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放歸

薄霧漸漸稀薄,四周的天光變得亮了些。

小院中,夜裏凝聚在灌木叢裏的絲絲魔氣已經散了,辛辣刺鼻的異香也變得疏淡,鑽進鼻翼間,絲絲清涼。

元清杭眼睑上落下一道陰影,他迷迷糊糊睜開了眼,旋即翻身,飛快爬起來。

“紅姨?”

厲紅绫背對朝陽,晨曦打在她一身紅衣上,鍍上了一層冷豔紅霞。

她目光淡淡落在元清杭身上,看着他衣服上淋漓的血跡和手腕上的傷,神色晦暗不明,半晌冷哼了一聲。

轉身一拍,一道黑色符篆擊向門禁,那道牢牢鎖死的門瞬間四分五裂,木屑紛飛。

門後沉睡的厲輕鴻身子一歪,驚跳起來,揉了揉眼睛,又驚喜又害怕:“娘……”

厲紅绫一步踏進屋內,看向地上頭歪頸斷的驚屍,臉上煞氣隐隐浮起,素手一揚,一簇黑色火焰撲向屍體,瞬間騰起烈烈兇焰。

不到片刻,焦臭味彌漫,驚屍變成了一堆黑色粉末。

元清杭扒在門框上,探着頭,咂了咂舌:得,也不用碎屍再鎮壓了,這麽直接埋了做花肥效果更好。

厲紅绫抓着兒子的手,将他一把拉出屋外,在日光下細細看了他周身一遍,發現沒什麽大礙,才冷聲道:“一具低階驚屍而已,還要小少主來幫忙,這麽沒用?”

厲輕鴻咬着嘴唇,目光躲閃處,忽然就看見了元清杭的手。

他目光發怔,忽然顫聲問:“兔……兔子呢?”

元清杭眨眨眼:“兔子急了果真會咬人的。被我割了脖子,居然反咬了我一口,然後一蹬腿逃了。”

厲輕鴻小臉慘白,半晌不說話,不知道心裏在想什麽。

旁邊厲紅绫忽然冷笑一聲:“兩個都是蠢貨,一個比一個蠢!”

她雖然平日對元清杭寵愛客氣,可是畢竟是長輩,元清杭看她動氣,也不敢反駁,只示弱央求:“紅姨,你多教我們幾種符篆和咒語可好?下次遇見這種髒東西,我們也好有保命的手段。”

厲紅绫臉色依舊不好:“符篆陣法我又不擅長,過一陣子,你也該去你姬叔叔那裏常住了,請教他才是正經。”

元清杭一愣。

魔宗現在有兩位護法,一左一右。

左護法是厲紅绫,擅長用毒和醫藥,右護法則名叫姬半夏,據說是符篆陣法全能精通,名聲更響。

他也曾來過厲紅绫這裏幾次,每次都是來取一些丹藥,匆匆而來,又匆匆地去,很少停留。

印象裏,是個相貌清矍、沉默憂郁的中年男人,怎麽現在就要換到他那裏去學習新知識了嗎?

“我還想跟着紅姨多學點醫術,還有怎麽用毒解毒呢。”他笑嘻嘻道,“難得有幾個倒黴蛋練手,總得有始有終嘛。”

厲紅绫尚未回話,厲輕鴻已經急急地插話:“那我也一起去學嗎?”

厲紅绫臉色一沉:“怎麽,想早點離開這兒?”

厲輕鴻惶急地使勁搖頭:“沒、沒有,我只想跟着少主哥哥……”

厲紅绫冷道:“小少主他聰穎早慧,很快就能學成出師。你這麽天資愚笨,想跟在他身邊,也得看看自己的分量。”

厲輕鴻嘴唇輕動,死死忍住眼眶裏的淚水,可是終于忍耐不住,“啪嗒”地掉落下來。

元清杭在心裏長長嘆了口氣,郁悶得無以複加。

一晚上做知心大哥哥,不如當娘的幾句心理暴擊!

他咳嗽一聲,拉住了厲輕鴻冰涼的小手:“紅姨,鴻弟可厲害了。昨晚他一個人在黑屋子裏,把那個驚屍幹掉了!要是換了我,說不定都要被活活吓死。”

厲紅绫淡淡瞥了他一眼,臉色譏諷:“你最近是吃了什麽奇藥了,轉性子倒是快。”

元清杭笑嘻嘻看着厲紅绫,心裏卻吓了一跳:糟糕,人設變得太快,有違和感嗎?

“紅姨,我長大了呀!”

厲紅绫一雙妙目凝視着他,直看得元清杭心裏撲通亂跳,半晌才幽幽道:“果然是天性難改。”

元清杭一雙眼睛黑亮亮地看着她:“天性?”

厲紅绫淡淡道:“你們元家的人,全都這個模樣。你爹娘,你舅舅……你這麽小的孩子,怎麽也擰不過來呢?”

元清杭昂起頭,小心翼翼地問道:“紅姨,我爹娘和我舅舅,都怎麽了?”

厲紅绫牽着他倆,疾步往前走,冷笑道:“全都被那些仙宗名門害死啦。嘿嘿,什麽心性赤誠,什麽天縱奇才,還不是一個個死不瞑目,悔不當初。”

……

接下來幾日,厲紅绫倒也沒再接着加害衆人,只按照那天的說法,督促着元清杭和厲輕鴻學習用藥解毒。

元清杭拿了各種貴重的藥物去用,她也不阻攔,就算是用錯了藥,也不提醒,只等有了惡果,才出來解惑教導。

這樣反反複複幾天,好不容易,幾個神農谷弟子的餘毒才慢慢除盡,身體也一日好過一日。

這天,元清杭一大早泡在一間單獨的藥室內,正在琢磨一副藥方,谷雨推開房門走了進來。

她手中抱着一個黑黝黝的罐子,裏面隐約的“沙沙”聲傳來,像是又千百條毒蟲在爬動,又像在互相厮殺啃咬。

元清杭這些天見多了各種毒蟲怪獸,也不害怕,好奇問道:“這又是什麽稀罕東西?”

谷雨原本對他敬而遠之,可自從那晚他去陪伴厲輕鴻之後,卻親近許多,笑着答話:“左護法說,叫我把這小東西磨成粉,明兒備用呢。”

元清杭揭開罐蓋一角:“什麽小東西,我瞧瞧先。”

蓋子剛剛露出一條縫,一股黑煙迎面盤旋而上,宛如實質一般,沖着他的鼻子而去。

元清杭吓了一跳,慌忙屏住呼吸,反手将蓋子死死蓋上。

可就在這瞬間,他已看見了罐子裏的景象。

一片密密麻麻的黑色軟體肉蟲中,一只類似蜈蚣樣的小蟲正盤踞在中間,長着密密的細腳,身上絨毛濃厚,背脊上一道鮮紅的肉翅高高隆起,格外猙獰。

明兒備用?

元清杭心裏發毛,佯裝随意問:“紅姨要拿來做藥?”

“是啊。她說那幾個藥罐子也治得差不多了,明天給他們換一劑新藥。”谷雨溫和一笑,“這小東西在一堆毒蟲中活了幾個月,身上聚集了好幾種毒性,正好試試您和小少爺的本事呢。”

元清杭讪笑一聲,拔腿就往外跑。

要了命了,還真的再來!

那條毒蟲一看就是個小蠱王,都不知道怎麽厮殺活下來的。哪裏知道怎麽解毒?

他一口氣跑到關着那幾個人的儲藥室,推開門,沖着裏面的木小七招招手:“你出來。”

木小七正獨自端坐,擡頭看他,沉默了一下,站起身走過來。

“你叫我?”

這幾天一直在休息,各種滋補調養的丹藥供着,他憔悴的臉色明顯氣色好了許多,越發眸如點漆,眉峰如劍。

元清杭一把把他拽出屋外,找了一處廊柱後,四處張望見沒人,才道:“你和你的師兄們,身體都差不多好了吧?”

木小七眼睫低垂,淡淡道:“托你的福。”

“不客氣不客氣。”元清杭咧嘴一笑,“既然如此,今天你們好好修生養息,晚上別睡死,等我來。”

木小七皺皺眉:“幹什麽?”

“晚上我帶你們逃。”元清杭壓低嗓音,“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木小七一怔,望着他的眼神古怪:“怎麽逃?”

元清杭正要說話,忽然眼角餘光掃到不遠處,猛地住了口。

不遠處的廊柱後面,一道小小的身影一動不動,貼在後面。

“誰在那兒?”他心裏一動,開口叫。

靜默了一會,柱子後面,厲輕鴻的身影慢慢蹭了出來,望着元清杭,低聲道:“是我。”

元清杭一把将木小七推開,小聲道:“你先走。”

望着木小七消失,他才走過去,沖着厲輕鴻問:“你在那兒幹嗎?”

厲輕鴻不答,烏溜溜的眼睛望着木小七背影的方向,忽然問:“少主哥哥,你是不是很喜歡那個小藥童?”

元清杭戳了戳他的腦門:“什麽喜歡不喜歡的。難得和我們一樣大,你不喜歡和同齡的人玩兒嗎?”

自從上一屆魔宗宗主死後,魔宗分崩離析,舊部和魔修士們聚集在魔宗屬地內,除非在厲紅绫這種強大高手下尋求庇護的,更多的是獨來獨往。

元清杭觀察了幾天,就沒在厲紅绫的居所中看到什麽孩童,在記憶裏,他和厲輕鴻一起長大,整日裏除了練功修煉,就是和毒蟲怪獸為伴。

厲輕鴻低着頭,小腳尖在地上碾着:“我只想和少主哥哥你一起玩。”

元清杭好脾氣地安撫:“沒問題,我們以後還會一起玩到大呢。”

可憐的娃,要是能像現代人一樣上個幼兒園和小學啥的,一堆熊孩子在一起打打鬧鬧,哪裏會這麽別扭啊。

厲輕鴻固執地盯着他:“少主哥哥會把他留在身邊,也一起長大麽?”

元清杭好笑地拍拍他:“當然不會,他和我們不是一路人呀。”

趕緊的,橋歸橋路歸路,今晚就把他們送走!再留一天,那個蠱蟲的屍粉吃下肚,全都得死翹翹。

厲輕鴻抿着嘴,眼睛終于亮了亮。

一整天,他都亦步亦趨跟在元清杭後面,無論是研藥還是記錄症狀,都寸步不離,但凡元清杭想偷偷和木小七說點什麽,他都會忽然冒出來,幽幽站在身後,吓人一跳。

直到傍晚徹底離開,元清杭硬是沒找到機會,再和木小七說點什麽。

……

萬籁俱靜,午夜時分。

随着一聲野枭凄叫,厲紅绫居所的大門前,無聲地悄悄開了一條縫。

一個小小的身影探出了頭,穿着件緊身的深色小錦袍,腰間紮了條黑色腰帶,腳下是雙柔軟合腳的小軟皮靴子,正是元清杭。

外面一排夜間守衛的傀儡獸齊刷刷扭過頭,眼睛裏一簇幽幽綠色鬼火閃爍。

元清杭劈手扔過去一把符篆,最中間的幾只傀儡獸眼中的幽光一閃,齊齊熄滅了。

元清杭心裏松了口氣,沖着身後招招手:“跟在我身後,排成一排走。”

一排人影鬼鬼祟祟跟着探出頭,正是那幾個被抓的神農谷弟子,身上的靈力鎖鏈已經被除掉了。

木小七在最前面,緊跟着他。

在他倆身後,是那個十五六的少年,一邊貓着腰,一邊震驚得口吃問:“真、真的,你要放、放我們走?”

元清杭無語,低聲道:“你可以再叫得大聲點,這樣就不用走了。”

那少年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拼命點頭。

一行人屏息從一排傀儡獸中穿過,尚有幾只遠處的傀儡獸眼中鬼火未熄,牢牢地盯着衆人,身子焦急地亂轉。

元清杭是此間的半個小主人,早已經被傀儡獸認過主,這樣身後帶着生人,那幾只傀儡獸就有點困惑,一時之間,眼中鬼火明滅不定,拿不準是不是該上來追擊。

待到最後一個人快要穿過傀儡陣,最近的一只傀儡獸忽然渾身機關“咔嚓”亂響,劈手捉住了他的腳踝!

那人驚叫聲還沒來得及出口,元清杭已經一揚手,打出了早已備好的一張符篆,封在了那只傀儡獸的眼睛。

幽火暗去,傀儡獸四肢扭動,元清杭輕喝一聲:“跑!”

一行人拔腿便跑,跟着他向遠處狂奔。

就在他們身後,微開的門縫後,一雙黑漆漆的眼睛露了出來,映着清冷月輝,黑白分明。

幽幽地盯着前面的那行身影,他慢慢擡起白皙的小手,将一個東西放在了嘴邊。

一只青翠逼人的竹葉小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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