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公主,您跟我是一樣的人……

禀報完, 侍衛便退下了。

侍衛一退,在一旁盯着夏枝給樂安編頭發的冬梅姑姑便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這起子閑人, 旁人成不成親的,關他們鳥事!輪得着他們說般不般配!”

雖然冬梅姑姑自個兒就屬于看不太上睢鷺的,雖然她之前也覺得這樁婚事不大能成, 但,那不是之前嘛。

這幾日, 眼見着樂安似乎真的想跟睢鷺成親,于是冬梅姑姑的看法也頓時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雖說她自個兒其實對睢鷺還是有點疑慮,但那是她自個兒。

外人算個什麽東西?

既然她家公主想成親,那甭管是跟誰,都是天生的一對,地造的一雙, 就都是般配!輪得着外人說三道四?

什麽年紀, 什麽出身, 呵, 可笑,俗人才講這些, 她家公主需要在乎?

冬梅姑姑雙标地理直氣壯。

樂安聽了哈哈笑。

然後戳一戳旁邊的睢鷺。

“我覺得, 還是你的錯。”

睢鷺正在看書——他本來就在書房看書。

自從答應給府上孩子做先生後, 樂安的書房便也對他開放了, 因此無事時,他都是泡在書房的。

是樂安說有好玩兒的要讓他聽聽,于是他便拿着書來了,結果來之後, 樂安忙着編頭發,侍女們也像沒看到他一樣,他也不用人招呼,直接就盤腿席地而坐,繼續看書,倒也自在。

然後侍衛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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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也沒想到,樂安所說的“好玩兒”的東西,竟是外人對他和她的婚事多麽的不看好。

是為了考驗他的勇氣和決心嗎?

可是,那些外人的想法,他早就明白了啊。

甚至比她都更明白,起碼他不會像樂安一樣,在聽到有人以他何時會滾出公主府為由設賭時,露出驚訝的神色。

這倒不是因為他比樂安沉穩,更不是他比樂安更聰明、更通曉人心。

只是因為,他站在比她低很多的位置,于是清楚地知曉他在仰望她,于是不必低頭,便知道那些跟他處于同一位置的人的所思所想。

而他身周所處的一切,也都在時時刻刻提醒着他——他和她,不般配。

這一點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

但,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她是他的選擇。

所以,聽完侍衛那些話,他也只是笑着說了一聲“因為不般配”。

而後,便繼續低頭看書了。

直到此時樂安戳他,才又擡起頭。

“嗯?”他疑惑看她。

“因為啊——”樂安玉指一伸,指指點點,“你的美貌還不夠有說服力,不都說,最頂級的美人可傾城傾國?若是外人看過你,便都為你的容貌神魂颠倒,又哪裏還會不相信我會為美色昏了頭,真讓你做驸馬?”

睢鷺恍然大悟般,點點頭:“有道理。”

随即又抱拳道:“是我長得不夠美,給公主拖後腿了。”

“倒也不必自謙,你的長相還是可以的,能否傾國傾城不知道,但起碼傾人還是可以的。”樂安眉毛得意地揚揚,“最重要的是——”

“本公主的眼光怎麽會錯?你只是露臉不夠多,真正見過你的人太少,才會造成如此誤會。”

噗。

睢鷺忍不住扭了頭,抿唇一笑。

笑完了,才又轉過頭,看向那人——“那,就勞煩公主,以後多帶我見見人。”

樂安揚眉一笑,沒再說什麽。

于是睢鷺便也不說什麽了,也沒說告辭,只是繼續低頭看書。

樂安收回了看向他的目光。

樂安當然知道他知道他和她不般配。

也是故意叫他來聽,外人是怎樣說他和她的不般配。

說起來拗口,但其實也很簡單。

她只是想再确認一下他的決心。

也想讓他更加知曉,他選擇了一條多麽艱難的路。

尤其在他道出真正的志向後,那麽原本為了“攀附權貴”而選擇她的理由,其實就已經有些站不住腳了。

若只是想為國為民,那麽,大可不必以與樂安結為夫妻的方式捆綁在一起,畢竟裙帶關系向來是柄雙刃劍,某種程度上,公主驸馬這個身份,甚至會妨礙施展抱負。

尤其她如今這個處境。

所以其實,也正如外界所想的那樣,他和她這個婚約,的确并不是那麽牢固。

只要他露出一絲動搖和反悔的意思,樂安也會絲毫不猶豫的,解除這個本就陰差陽錯而成的婚約。

畢竟對她來說,作為驸馬的他,可有可無。

但他既然那樣說……

那就,無所謂咯。

樂安笑眯眯趴着,一勺一勺吃着侍女喂的櫻桃,吃了幾口又嫌太甜膩粘口,要吃冰爽些的,于是冬梅姑姑趕緊又張羅着弄冰鎮櫻桃。

這時節不春不夏的,一般人家藏的冰都還沒拿出來用呢,樂安卻是早早便奢侈地用上了——沒辦法,公主府別的不說,地兒絕對夠大,區區藏冰的地窖更是大,藏冰都夠樂安從春用到秋了。

等冰鎮櫻桃上來的時間,夏枝終于給樂安編好了頭發,除了兩鬓各留出一縷,其餘發絲皆編成細細的麻花兒樣,又用各種珠玉挽扣做結,綁地滿頭珠光璀璨,最後挑出幾條辮子扣于發頂,用雙發釵簪住。

據說是胡地傳來的新發式,樂安也覺不出好不好看來,只是覺得這滿頭小辮子,每根小辮子上又綁着珠子的模樣挺有趣。

“好看嗎?”她從榻上起身,對着夏枝手裏的銅鏡照了照,随即興致勃勃地發問。

“好看!”

“嗯,好看。”

三道異口同聲,連音調都幾乎一致的,來自于三個侍女,而後一道,出口略遲,聲音也更低沉些的——

樂安扭頭,随着她的動作,滿頭的發辮珠子也跟着叮叮當當作響。

她看向睢鷺。

少年一身青蓮色常袍,用的錦緞料子,應是來到公主府後新作的,樣式雖不新奇,但染色均勻純正,布料光滑柔軟,用料也很足,袍袖十分寬敞,此刻在地上坐着,便迤迤地散開一地,仿佛池中睡荷。

而此刻,這株睡荷不好好看他腿上攤開的書,而是仰着頭,打量着樂安的新發式,還煞有介事地跟着侍女一起誇她。

不論如何,被誇獎總是高興的,樂安又得意地甩了甩滿頭的小辮子,然而還要得了便宜賣乖。

“沒問你,看你的書。”

她可不相信男人嘴裏的好看,像盧玄起、齊庸言,問就是你怎麽樣都好看,哪怕披頭散發也說好看的主兒,其實,很可能他壓根就沒看。

雖然侍女嘴裏的好看可信度也不大就是了,嗚嗚嗚。

睢鷺笑笑,也不說話,而是果然乖乖低頭又去看書。

然而,他看書了,樂安卻又來打擾他。

“怎麽淨看這種書。”樂安趴在榻頭,瞥了他手裏的書一眼,便又道。

睢鷺看的是一本工書,講筒車翻車等水利灌溉器具的。

這種書很是少見,哪怕藏書豐富如樂安的書房,也不過寥寥幾本而已,可樂安眼看着,睢鷺這兩天竟是接連把這寥寥幾本工書都翻遍了。

當然,樂安倒也能理解。

以睢鷺那普通的出身,是接觸不到太多藏書的,除經典外,恐怕連歷代文人選集都難以看全,但他偏偏又是連醫書都看,還把那明顯水平不行、錯漏百出的醫書記得清清楚楚的人,可見興趣和涉獵範圍十分廣泛,因此,看到這種少見的工書,見獵心喜也不稀奇。

可再稀缺再少見,于普通讀書人來說,這也是閑書。

所謂讀書人,讀的書從來都是聖人經典,諸子百家,史書列傳,名人詩文……讀透了這些,才能知古今,明道理,才好寫詩賦、做文章,考科舉,才可獲得儒林的尊崇。

如工書這種,不過是匠人經驗,雖然也有如工部的官員研讀,但卻從不為普通文人所看重,尤其他這個年紀,有志科舉,或者說有志于進士科的少年,這種更是徹徹底底的閑書。

被她這般打擾,睢鷺也不惱,只是回了一句:“有趣,有用。”

随即便頭也不擡地繼續翻向下一頁。

樂安卻存心不讓他安心看書似的,繼續逗他:“那不考進士了?”

睢鷺這才擡起頭,“考,當然要考。”

随着科舉改革的風波過後,今春科舉的補償措施也已經出爐,即由皇帝下诏,吏部主持,于今秋再舉行一次特殊制科考試,除尋常的志烈秋霜科、足安邊科、才膺管樂科、直言極谏科、文辭雅麗科、博學宏詞科等制科科目外,另設進士、明經、秀才、孝廉、明法、明算等等全部常科科目,除此之外,還又根據六部及地方實缺,開設了許多新科。

可以說,這是一場比春闱更加浩大的考試,而應試人資格更是不加任何限制,無論是府學官學還是私塾書院,無論布衣還是士族,無論有無參加過科舉,甚至已經獲得一官半職卻又自覺屈才的流外官……天下舉凡想要一試者,皆可參與。

再加上剛剛定下的糊名法和謄錄制。

這是一個信號,也是一種決心。

是向天下所有讀書人和有才之士釋放出的,這個國家,這個朝堂,需要他們的信號和決心。

所以,雖然此時诏令還未正式發出,吏部卻已經忙得人仰馬翻,而等到诏令發出,四海張榜後,可以預見天下讀書人将會如何振奮沸騰。

作為“內部人士”,樂安自然早早得到了這個消息,也跟睢鷺提過,那時,睢鷺便說他要參加,而且還是最難的進士科。

時間那麽緊,又要考進士科,按常理說,便不該再在工書這等“閑書”上浪費時間。

除非他不打算考進士,而是決定另辟蹊徑,看看有沒有招工匠技藝娴熟人士的科目。

所以樂安才有那麽一問。

“我只是覺得,就算考進士,也不必死磕詩文經典。”睢鷺又将書翻過一頁,仍舊頭也不擡,仿佛擡一下頭,便少看了幾行字,便是天大的損失般。

一邊看書,一邊又跟樂安說道:

“聖人先賢著下那些經典時,也沒有那麽多的先賢經典可供他們研讀,可他們卻仍舊著出了流傳千古的經典。”

“寫下警世名言的名人大家,也未必都是皓首窮經之人。”

“讀書無定法,天下無不可讀之書,端看怎麽讀,又能從書中得到什麽。”說到這裏,他終于舍得擡頭,對着樂安一笑。

“就像我讀這工書,不是想成為一名做器具的好工匠,而是想要知道,這些灌溉器具有何用,用在何處,若有水旱不均勻之地,該怎麽用這些器具,而知曉了怎麽運用這些器具,才能知曉如何應對水旱,才能在寫文章做事情時,言之有物,行之有據,而不是不切實際,泛泛而談,我以為,那樣的文章,那樣的人,辭藻再華麗,說話再好聽,也只是繡花枕頭。”

樂安挑挑眉。

“當然,”睢鷺又彎眼一笑,“公主自然不是我說的那種人。”

他舉起手中的書。

那被視作閑書,被正經讀書人不重視的書,書封卻赫然已經卷了邊,書內頁裏,更是不時在留白處出現一兩行娟秀小字的筆記,顯然不僅僅是填充書架、豐富藏書的存在。

“公主,您跟我是一樣的人,對吧?”

雖然用的是問句,但少年的語氣,以及臉上的笑,卻是十足的篤定。

樂安:……

不知為何有種被看透的不爽。

真該讓那些說他只有臉的人,看看他現在這模樣。

哼。

她驕矜地一揚頭。

“說得不錯嘛。”

“既然你這麽喜歡看閑書,那我的書房恐怕還是太小了,不如我給你尋個可以盡情看書的新去處。”

她眨眼一笑。

“就走走後門,擢你為弘文館校書郎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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