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這一次,我送您出嫁……

弘文館, 校書郎。

樂安話落,睢鷺還未有什麽反應,剛剛端着冰鎮櫻桃進屋的冬梅姑姑, 已經“啪”一聲将水晶碗放下, 疾步走到樂安身前。

“那姓齊的又弄了什麽幺蛾子?!”

樂安懵了一下。

随即反應過來,哈哈笑道:“不是,跟他沒關系。”

弘文館校書郎, 當年齊庸言科舉入仕後,就是從這個九品小官做起, 也是冬梅姑姑認識他時的官職,因此下意識地,便将這個官職跟齊庸言挂鈎,一聽到便想起他。

冬梅姑姑還将信将疑,“你可別唬我,沒關系你平白地怎麽提起他?”平常不是聽見名字都嫌晦氣, 也不讓侍女們在她面前提起那人嗎?哪次主動提起不是被氣到了?

樂安擺擺手, “真跟他沒關系, 我是說校書郎, 又不是說他。”

“冬梅姑姑,您誤會了。”睢鷺也笑着跟冬梅姑姑解釋, “公主是說, 讓我去弘文館做校書郎。”

“校書很好的。”樂安又道, “弘文館藏書頗豐, 且又有許多學士學子和大儒們往來,是個好差事。哦——還只用當半天差。”

當然,靠走樂安後門做的校書郎,就算是當差時間, 恐怕也沒人會讓睢鷺真去校正書籍。

其實就是給他個身份讓他合理出入弘文館,方便看書罷了。

以睢鷺的出身,能接觸到的藏書極其有限,不然也不會将訛誤頗多的醫書都記得那般清楚,樂安的書房藏書固然已經算多,但比之弘文館,那便是大海與溪流之別。

而看書之外,在弘文館,還能接觸到許多有學問的人,而這對于睢鷺的成長,和他今秋的考試,都大有裨益。

“哦哦……這樣啊,這樣就好這樣就好……”冬梅姑姑這才明白自己鬧了烏龍,頓時讪讪笑道,只要不是齊家又鬧出什麽幺蛾子,她也就放心了,遂心下轉安。

但轉念一想,冬梅姑姑眉頭一皺,頓時又憂心忡忡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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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不知道去弘文館做校書對睢鷺有多大好處,她只知道——

“可是公主……”

樂安挑眉:“嗯?”

“您忘啦?”冬梅姑姑眉頭皺地老高,“雖說那姓齊的已經不擱那地兒待了,可——他那新找的老丈人,不就是勞什子的弘文館大學士嗎?”

沒錯,不僅齊庸言做過弘文館校書郎,那位與他定親的劉小姐,可不正是弘文館劉大學士的千金嗎?

冬梅姑姑十分小人之心,又腦洞大開:“能把閨女賣到齊家,我看這勞什子大學士也不是什麽好人!再加上齊家挑撥,萬一他尋故刁難——”她看了眼睢鷺,終究還是叫不太出“驸馬”二字來,心裏偷偷叫的小驸馬也不好說,便只道,“萬一刁難他呢!”

樂安直接被逗笑。

“姑姑,你想多了。”

且不說齊家有沒有動機挑撥,會不會挑撥,就算挑撥了,劉大學士也不會上鈎哪。

整日裏跟高官和皇族子弟打交道,如劉大學士這般在弘文館待久了的學士,最擅長的,可就是“中庸”之道,看着孤高傲岸,實則大多都滑不溜手,才不會輕易得罪人,平白給自己招禍。

就算私下有些腹诽小話,可起碼面子上不會讓人難堪,不然不就失了讀書人的“文雅風度”了嘛?

不過——

“劉大學士不大可能會刁難你,但——”樂安頓了頓,話聲和神情裏竟然有了一絲不确定,“旁的人,我還真不确定。”

睢鷺看着她。

“怎麽,”雖然剛剛說了不确定的話,樂安卻又旋即挑眉,對着他笑,“怕了嗎?怕的話也可以不去的,左右我書房的書也不少,夠你看許久了。再不夠我也可給你求個行走令牌,可随意借閱各館藏書。”

只不過少了許多與人交流的機會,而那,也是樂安讓他去弘文館當差的重要原因。

畢竟書在哪裏都可以讀,她書房裏就不少,弘文館之外,秘書省、史館、司經局等也都館藏頗豐,而弘文館的不同之處,便是這裏除了書之外,還彙集這這個國家最頂級的老師和學生。

尤其那些學生。

科舉改革後,館學學子考試時不再受優待,以門蔭入仕的路也将變窄許多,因此可以預見,以後弘文館學子的地位将大不如以往,但——那也是以後的事了,起碼當今仍在弘文館的那些人,如無意外,以後仍将是朝中內外的中堅。

提早與他們結交,于睢鷺的仕途很有益處。

當然,凡事有利必有弊,結交結交,結的可能是友,也可能是仇,全看個人處事和造化了。

尤其睢鷺這種跟同窗結過大仇的,結果可還真不好說。

睢鷺搖搖頭。

“公主都不怕,我怕什麽。”他道。

他阖上手中一直在看的書,将其輕輕放在榻邊上,随即起身,整衣,斂衽,面向樂安——

“多謝公主。”

樂安微楞。

便見少年朝着她,鄭重一揖:

“公主之恩,睢鷺銘記肺腑。”

她微微笑了。

樂安公主發話,将睢鷺塞進弘文館做個校書,還是很順利的。

第二日一大早,弘文館便送來了睢鷺的官服和魚符,憑此他便可自由出入弘文館,更重要的是,由此,他一躍由布衣躍入了士人階層。

皇城無秘密,這種消息,自然很快便流傳開來。

倒也不稀奇。

攀龍附鳳是為了什麽?

不就是為了走捷徑,用短短的時間,走完其他人幾年甚至幾十年才能走到的位置?

人們對睢鷺得了這麽個官絲毫不意外,甚至許多人跟冬梅姑姑一般,關注點都跑到樂安的前夫齊庸言當年也曾做過校書郎,以及齊庸言的新泰山的弘文館大學士身份上去了。

兩相對比,便有人說樂安此舉就是存心為了讓齊庸言難堪,一時間,倒是讨論地熱火朝天,沸沸揚揚。

直到很快,第二個消息傳來。

——樂安公主府知會了宗正寺,說公主不日将成親,叫宗正寺将公主的結婚對象,睢鷺,編入譜牒。

這下,才是真的炸了鍋了。

第一時間跑來的不是別人,正是皇帝陛下李承平。

宗正寺收到公主府消息,自然第一時間上報李承平,于是李承平也是宗正寺以外第一個知道消息的。

李承平到的時候是上半晌,也是尋常朝會結束沒多久的時間,似乎是剛下朝收到消息便來了,以致連朝服都未來得及換,一身明晃晃黃袍,叫常人看了便心生畏悸。

而這,也是他第一次在這樣私下的場合,穿着這樣天子專屬的衣裳,出現在樂安府上。

不過他自己似乎沒注意到這一點,而樂安,仿佛也沒注意到的樣子。

“不是早就說過了,怎麽還這麽大驚小怪的。”

樂安閑閑地道,眼睛卻瞧也沒瞧侄兒一眼,只專心致志地拿着手中一塊兒巴掌大的銅鏡,左照照右照照。

貪鮮一時爽哪。

前日編的那小辮子,她看着挺喜歡,便留地久了一些,直到昨日才拆了,結果拆開後,好家夥——曾經滿頭順滑的青絲,陡然變成了炸毛拂菻犬,她那聰明漂亮的小腦袋瓜,看着愣是比平常大了兩倍。

洗了晾幹了,腦袋看着終于是差不多恢複了正常大小,可發絲卻仍舊彎彎曲曲,挽發髻都凹凸不平的,看着實在不大好看。

然後直到今天,那些頑固的彎曲頭發都還沒徹底服帖。

以致她本來準備雄赳赳氣昂昂親自駕臨宗正寺的,結果,卻只能讓下人代傳消息。

實在是嗚呼哀哉。

李承平把繡凳挪進了點,努力将自個兒的臉伸到樂安跟銅鏡之間,試圖搶奪其注意力。

“我以為您在開玩笑。”他說道。

他說的也不錯。

那日樂安跟他說起睢鷺時,語氣的确是玩笑的模樣。

所以相比起旁人,李承平更不相信她真的就要嫁給那樣一個人。

樂安的目光卻沒從銅鏡中移開一分一毫,此刻正很是糾結地拿梳篦,一遍遍梳着額前一小撮兒怎麽按也按不平的發。

“玩笑說多了就成真了。”她一邊梳頭一邊說道,臉上仍帶着漫不經心似的笑,但只要仔細看她眼神,聽她語氣,便會發現已經沒有了上一次,那顯然是開玩笑的模樣。

也是,都已經報了宗正寺上譜牒了,哪裏還是開玩笑的程度。

可是,玩笑怎麽會說着說着就成真了呢?

他對此甚至一無所知。

李承平忽然鼻頭一酸,扭頭掩飾了下,才又轉過頭,看向樂安。

“姑姑。”他叫道。

“嗯?”樂安回一聲,只是目光卻仍看着銅鏡。

“我希望您幸福。”他又說道,聲音壓抑又低沉,甚至還帶着隐約的鼻音哭腔。

樂安這才終于将視線從銅鏡移開,看向他。

他對上她的眼睛,眼裏分明有水意閃爍。

“您想要誰做驸馬,侄兒都支持您,可是——我希望您選驸馬,只是因為您想成親,只是因為您喜歡那個人,而不是別的什麽緣故,所以您不必如此,不必故意選那樣一個人,又那樣——”

堂而皇之,昭告天下,仿佛生怕世人往她頭上潑的髒水還不夠多。

而逼得她做出這般自污舉動的——

樂安定定看了他一瞬。

李承平不閃不避,眼裏仍有掩不去的水意。

于是樂安便忽而一笑。

“你想多了。”

她放下銅鏡和梳篦,伸出手。

李承平也愣了愣,随即,急忙地、甚至是迫不及待地,低下了頭。

于是樂安的手,便輕柔地落在他頭上。

只是因為還戴着冠,無法如兒時一般落在頭頂,而是只能落在一側,而後輕輕地撫摸。

“姑姑,這是我的真心話……”他低聲喃喃道。

“嗯,我相信。”樂安答。

“但,從始至終,我所做的一切均是出自我本心。”

“這也是真心話。”

李承平沒待多久便離開了。

身居最高位,需要忙碌和操心的實在太多太多,難辦的事也太多太多,如樂安之前,哪怕已經執掌權柄十幾年,仍舊無法駕輕就熟,更何況這位剛剛親政得權不久的年輕人。

只要他有心治國,便不會有什麽閑暇,抽空來樂安這裏一趟,已經是奢侈中的奢侈。

然而即便如此,離去之前,他也仍舊向樂安承諾——

他會為她辦一場最盛大的婚禮。

“您前兩次成婚,我要麽還沒出生,要麽還小。”李承平說道,“也幫不上任何忙,使不上任何力。”

“但這一次不同。”

他看着樂安。

而樂安和他也都知道,哪裏不同。

“姑姑,現在,我有能力了。”

他說。

“這一次,我送您出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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