,”樂安格外納悶又格外真誠地發問。
“——我的婚訊,你沒聽說嗎?”
伴着樂安這句話,一道響亮的馬匹嘶鳴聲響起,随即人聲、腳步聲、還有下人“籲籲”的趕馬聲,相繼從遠處響起。
樂安和宋國公夫人一齊望去。
便見宋國公崔獲陪着盧玄慎一齊朝大門這兒走來,而宋國公府的小厮,已經牽了一匹駿馬,趕到宋國公府大門前,也是在樂安車駕不遠處,顯然是等盧玄慎。
只有盧玄慎一個,其他盧家人沒跟來。
“盧相,對不住,今日實在對不住……”
從身份來說,崔獲跟盧玄慎比其實一點不差,但誰叫今天是他閨女鬧出事兒,是他理虧呢,于是,為了閨女的名聲,更為了崔家的名聲,只好跟平日裏平起平坐的盧玄慎賠禮道歉,而盧玄慎,也不知道真是那張天生冷臉的鍋,還是為了拿腔作勢、抻一抻崔家,此時大踏步地走出宋國公府,臉色更是沒一點點緩和。
倒顯得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的崔獲跟個小跟班似的。
直到看到門前樂安的車駕,和車駕前,正要上車的樂安。
他腳步陡然停了下,朝樂安望過來一眼。
緊跟着他的崔獲一個不提防,差點沒撞到他背上去。
但也就這麽一停。
很快,他便又邁開了腳步,朝小厮牽着的那匹馬走去。
崔獲自然依舊快步跟上。
而一旁,樂安和宋國公夫人完完整整看完這一幕。
在盧玄慎望過來時,樂安低下頭,有意無意地避開了視線。
宋國公夫人則沒注意那一眼,她只注意到自個兒丈夫,自個兒那不可一世的丈夫,此刻卻在才剛剛發達的盧玄慎面前低三下四的模樣了。
于是頓時更加覺得生孩子不如生塊叉燒。
滿腔悲憤的宋國公夫人咬牙切齒,心下已經想好了竹子和崔嫚兒的一百零八種烹饪方法,不過,到底還沒忘記眼前還陪着貴客,也沒忘記剛剛她們還聊着天兒。
于是又陪着笑問道:“公主,您方才說什麽?臣妾沒聽清。”
樂安也從那邊收回視線。
一邊擡腳上馬凳,一邊道,“我說——”
“你沒聽到我的婚訊嗎?”
她說着,已經借由馬凳,踩在了車轅上,居高臨下地站着,于是便連話聲,都仿佛融入高處的風裏,随着風四散到各處。
其中自然也包括,離她車駕不遠處的,盧玄慎一行人。
不遠處,看見自家夫人在跟樂安說話,哪怕在陪着盧玄慎,崔獲也不禁停了下來,望了過來,此時聽到這話,登時瞪大了眼睛。
而不愧是夫妻,宋國公夫人的反應,跟她夫君是如出一轍。
樂安這下是真納悶了,也瞪大了眼。
“你真沒聽說哪?”
雖說還沒發出去請柬吧,但就憑京城這消息流通的速度,婚喪嫁娶的事兒,哪還用得着請柬,尤其,樂安公主什麽身份哪,別說沒發請柬了,就是沒辦婚宴,誰還能不知道她樂安公主幹了啥?
樂安滿以為,從她給府裏發話籌辦婚禮那天,滿京城都該飛遍她和睢鷺的婚訊了。
不過也不對啊。
要真不知道,那崔嫚兒小姐怎麽知道的?宋國公夫人又怎麽立刻聯想到崔嫚兒拒婚的緣由,還想到要給她打掩護的?
所以她知道,但即便知道了,卻還是說出了那樣的話。
是因為雖然有婚訊了,但起碼現在還沒成親,以後不是無家無累,但起碼現在是?
還是——
“公、公、公主——”宋國公夫人瞪大着眼,兩個字兒愣是磕絆了三下,“您……真的要跟那位成親哪?”
說完這句話,宋國公夫人的眼睛已經瞪地比國公府門口石獅子的眼睛還圓還大了,哪怕方才崔嫚兒小姐鬧得那一出,都沒能讓她這麽震驚。
而樂安:……
好吧,她就知道。
平日裏各種豔聞緋聞,恨不得一股腦兒往她頭上堆,聽風就是雨,甚至子虛烏有的事兒也能傳的有鼻子有眼,可真當她說要成親,要跟緋聞裏的主角安心過日子了,人們卻死活不信了。
也真是奇哉怪哉。
樂安提提裙角,緩慢又優雅地朝宋國公夫人一笑。
“不然,你以為哪?”
宋國公夫人嗫嚅不敢接話,臉上仍舊帶着震驚之色,顯然,剛剛樂安話裏透出的意思帶給她的震撼還沒消化完。
樂安無所謂地一笑,掀起車簾。
只是放下馬車簾子前,撐着臉,朝車外粲然一笑。
朗聲道:
“不信也沒關系,左右也不剩多少日子了。”
“等喜日到了,我請你喝喜酒,坐上席。”
她這話說得又清又脆,帶着十分的肆意和歡快,仿佛春風得意的少年人,将喜事昭告天下時,那份得意又歡喜的心情,風吹不倒,水澆不熄。
可聽在旁人耳朵裏,這話卻又仿佛在這即将到來的夏日,在炎炎日光下,“嘩啦啦”從天而降的一盆冰水,讓那不相信的人,渾身一個激靈。
宋國公夫人如是,在場的其他人,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