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擾人親熱被馬踢
身體被牢牢箍着, 脖頸處有點癢。
發絲摩擦着光潔的皮膚,毛絨絨的,又有些紮, 不動還好, 偏它還上上下下,蹭來蹭去,于是少年那未束起的漆黑發絲, 紛紛落在她身上,從耳垂, 到脖頸,到被襦裙束住的胸口,仿佛有無數只小蟲搔着,撓着,謹小慎微地激起水面上的一點點漣漪,但無數漣漪蕩起, 再平靜的湖面也無法如鏡。
“公主, 我想抱抱你。”
少年的聲音随着他的吐息一起被她接收到, 只不過一個是用耳朵, 一個是用身體。
幾乎沒有任何阻隔,溫熱的氣息便拂過脖頸處格外敏感的肌膚, 仿佛寒冬方罷, 雪融晴開, 燕子從南方銜來煦暖的風, 拂過堤岸,拂過柳梢,拂過凍土下埋藏着無數種子的大地。
于是春雷啓蟄,萬物迸發, 那些被埋藏的開始蠢蠢欲動。
她已經很久沒有與人這麽親近過了。
她怕癢,連沐浴時都不肯讓侍女為她搓洗,與至親好友再親密也不過拍拍頭握握手,再進一步,便只能是夫妻之事,而夫妻之事,自然是已許久未曾有過。
哪怕是四年前和離前的日子,因為聚少離多,因為日益緊張的重重矛盾,兩顆心漸行漸遠,于是每次夫妻之事便也仿佛應付差事,沒有溫言蜜語,更沒有耳鬓厮磨。
于是那些湧動的、熱烈的、迸發的欲望,便随着感情的消失一起被埋葬,甚至被遺忘。
她甚至以為自己已經沒了那種念想。
可是此刻,身體的反應告訴她,她想錯了。
她眨眨眼。
少年的雙臂自她腋下穿過,在她背後鎖緊,于是她的雙臂便自然而然地搭在他肩頭。
于是,她的雙臂動了動。
稍微一動,便落在他的脖頸,以及肩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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脖頸處,她觸到少年微涼順滑的黑發,仿佛傾瀉一地的夜色,重重遮住少年的脖頸。
然而肩背處,卻除了薄薄的一層綢質衣衫,便再無遮擋。
少年的肩背還不夠寬厚,隔着薄薄一層肌肉,能夠清晰地感受到皮肉下的骨,于是她素手輕移,從肩頭,到脊背,中間越過一塊突出的、兩側對稱的,仿佛振翅蝴蝶一般的骨,在手觸碰到蝴蝶翅尖時,樂安食指微彎,指甲輕輕一刮。
少年身體猛地一顫。
在她脖頸處磨蹭的頭顱茫然揚起,看着她,眼神灼熱,卻又帶着一絲絲茫然。
他張開口,似乎想說什麽,卻——
“公主,禮部尚書齊大人在門外求見。”
侍女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一下驚醒門裏的一對鴛鴦。
睢鷺:……
樂安:……
“不見不見,讓他滾!今天一天,不——往後三天,公主府都閉門謝客,誰也不見!”
明明才是春末夏初的時節,春寒已去,但夏熱也未到來,按理說不該感到燥熱,但樂安一開口,便仿佛攜帶着一股子炎夏燥動悶熱的風,一邊說着,還一邊令侍女為她打扇,直把聽令的小侍女看得一愣一愣,深刻懷疑自個兒跟公主是不是同處一個季節。
愣一下之後,才恍然脆生應道:“是!”
說完便蹬蹬蹬往外跑,準備去大門處傳達公主旨意,轟人去也。
才跑幾步,便見花廳門外的游廊上,立着一淺緋色修長的身影,面朝廊柱,木頭樁子似的直直立着。
小侍女認出是誰,撓撓頭,正尋思着要不要上去行個禮,忽聽“砰”一聲響。
小侍女一個哆嗦,駭然望去。
卻見不過一個錯眼間,那緋袍少年,竟直直将額頭撞向了那硬邦邦的朱紅廊柱。
小侍女:……?
換季會使人性格大變甚至腦袋壞掉嗎?
嗚嗚,太可怕了。
被吓到的小侍女決定失禮一回。
假裝沒看到疑似腦袋有問題,把自個兒腦門往柱子撞的未來驸馬大人,小碎步就要從其身後偷渡過去。
卻在即将成功之際,突然被一道魔鬼般的聲音遏住了腳步。
“等等。”
緋袍少年轉過身,平日如花似玉的臉龐,呃,依舊如花似玉,只不過,腦門上多了一個紅圈圈。
“是去通傳公主旨意嗎?”少年笑得和藹可親,即便腦門頂着一個紅圈圈,也不愧是靠臉轟動全京城的美少年,美少年別說腦門頂個紅圈圈了,就是頂個豬肉戳,那也還是美少年。
于是小侍女臉紅紅、暈乎乎地點了頭。
“那,勞煩幫我帶句話給門口那位。”
嗯?
小侍女天真無邪地歪歪頭。
不過,只是帶句話嘛,還是未來驸馬大人的話,她自然是不能拒絕啦。
于是猛點頭。
“就說——”少年粲然一笑,漂亮的臉更加熠熠生輝。
“擾人親熱,會被馬踢哦。”
某人有沒有被馬踢,樂安是不知道,不過她很快知道,自個兒關門拒客的決定是多麽的英明。
這一天,從早到晚,或許是樂安讓宗正寺将睢鷺上譜牒,加上午李承平聖旨封賞的消息一塊兒傳出去了,于是自打王內侍走後,上門拜訪求見的人便紛至沓來,絡繹不絕。
若是樂安每一個都見,這一天就啥也不用幹,淨跟人客套假笑算了。
好在她有先見之明。
于是甭管真心還是假意,試探還是恭賀,統統拒之門外,索性放眼滿京城,就沒幾個公主府不敢拒的客,樂安發話不見客,那就誰也沒辦法。
于是那些吃了閉門羹的訪客的郁悶且不提。
晚間時,因為早上目睹榮郡王挑釁樂安,卻轉眼便被打臉的戲碼,耐不住想要炫耀的冬梅姑姑出去轉了一圈兒,名義上是為跟公主府左近幾個相鄰官宦人家的老姐妹們聯絡感情唠唠嗑,實則就是專程埋汰那不要臉的老郡王的。
結果,冬梅姑姑一回來,就給樂安帶回個大消息。
“那姓齊的真跟人解除婚約了!”
冬梅姑姑說着從老姐妹們那裏聽到的大新聞。
“說是劉家主動提出,劉大學士親自登門,說什麽齊大非偶,不敢高攀,一應聘禮俱已歸還,望兩家往後以君子之禮相交,不負前路。”
冬梅姑姑一邊說着一邊啧啧。
“這讀書人就是會說話,原本鬧退親,不管怎麽說女兒家總要吃些虧,可我聽着,如今外頭竟然許多人都在說齊家不地道,劉大學士落落大方好風骨,不貪戀齊家權勢,是真心為女兒着想的好人家,娶妻嫁女,就該尋劉家這等人家。”
樂安聽到這裏,總算擡了擡眉頭。
“那齊老夫人沒鬧?”她問道。
“哎呀,這你可問對人了。”冬梅姑姑一拍大腿,說起那位老冤家的倒黴事兒便眉開眼笑,“鬧了啊,怎麽沒鬧?原先信誓旦旦,說除非拿刀架她脖子上,不然親事都絕不能退,可她能逼自己兒子,還能逼人家劉家?就是個欺軟怕硬的窩裏橫罷了,哼!”
又道,“聽說她還去找人家那位劉小姐,想求人家不要退婚,哎呦呦,可真是老臉都丢盡了,好在人家劉小姐腦子清醒,不吃她那套,說百善孝為先,她自個兒不敢擅自行事,親事悉數由父母做主。那老婆子平日不是最愛拿孝道說事兒嘛,這一句話就把她給堵死了!”
說着,冬梅姑姑還恨鐵不成鋼地摁了樂安腦門兒一指頭。
“你當年要有人家劉小姐一半聰明,也不至于被人欺負成那樣兒了!”
平白被罵.樂安:?
好吧,這樣看來她的确笨了。
不過那位劉小姐,可真有點意思啊。
樂安笑眯眯地想。
發生再大的新聞,日子該過也還是過,更何況樂安都閉門謝客了,更是絲毫不受影響,把門一關,任外面鬧得天翻地覆,她仍舊樂得逍遙。
不過,樂安可以躲,睢鷺卻躲不掉。
聖旨賜婚的第二日,也是睢鷺去弘文館上班的第二日。
僅僅一日之隔,許多事情卻已天壤之別。
睢鷺仍舊向昨日一般,一大早便踏入了弘文館,只不過身上的官服,由昨日的青袍變成了緋袍。
而昨日那些還以鄙夷唾棄占多數的面孔,卻在一夜之間,幾乎全部變得親切友善起來。
“睢大人可要游覽館內風景?昨日事忙,怠慢了大人,實在是失禮失禮,不如今日就由下官帶大人于館內一游?”
“睢大人想要找什麽書,随時吩咐小的就是,這書架上積了許多灰塵,可別髒了您的衣袍。”
“睢兄,還請您原諒在下昨個言出不遜,實在是、實在是……唔,哦!實在是昨日在下養了許久的愛犬不幸去世,在下心中悲痛不已,因此便控制不住自個兒的嘴,對您說了些失禮的話,還請您大人有大量、大人有大量。”
……
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睢鷺既不驚喜,也無哀嘆,只微微笑着,以如昨日遭受鄙夷冷遇時一般的态度,應對着這些陡然變臉的人們,随即禮貌但又堅決地拒絕了那些獻殷勤的邀約。
當然也有仍舊“一身傲骨”,始終堅持看不起睢鷺這個“攀龍附鳳者”的人,見了睢鷺雖不像昨日那般恨不得吐口唾沫,卻仍舊白眼以對。
睢鷺也不在意,仍舊笑笑,甚至仍舊按禮數,向那些甩他白眼的人行禮,且是以九品校書身份,向那些按理說,已經反過來需要向他行禮的五品以下的小官行禮。
倒叫那些人愣愣了一會兒。
睢鷺也不管他們如何反應。
做完該做的,等到周身只剩自己一人,他整整衣袍,步向書架,準備挑選今日要看的書。
卻在手剛觸碰到書脊時,便聽身後有腳步聲。
步履沉重,不是練家子。
腳步聲急促,可見來人心情激動,急躁抑或憤怒。
腳步已經距他不過幾丈遠卻仍未出聲,可見來人雖急躁卻也遲疑。
……
于是睢鷺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仍舊準确無誤地将看中的那本書從書架上取下。
《痊骥通玄論》,又稱《馬經通元方論》,是難得一見的畜牧之書,為馬病經典《司牧安骥集》的注本和解答之作,睢鷺以前偶然看過《司牧安骥集》,知曉還有一本注書,于是今日便特意來尋,果然就在弘文館浩瀚的藏書中找到了。
睢鷺拿下這本書,翻開第一頁,發現這本居然還是配圖的,第一頁便畫了匹姿态昂揚的駿馬,又有素筆小字,在一旁标明了馬身各個部位的名稱。
睢鷺只掃了一眼馬蹄子。
方才那沉重腳步聲的主人便已經行至他眼前。
睢鷺終于擡起頭。
卻又立刻低下頭,看了眼手裏的書。
再又擡起頭。
随即滿臉驚訝地嘀咕一聲:“咦……我的話竟然這麽靈驗嗎?”
來人聽到他的嘀咕,陡然停下腳步,胸口劇烈地上下起伏,雙眼簡直像要把睢鷺撕碎。
睢鷺眨眨眼,合上書,對着臉頰上明晃晃一個傷口,且傷口形狀十分肖似馬蹄的來人,人畜無害地一笑:
“齊大人,許久不見,近來可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