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獨處

猶豫了半晌,他才摸索着從儲物袋裏摸出一根仙草,摸索着遞了出去。

小東西窩在他懷中,張嘴“吱”了一聲,掙紮了幾下,忽然跳了起來,叼住了那根草,吧唧吧唧地啃起來。

吃完了,不知道是不是覺得寧奪身上幹淨又好聞,伸爪子抹了抹嘴,竟然又往他懷裏鑽了鑽。

元清杭目瞪口呆,伸手彈了一下它的小腦門:“哎喲,你這見風轉舵的貨,一根草就能收買!昨天不是還要咬他?”

寧奪慢慢伸出手,在小東西脊背上摸了摸。

元清杭看着一人一獸,忽然道:“寧仙君,閑着無聊,我教你個繞口令兒,好不好?”

寧奪微微側耳:“什麽?”

元清杭憋住笑:“繞口令是這樣的:

話說打南邊來了個多多,打北邊來了個奪奪;

多多要咬欺負主人的奪奪,奪奪拿靈草喂兇巴巴的多多;

奪奪抱着多多撸多多,多多高興了不再咬奪奪

——來,跟着說一遍,不打頓,就算你厲害。”

寧奪愣了一愣,面色精彩,半晌才道:“……我不厲害。”

元清杭心裏笑到差點內傷,施施然拍了拍手,忽然道:“躺下來吧,自己脫衣服。”

寧奪赫然擡頭:“你……”

元清杭奇道:“我什麽我?我可是醫修,幫你看看胸前斷骨,你不脫衣服,我又不能隔空視物。”

寧奪咬牙道:“不勞費神。”

元清杭哼了一聲,忽然手指急伸,拂上他後脖頸。

他未用靈力,不帶勁風,又是在身後出手,寧奪目不能視物,猝不及防,軟綿綿癱倒在地。

寧奪身不能動,又惱又急:“你幹什麽?”

元清杭慢悠悠在他身邊坐下,将小造夢獸拎開,扔進了儲物袋:“是你逼我的。再不配合,小心我像小時候一樣,把你綁起來紮針。”

他原本是随口調笑,可是這話一說出來,兩個人卻都有片刻奇怪的安靜。

一股溫柔的情愫悄然浮現,十年前,兩人還是孩童,彼此便如現在一樣,也曾劍拔弩張,也曾冰釋前嫌,如今驀然回想,記憶依舊有趣又清晰。

元清杭嘴角噙笑,小聲道:“好了,都長大了,別耍小孩子脾氣。還怪我不解釋,你自己又好到哪裏去了?”

寧奪抿着薄唇,依舊不語。

元清杭和聲道:“你生氣的不是我作的選擇,而是我不顧自己,對不對?”

寧奪低聲道:“……你放開我。”

元清杭只當沒聽見:“沒錯,我是情急之下沒多想。你心裏內疚,覺得連累了我,又覺得我這樣做,實在沒有必要。”

寧奪終于啞聲道:“總不該兩個都陷進來。”

“可你講講道理。換了你是我,你會不會轉身拍拍屁?股就走,把我孤零零留在這裏?”

寧奪沉默半晌,面無表情道:“我會。”

元清杭輕笑一聲:“寧仙君,口是心非可不好。那我換個問法,要是商朗受了傷,你會丢下他一個人嗎?又或者換了木小公子和你的寧小周師弟?”

寧奪一愣,悶悶道:“……你不要胡攪蠻纏。”

元清杭毫不客氣,單手按住他肩膀,另一只手快速撕開他腰間衣帶,“唰”的一聲分開:“我也一樣。就算不是你,換了常姑娘或者我師弟,他們若是落下懸崖,我也沒辦法一走了之。”

石廳處于地下,四周原本昏暗,可是元清杭目力極好,不用夜明珠照明,已經習慣了在這光線下視物。

這一撕,寧奪前胸便露了出來,上面雜布了些傷痕,昨夜草草包紮後,已經止住了血流,可是傷口依舊猙獰。

感到手下的寧奪身子微微一顫,元清杭慌忙道:“我手腳很輕,馬上就好。”

寧奪緊緊咬住了嘴唇,身體線條不僅沒松弛,反倒好像更緊繃了些。

元清杭嘿嘿一笑:“醫者面前無男女,更何況你我都是男人,不用不好意思。”

寧奪一言不發,擺在身側的手指似乎蜷縮起來,握得有點發白。

他胸前的衣衫一開,胸前和腰腹部都露出了大半,元清杭一邊觀察他傷口,心裏一邊“哇哦”了一聲。

——不愧是男主角的标準,這也太穿衣顯瘦、脫衣有肉了點兒。

雖然傷痕累累,卻更襯得沒受傷的肌膚光潔瑩白,肩膀筆直,腰肢勁瘦,腹部的線條在半褪的衣袍下若隐若現,青年的肌肉健美和少年的青澀線條混在一處,宛如玉石雕刻出來的俊美石雕。

他心情複雜,也說不清自己是嫉妒還是羨慕,輕輕按向寧奪胸肋,一探。

沒什麽問題,斷骨固定得很好,沒有再度移位。

隔着薄薄肌膚,也能感覺到胸口下的心跳急促有力。

九珍聚魂丹果然神效,宣稱能肉白骨、活死人,倒也不算吹牛。

“行了,斷骨好得很快。”他道,“你再忍忍,我給你的外傷換點藥,有點兒疼。”

傷口衆多,要清洗創面,又要重新敷藥和包紮,他的手在寧奪身上忙碌半天,一擡頭,卻看見寧奪如玉的臉頰已經緋紅一片,不知道是不是疼得,趕緊道:“馬上就好啦,還有最後一處。”

寧奪緊閉牙關,一聲不響,

元清杭一低頭,就有點發怔。

只剩最後一處不假,就是這一處的位置,頗有點尴尬和私密。

實在是距離下腹太近了點。

元清杭一咬牙,閉上眼,拿着藥膏,抖抖索索往那裏倒去,嘴裏亂七八糟地道:“你放心,我沒看你……我閉着眼的!”

這樣閉着眼,位置畢竟不準,摸索了幾下,藥膏塗得歪七扭八不說,只覺得他微涼的手指下碰到的肌膚,似乎越來越熱。

越忙越亂,忽然只聽見一直安靜忍痛的寧奪呻?吟了一聲,聲音低沉,似乎在竭力忍耐。

元清杭一慌亂,猛地睜開了眼睛:“怎麽了怎麽了,是不是弄痛了你?”

一眼看去,眼睛就是一花,仿佛看見了什麽奇怪的物事。

還沒等他定睛細看,寧奪已經啞聲叫:“你解開我穴道。”

元清杭慌忙移開眼睛,摸到他後頸。

剛拂開他的穴道,寧奪已經猛地坐起來,一把将他推了出去。

他背對着元清杭,聲音又啞又暗:“我自己弄。”

……

元清杭被他推得差點一個趔趄,看着寧奪自己包紮好,又将衣衫拉好,讪讪道:“寧仙君真厲害。”

寧奪正在系腰帶的手猛地一頓,清瘦挺拔的後背仿佛僵硬成了一塊岩石。

元清杭慌忙叫:“我不是說那個厲害!我是說你身體素質好,各處傷口愈合得都很快!”

話一出口,更恨不得一口把自己的舌頭咬掉:要死了要死了,不解釋還好,這一解釋,豈不是坐實了他看清了人家的尺寸!

寧奪面紅如霞,默默不言,摸索着自己整理好了衣袍。

元清杭偷眼看看他,半晌從邊上的儲物袋裏摸了顆靈丹出來,讪讪道:“寧仙君,你餓不餓?”

寧奪的臉色總算慢慢恢複了正常,淡淡道:“不用,我接近金丹中期,随時可以辟谷。”

元清杭瞪着他,點點頭:“行,我也不餓,我倆一起省口糧。”

寧奪隐忍道:“我沒有刻意挨餓的意思。你不用誤會。”

元清杭道:“小七君啊小七君,你可真是……哈哈,呵呵。那要不要比一比,誰先吃誰不是男人?”

寧奪無奈道:“你這樣有意思嗎?”

元清杭“嗯”了一聲:“有意思得很啊!”

寧奪沉默半晌,伸出手:“拿來。”

元清杭笑眯眯地把靈丹一剖兩半,放了一半在他手心:“給!”

寧奪捏着半枚靈丹,側耳皺眉:“你又在幹什麽?”

元清杭靠得極近,呼吸幾乎要灑到他面門,理直氣壯道:“我看着你吃,免得你偷偷吐出來,省下來藏着。”

寧奪被他說得臉色微紅:“你胡說什麽……吞下去再吐出來,誰會這麽惡心?”

元清杭一陣心虛,心裏暗暗道:“何止,昨晚我還嚼碎了喂你呢。啊,若是被這人知道,會不會現在就吐得翻江倒海,從此不再理我。”

寧奪修長手指拈着藥丸,放進口中,慢慢吞咽下去。

元清杭看着他嘴唇輕動,喉結又輕輕一滾,心裏莫名就想:“真奇怪,這個人怎麽哪個角度都好看?手好看,脖頸好看,就連喉結好像也比常人漂亮一點兒。”

一邊胡亂想着,一邊也嚼了一半靈丹下去,不一會,腹中果然一股熱意,暖烘烘地滲透四肢五骸。

“喂,你說,現在外面是不是正一片雞飛狗跳呢?”元清杭問道。

寧奪安靜地坐在旁邊調息:“我師父還有我師兄他們,想必會焦急萬分。”

元清杭嘆了口氣:“我這邊也差不多。姬叔叔和紅姨他們,大概會發瘋的。”

寧奪淡淡道:“開始會焦急找尋,時間久了,也慢慢會接受的。”

元清杭嘆了口氣。

厲輕鴻出去後,肯定不會對仙宗的人說真話,商朗他們等不到寧奪出去,又猜不到原由,整個蒼穹派肯定是一片兵荒馬亂。

就算厲輕鴻對他娘說了實情,實際上,也完全沒用。

萬刃冢非人力所能打開,不然諸仙門也不會十二年等待一次。

出不去、進不來,就算知道他們現在滞留此處,所有人也是無計可施。

元清杭就勢躺下來,眼望頭頂,百無聊賴地數着上面的鐘乳石,數了一會兒,又看看身邊的寧奪側臉。

鐘乳石千姿百态,好看得很。可也沒有身邊這張沒有死角的臉賞心悅目。

寧奪眼前蒙着白絹,卻冷不防開口:“我臉上有傷?”

元清杭吓了一跳:“咦?你眼睛能看見了?”

寧奪一呆:“你真的在看?”

元清杭一個鯉魚打挺躍起來:“你詐我?”

寧奪:“……”

兩人在這石廳中駐足,轉眼,十幾日過去。

閑來無事,寧奪一邊安靜養傷,一邊調節內息。元清杭則獨自外出了幾次,在四周探尋。

暗河源源不斷,流往不知去向的遠方,他沿着兩岸往前走了又有數裏,依舊望不見頭,不由心裏奇怪。

萬刃冢又不是無邊無涯,說到底,也依舊只是一座被遠古大陣罩住的山巒,斷魂崖更是在萬刃冢的最西邊。

崖頂的那道瀑布來處不可考,可是彙入地下暗河後,總不能只在山中打轉,這盡頭,又在哪裏呢?

惦記着寧奪,他也不敢一個勁往前探尋,回來後,便和寧奪說了自己的疑惑。

寧奪想了想道:“河水流向什麽方向?”

元清杭沮喪道:“就是不知道啊!這裏遠離崖頂,摔下來之後七拐八彎的,早就迷失了方向,羅盤又失靈。”

說來也邪門,這裏明明幹淨得很,既沒有外面那些兵魂帶來的重重陰氣,更沒有什麽邪祟,可偏偏羅盤完全失效,就連元清杭手裏那個役邪止煞盤,拿出來也是一動不動,宛如裝死一樣。

兩人想了半天,也摸不到頭腦,也只有先留在原地安心養傷。

地下無日月,不知歲月長,不知不覺,又在這裏滞留了十來天。

元清杭一向随遇而安,寧奪也不是焦慮急躁的性格,兩人渴了就取暗河裏的水飲用,餓了就用靈丹果腹,竟然也過得平和安然。

這一日,元清杭等寧奪清晨起來打坐完畢,才鄭重道:“今天能拆了眼睛上的白絹了,待會兒若是覺得刺眼酸脹不适,也不用害怕。”

寧奪低低應了一聲。

白絹一層層解開,緩慢而輕柔,元清杭心裏卻忐忑不安。

用清水沖洗過最初幾次後,眼睛已經不宜再沾水,每天除了由元清杭定時紮針排毒以外,寧奪眼上的遮擋便沒再解開過。

今天這一打開遮擋,好壞就終于要揭曉。

元清杭不知不覺,聲音也發了點顫:“你慢慢睜開眼……若是看不清,也不妨事的,這麽多天都閉着,暫時模糊才正常。”

白絹輕輕落下,那雙漂亮的眼睛終于露了出來。

長久不曾睜開,眼睫被壓得更加柔順了點,密密地蓋在眼睑下,襯得眼窩周圍的肌膚更加蒼白細膩。

那兩排黑如鴉羽的睫毛忽閃幾下,緩緩擡了起來。

一雙熟悉的眸子清亮如秋水,瞳仁黑亮,只是眼角微微有點泛紅,好像有點委屈和悲傷一樣,定定地望着面前的元清杭。

元清杭心裏一陣亂跳,屏息等了一會兒,只見寧奪的目光筆直,一瞬不瞬盯着他,終于有點慌了。

他急忙伸出手指,在寧奪面前大幅度地搖晃:“這是幾?看得清嗎?”

寧奪不答,那雙漂亮的眼睛依舊不轉動方向。

元清杭又把手移近了點,幾乎碰到了他鼻尖:“現在呢,還看不見嗎?”

寧奪微微眯起眼睛,不答。

元清杭的心沉了下去。

“暫時看不見,也不用着急的,我這裏還有別的藥……我們再試試。”他低聲道,心裏一陣又酸又澀。

他低下頭去,狼狽地用手背揉了一下眼角。

該死,怎麽他的眼睛也難受極了。

手腕被拉住了,寧奪清朗的聲音低低響起來:“怎麽了?”

元清杭擡起頭,努力讓自己的聲音歡快又活潑:“沒事,我找藥呢,我忽然想到,手裏有種丹藥可以分解出來一味藥,對眼睛大大地好!你等等,我這就動手試試看……”

寧奪輕聲道:“你哭了嗎?”

元清杭一蹦老高:“誰哭了?你眼睛又不是真的沒辦法了,我哭有用嗎?哈!……哈?”

他猛然住了口,狐疑地盯着寧奪的眼睛:“你怎麽知道的?你看得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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