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宿醉
寧奪沉吟了好半天,俊逸眉峰微微蹙起,直到大家都焦急起來,才慢吞吞道:“我小時候,被魔宗的妖人虜進過魔窟,折磨囚禁過,還被迫做過藥人。”
“噗”地一口,元清杭剛偷了一小口酒,還沒悄悄咽下去,就嗆在了喉嚨間,驚天動地地咳嗽起來。
寧奪默默看了他一眼,伸出手,在他背後若無其事地順了順:“小心。”
元清杭咳得滿臉通紅,狼狽不堪地擺了擺手:“咳咳……你繼續!”
厲輕鴻抿着嘴,斜着眼,看了看元清杭,又看了看寧奪。
他柔聲道:“做了魔宗手裏的藥人,還沒被毒死嗎?寧仙君真是命大。”
宇文離也是愕然不已:“寧小仙君竟然有此悲慘遭遇?”
寧奪眉眼低垂,長長的眼睫在火光下留下兩排密密的黑影:“并不悲慘,每每想起來,只記得一些有趣的事。”
元清杭一聲不吭,心裏卻忽然有點怦怦地跳。
剛剛他開玩笑地問了一句“寧小仙君是記住了我的壞呢,還是記住了我的好”,這個人當時沒回答,可是現在卻等在這裏嗎?
商朗當然是知道寧奪這段往事的,聞言嘆了口氣,豪爽地拍了拍寧奪的肩膀:“行了,全都喝吧。你這經歷,可是實打實的獨此一份。”
衆人又是驚訝,又是嘆息,咕嚕咕嚕喝了最後一輪罰酒,那個大酒壇子也快見了底,随手晃晃,叮咚作響。
宇文離看了看元清杭那意猶未盡的樣子,笑着将酒壇攔腰抱起,迎面拍了過來:“想喝嗎?全給你。”
元清杭手一擡,将酒壇旋了半圈,攬在懷中:“謝啦。”
他抱起酒壇,惬意地對着壇口,咕嘟嘟數口飲盡:“過瘾!”
這酒後勁極大,一開始衆人都還清醒,不知不覺間,酒意才有點上頭。
商朗臉色酡紅,瞪着大家,手指挨個兒點着:“讓我來數數,今晚到底誰最菜,各喝了幾碗?我是四碗。”
宇文離笑着扶住額頭:“我輸了三輪,喝了三碗。”
木嘉榮臉色通紅,不知道是羞惱還是醉酒,氣鼓鼓小聲道:“我……我六碗。”
每一輪,他竟然全輸了!
商朗忍不住哈哈笑出聲來:“就偷樂吧你——難道你想和他們一樣沒爹沒媽,還是想和驚屍親近幾晚?”
他反手指了指自己,又扭頭看看厲輕鴻,扳着手指數:“你是三碗,沒錯吧?”
厲輕鴻眼神晶亮地望着他:“你記得真清楚。”
商朗得意揚揚:“那當然,我豎着耳朵呢!”
寧奪看了看元清杭,輕聲問:“我兩碗,你一碗。”
元清杭瞪着他,小聲地笑:“你看我饞酒,所以最後一輪才故意那樣說,好讓我輸了是嗎?”
寧奪若無其事的眼望前方:“只是想到了,就随口一說。”
酒勁太大,元清杭只覺得臉上有點奇怪的發熱,身子也有點輕飄飄的。
漸漸微弱的篝火照耀下,對面的人面如冠玉,劍眉星目,宛如畫中人一樣,元清杭瞪着他的俊臉,發了一會兒呆,忽然拿手點了點他:“你若是說天下絕色,豔壓仙門,我們倆一塊兒勝出,我可就喝不到酒啦!”
“撲哧”一聲,宇文離坐在對面,嘴裏一口酒也噴了出來。
酒液噴在火焰上,原本已經快要熄滅的小火苗熱烈地重新蹿了老高,映亮了衆人驚訝忍笑的臉。
宇文離揉着自己的太陽穴:“黎小仙君,這樣比的話,勝出的只怕還是只有寧仙君一個人啊。”
在座的只有商朗已經看過了元清杭本來的臉,強行忍了半天,終于道:“非也非也。宇文兄彩鳳之姿,木小公子清貴逼人,黎紅小兄弟也俊美異常,都好看啦。不過……”
他也有了點醉意,忽然一伸手,向元清杭臉上抓去:“想說自己漂亮,就亮出來呀,天天憋着,也不嫌悶得慌!”
他手掌如風,猝不及防,元清杭雖然酒醉,可動作卻不慢,擡手急擋。
兩個人的手臂在空中相交,“砰”的一聲。各自龇牙咧嘴,手臂酸麻。
元清杭嘆了口氣。
重新燃起的火光中,他懶洋洋地一擡手,白玉黑金扇半遮住了臉,在臉上揉了揉:“比就比,誰怕誰嗎?”
扇面再移開時,衆人面前的黑衣少年已經換了一張陌生的臉。
天邊冷月蒼白無聲,近處篝火暖意融融,跳動的火焰在他臉上打了一層朦胧的柔光,勾勒出他似笑非笑的眉眼,也映着他漆黑如寶石、明亮如晚星的眸光。
唇紅齒白,神采飛揚。
和他身邊的寧奪并肩一處,果然一對璧人,渾然不似人間容貌。
……
篝火燃盡,四周的嬉笑熱鬧終于歸于沉寂,圍坐在一起的數位少年東倒西歪,都被酒意沖得醺然欲醉。
宇文離随手抛出四顆靈石,打在剛剛支好的帳篷四角,壓實了縫隙,将四周的山風牢牢擋在外面。
帳篷是用結實的靈獸獸皮造就,伸縮如意,此刻被撐大了許多,裏面躺了五六個人,依舊寬敞。
寧奪站在躺倒的幾個人身邊,低頭查看了片刻,彎下腰去,将幾件狐裘一一蓋在衆人身上。
向着宇文離點點頭,他掀開帳篷一角,走了出去。
外面氣溫極低,星月輝光到了後半夜更加暗淡,他剛站定,身後腳步輕響,宇文離也跟了出來。
在寧奪身邊立足,他道:“寧仙君不休息嗎?”
寧奪搖搖頭,修長手指搭在銀色劍柄上:“我守夜。”
宇文離輕笑:“沒想到寧仙君如此好酒量,竟然一點醉意也無。”
寧奪道:“宇文公子也一樣。”
宇文離道:“我是事先吃了醒酒藥的,可算不得真海量。寧仙君也做了準備嗎?”
寧奪一怔:“這倒沒有。原本也是臨時起意。”
朋友間偶然聚會玩樂,既沒有貌合神離,也不怕誤事,又何必這樣小心翼翼。
宇文離微微一笑:“也是,自己若不想醉,總有辦法的。”
寧奪轉頭看向他:“辦法?”
宇文離揚起長眉:“答題時,不如實作答不就行了?”
看了看寧奪的神色,他似乎更加詫異:“……寧仙君該不會覺得,這種游戲全都要說真話吧?”
寧奪緩緩道:“自然全是真的。”
宇文離瞪着他,半晌無奈一笑:“寧仙君果然光風霁月,玩個酒令也絕不作僞,是我小人之心,欺君子以方了。”
半晌,寧奪道:“宇文公子若是勞累的話,不如回去休息。我近來修為略增,每日休憩兩個時辰就好。”
宇文離沉吟一下:“我有件事,想要問問寧仙君的意思。”
“請問。”
宇文離看了看身後的帳篷:“寧仙君對這位黎小仙君如何看?”
不遠處的帳篷裏一片漆黑,酒醉的幾個人都安靜地睡着,裏面有帶着火力的靈石保暖,應該睡得舒服又安寧。
可兩人所站的地方正對着懸崖峭壁,一覽無遺,罡風刮在巨大山岩上,不時吹落一些風化多年的碎石,撲簌簌滾下萬丈深淵。
寧奪轉過身,看向他,神色肅然:“宇文兄想說什麽,不如直說。”
宇文離點頭,素來溫和俊雅的臉上沒了盈盈笑意:“我聽劍宗的人說了你們進來時的事。”
藥宗和術宗的人進來在先,後來寧程質疑元清杭他們身份、姬半夏現身逼迫的事,他們統統不知。
但如此大的事,又怎麽可能瞞得住。行進途中,這事早已在別的隊伍傳了開來。
寧奪目光銳利:“原來你不是來串門飲酒,是來試探。”
宇文離輕嘆一口氣:“寧仙君不必如此敏感。我今晚才得知,這位黎小兄弟不僅驚才絕豔,就連相貌也是天人之姿。”
他頓了頓,又道:“寧仙君難道不覺得奇怪,這樣兩個人,為什麽在此之前,毫無名氣,也從未在任何仙門交際中出現過?”
寧奪淡淡道:“奇怪,但不是罪過。”
宇文離意味深長地道:“我似乎知道寧仙君的态度和立場了——你很是信任他們,是嗎?”
寧奪搖頭:“只信任一個。”
不用多說,宇文離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誰。
他沉默了片刻,才又問道:“寧仙君,你究竟怎麽看他們的來歷?他們能進來,可是全靠魔宗護法的庇護。”
寧奪道:“不需懷疑。因為我知道他們真正的身份。”
宇文離一驚:“是什麽?”
在谷口的糾紛中,那兩個人已經被揭穿了并非真正的七毒門,可到底隸屬什麽門派、師門何處,卻一直并沒說明。這叫人又怎麽不心生警惕?
寧奪搖頭:“還恕無可奉告。”
宇文離緊緊盯着他:“我有個猜測,不如說給寧仙君聽聽。”
寧奪并沒有接話的意思。
可宇文離卻并不打算住口:“黎小兄弟在醫術和術法上堪稱雙絕,他也曾說過,他有兩個師父。”
寧奪淡淡“嗯”了一聲,不置可否。
“那兩個師父,想必都是有驚天的本事,才能教出這麽驚才絕豔、聰明機變的徒弟。”宇文離清越的聲音在夜風中變得極冷,“縱觀天下,這樣的人,怕是也不多。”
寧奪靜靜伫立。
“魔宗的左右護法,卻恰好一個擅醫,一個通術。”宇文離盯着寧奪俊美冷峻的側臉,緩緩道,“寧仙君,你覺得,這是不是很巧?”
寧奪衣袖中的手指,悄悄攥緊。
可他的眼角眉梢,卻一絲波動也沒有。
“宇文公子,你忘了一件事。他進來之前,是你祖父宇文老爺子親自查驗的。”他淡淡道。
宇文離細細觀察着他的臉色:“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可這兩人畢竟來歷詭異,我們未雨綢缪也沒什麽壞處。”
寧奪眸光澄澈清冷,可望向他的眼神,終于透出了一絲失望:“我以為大比之日,他和宇文公子聯手抵禦驚屍,救治諸多傷者,已足夠宇文兄看清楚他的為人。”
宇文離道:“此一時彼一時。此入萬刃冢,後面的兇險只會越來越大,萬一有人心生歹念,只怕後果不堪設想。”
寧奪沉默,半晌道:“宇文公子這是已經認定他們心存歹意了?”
宇文離道:“寧仙君不妨扪心自問一下,心裏真的從未有半點疑慮嗎?”
天邊圓月無情,冷冷照耀着山巒巨岩,同樣映照着寧奪那俊美到幾近淩厲的臉:“從未有過。”
……
萬刃冢百裏之外,一處峭壁之上。
叢叢怪石密布,形狀精妙詭谲,一枝暗綠色的松枝在石縫中掙紮而出,斜斜挑出一道疏冷的樹影。
山間的雲霧到了晚間,更加添了一股濕潤的冷意,翻騰在虬結的奇松間,柔若輕紗。
寧程站着松樹下,身形筆直,仿佛比身邊的山崖還冷硬。
終于,他身後響起了極輕的衣袂簌簌之聲,從遠處瞬間而至,分不清是禦劍而來,還是乘坐了法器。
寧程慢慢回頭。
一個模糊的身影立在蒼松之下,身形極瘦,面上籠着一層似雲又似霧的輕紗,整個人似乎都是虛幻的,甚至分不清所在的遠近。
寧程立在原地沒有動,緩緩道:“百舌堂堂主?”
那人輕輕一笑,就連笑聲也模糊悠遠,極難辨認出那清亮的音色是男是女:“寧掌門,多年來承蒙惠顧。”
寧程淡淡點頭:“各取所需而已。”
百舌堂。
游走在正邪之間、知天下仙門魔宗無數大小事,專司販售消息秘辛,且一向消息準确真實。
只是這價格,卻從來都極其高昂,甚至有的消息和秘密,更是沾着血腥和死亡,不知道具體來處的。
這樣的一個門派是創立在什麽時候,已經不可考了,但是天下沒人敢說,自己一輩子也用不到、求不到他們。
而這一代的百舌堂堂主,似乎比歷代堂主更神秘一些。
沒人知道他真正的面容,也沒有人知道他的年紀和喜好,唯一被世人知道的是,百舌堂堂主極愛錢財。
消息既然能保證真實和稀罕,價格高自然也是應該的,可是這位百舌堂堂主卻有個怪癖,那就是價格随時會變化。
只漲,不跌。
上次一個消息值得百塊靈石,下次同樣的消息,就可能漲到十倍,且不能還價。
試圖還價的人,無一例外都會被列為拒絕往來戶,下一次再找百舌堂時,就會發現那只負責傳音的雀舌隼忽然暴斃家中,再也沒可能聯系上對方。
寧程當然也很清楚這個規矩,所以他拿出來的靈石袋比往常更大,也更加沉重。
對面的人雖然看不清臉,可是卻能感覺到他的确在微笑:“寧掌門,這次價格不漲。”
他随手抛過來一個小小的蠟丸,來勢平緩,仿佛親手遞過來一般。
寧程雙指輕輕夾住,随手捏開外殼,低頭看了裏面的小字,忽然眸子一凝。
側面看去,黃箋上的題頭,隐約是一個“木”字!
他再次仔仔細細看了一遍,手指竟然有點發抖,不知道是因為激動,還是因為震驚:“這消息能保真嗎?”
“沒有鐵證。但是從一切旁證和時間上推測,應該八九不離十了。”
“如此隐秘難得的消息,為何不漲價?”寧程聲音低啞。
對面模糊的人影輕笑了一聲:“和寧仙君做生意做了十幾年,親眼看到你從一位根基不穩的小仙君,變成了如今的代掌門,我只是越來越好奇了。”
寧程淡淡道:“好奇什麽?”
“我好奇寧掌門這些年堅忍不發,收集了這麽多各大仙門的秘辛,究竟是為什麽?”
寧程道:“傳聞百舌堂和客人之間,一向只有生意和錢財關系。”
他清雅的臉龐隐藏在月色的松枝下,顯出了些陰鸷:“沒想到堂主竟然親自來送消息,還關心客人的所圖。這是不是逾越了?”
對面的人面目隐在那層雲一般的薄紗中,聲音愉悅:“寧掌門不用害怕,我也只是實在閑着無聊。”
他的聲音時而溫和,時而冷淡,竟是千變萬化,甚至不像同一個人:“至于寧掌門是想将蒼穹派發揚光大,所以才想掌握這麽多別人家的隐私;還是有什麽別的特殊想法,我也絕不會插手,更不會暗示任何人。”
寧程盯着他,神色平靜:“就算堂主你洩露出去也沒什麽。畢竟我也只是買一點消息。”
百舌堂堂主笑得更加愉悅了:“只是買消息嗎?我好像聽說,寧掌門最近還買了不少珍貴的材料。”
寧程神色不變:“十二年一次的盛會,東道主自然要準備充分。”
那人凝視着他,忽然突兀開口:“寧掌門所圖之事……和令師兄有關嗎?”
寧程的脊背,忽然繃緊了。他目光灼灼:“你說什麽?”
“別緊張。我和令師兄有過一面之緣,無論你做什麽,我都樂見其成。”對面的人似乎有點悵然,“就算還故人一個人情吧。”
寧程沉默不語。
“對了,貴門派的太上掌門據說快要出關了,他的魂燈這些天火焰大漲。”那人又道,“不知道令師尊出來後,看到你将本門打理得這麽好,會不會很欣慰。”
寧程淡淡道:“不勞操心。”
那人笑了笑:“受傷閉關前,他已經是世間罕有的金丹圓滿境,只是不知道出來後,會有什麽驚天的突破。這世間,可有很多年沒有出現過元嬰境的大能了。”
寧程道:“師尊修為高深,我們後輩只能高山仰止。”
那人笑了笑,轉移了話題:“對了,我決定再附贈你一個小消息,算是添頭。”
他看了看寧程手裏的蠟丸:“這條消息的主角,你下午剛剛見過。”
寧程猛然一擡頭,略略思索了一下,忽然怒意隐約。
“那個貌美的,就是……厲紅绫的兒子,剩下那個,是那個魔宗的小少主。”他一字字道,齒縫裏溢出冷意。
他早該想到的,姬半夏那麽護着那兩個少年,甚至不惜動用數十位魔宗高手,差點就引發一戰。
雖然最終雙方均有顧忌,姬半夏及時遁走,他也沒有集合仙門追殺,可是那種憋悶的感覺,卻是如此熟悉。
難怪看到那個少年就有種奇怪的不舒服,早在十年前,那個小崽子就是這麽狡黠刁鑽,面對仙門強敵毫無敬畏,甚至将他騙得團團轉。
到了今日,果然還是這麽花樣百出、膽大包天。
……
萬刃冢內,朝陽初升。
金橙色的朝陽光芒穿透了層層遠古大陣的屏障,照耀在群山的峰頂,被過濾去了耀眼的金色,只剩下暖暖的淡橙。
碩大的獸皮帳篷外,一道白衣身影迎着朝陽射來的光線,靜靜閉目坐着。
幾個蒼穹派的弟子探頭探腦過來:“……二師兄?”
寧奪緩緩睜開眼,目光清明:“嗯?”
寧小周湊過來,看了看帳篷:“二師兄一夜未睡?”
寧奪眼神清明:“不困。”
幾個弟子互相看了看,心領神會:“明白明白。”
大師兄飛揚跳脫的,擔不起重任,果然只有二師兄靠譜,把師父叮囑監視的事放在心上。
“可我們還不出發嗎?別的隊伍都走了。”
“是啊,去晚了的話,會不會好兵魂被人搶走了?”
他身邊的同門哈哈笑起來:“你以為是先到先得嗎?多少人在止殺湖尋上幾天幾夜,也沒有任何感應呢。”
寧奪擡起眼,黑沉的眸光在朝陽下顯得淺淡清透,他聲音柔和:“等等。”
他轉過身,撩起帳篷一角,看向裏面。
宇文離已經連夜走了,剩下幾個宿醉的少年還在呼呼大睡,昨晚規矩的睡相現在也亂七八糟。
商朗仰躺着,一條腿壓在旁邊的木嘉榮腳踝上,另一只手搭在邊上的厲輕鴻的胸前。
厲輕鴻頭發散亂,整個人蜷縮在邊上,身上的黑色勁衣也沒脫,一夜睡下來,胡亂地翻卷到腰上,露出了裏面一截雪白的裏衣。
角落裏,則四仰八叉地躺着元清杭,白色狐裘如雪般堆在一邊
那張平庸的面具徹底脫掉了,現在這樣安靜地躺着,沒有了平日的狡黠靈動,醉意熏蒸下,微紅的臉龐仿若桃花,只剩下一片憨态。
遠遠看過去,身上的黑色輕雲紗勁裝和白色狐裘混在一起,襯着他肌膚如玉,對比分明,更顯得唇若塗丹,眉目如畫。
寧奪腳步輕得幾乎聽不見,走到他身邊,低頭看了看。
外面的同門小師弟探着頭,還以為他要叫醒衆人,卻見他撿起了掉落在邊上的狐裘,輕輕蓋在了元清杭身上,又退了出來。
“再等等,都還沒醒。”他淡淡道。
幾個同門師兄弟互相看看,吐了吐舌頭,悄悄退到了一邊。
不知道過了多久,終于,帳篷裏有人發出了一點聲響。
商朗動了動胳膊腿,第一個醒了。
頭還有點兒疼,他晃了晃頭,看看四周,終于想起了昨晚的事情來。
再看看身邊,他趕緊把壓着木嘉榮的腿腳移開,又把另一邊厲輕鴻的身子擺正了點。
剛一骨碌爬起身,他的目光就落到了一邊的元清杭臉上。
上次在清晨的屋舍前驚鴻一瞥。他也曾見過元清杭一面,也沒來得及端詳,昨晚也是只看了幾眼,就散了各自酣睡。
現在不知道怎麽,卻有種越看越熟悉的奇怪感。
帳篷裏放了好幾塊火晶靈石,原本就溫暖如春,再加上帳篷裏人多火氣旺,他看着看着,鼻子就有點發癢。
他身體一向有點燥熱之症,這一夜被烤得厲害,鼻子裏忽然就有幾滴血流了下來。
他一低頭看見血跡,趕緊懊惱地擦了擦。
這一擦,心底好像有什麽事情隐約跳了出來,卻又抓不住。他一邊怔怔地發呆,一邊又忍不住再看了看元清杭的臉。
……那種奇怪的感覺,到底是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