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金魚
寧奪清澈眼中光芒微閃,似乎有波光潋滟。
他臉上的表情柔和:“嗯,剛睜開,就看得見。”
元清杭呆呆望着他,忽然一伸拳頭:“這是幾?!”
寧奪往後輕閃,瞥了一眼:“你沒伸手指。”
元清杭一拳打向他面門,惱道:“是啊,想打你!”
可惡,這麽嚴重的事,還敢耍人,不知道人吓人會吓死人嗎?
寧奪側身躲過他這一拳,元清杭下一拳又急追而到。
寧奪無奈,身形輾轉,往後一步步退去,兩個人不敢動用靈力,靠着拳頭自帶的力氣,在石廳中打得虎虎生風。
待在一角的小造夢獸瞧着兩人你追我退,急了,撒起腳丫子也跟着他倆團團轉,一會兒沖寧奪龇牙,一會兒“吱吱”急叫。
兩人雖然打得熱鬧,可元清杭顧忌寧奪身上傷勢剛好,寧奪也知道自己修為高,各自都留了幾分力,到了最後,你推我擋,你攻我守,不僅毫無殺氣,倒好像切磋喂招一樣。
寧奪這些天一直靜養,膚色尤其蒼白,這麽打了一會兒,臉色終于微微紅潤了許多,一雙眸子越發明澈。
元清杭瞥了一眼他的臉色,往後一跳,佯裝惱火:“不打了,我累啦!”
寧奪剛停下招式,小造夢獸瞅着機會,忽然急撲上來,就要咬他。
他手臂一伸,輕巧地抓住了張牙舞爪的小東西,提到眼前,淡淡看了看:“這就是多多?”
元清杭往地上一坐,拿着白玉黑金扇往自己臉上扇着小風:“嗯哼。”
小東西被寧奪揪着後頸,歪着腦袋定定看他,忽然一張嘴,沖着他打了個噴嚏。
寧奪猝不及防,被噴個正着。
元清杭哈哈大笑:“寧仙君啊寧仙君,晚上等着做噩夢吧!”
寧奪并沒放下它,卻單手攬在懷裏:“它過得自由自在,又受你善待,吐出來的氣息只會快樂高興。”
元清杭幸災樂禍道:“它瞧你和我打架,瞧你不順眼,噴你一臉怨氣可不稀奇。”
寧奪淡淡道:“不會的,它也喜歡我。”
元清杭“哈”了一聲:“那不如打個賭?”
“賭什麽?”
“今晚你肯定會做夢的,明早起來,說說夢見了什麽。若是美夢,便是你贏,若是做了噩夢,那就是我贏嘛。”
寧奪輕輕揚眉,看了他一眼:“那豈不是憑我一張嘴随便說?”
元清杭一躍而起:“你說什麽,我便認什麽。我就不信堂堂寧仙君會撒謊!”
寧奪道:“賭注呢?”
元清杭想了想:“我有點饞宇文離上次帶來的那壇酒,若是我贏了,出去以後,你幫我找他要十壇子來。”
寧奪道:“為何你自己不去要?”
元清杭用力搖頭:“宇文離太狡猾啦,我要是去要,不知道要怎麽被他扒下一層皮來,還是你去的好,他不敢和你唧唧歪歪。”
寧奪道:“可以。那若是我贏了呢?”
元清杭笑道:“若是你贏了,出去以後,我帶你去吃姬叔叔帶我吃過的那家江上鲈魚!”
寧奪靜靜看着他,點點頭:“好。”
元清杭嘴上開玩笑,心裏卻暗暗發愁。
哪裏還出得去?別說十二年,靈丹再省着吃,也只夠半年的口糧。
到時候撐着吃一陣子苔藓,估計就得營養不良,活活餓死啦。
他望了望身邊周遭的景物,忽然向寧奪笑道:“憋了這麽多天,要不要出去走走?”
寧奪點頭:“走吧,不用回頭了。”
這裏不過是一處臨時落腳地,兩人總不能就此住下。
前面到底通向何處,這裏的邊界在何處,總得去瞧上一瞧。
兩人收拾了東西,一起出了石廳,沿着那條地下暗河,并肩向前行去。
眼前的河流水聲嗚咽,雖然四周不見天日、光線極暗,可依然看得清河中的水質清冽純淨,在昏暗的河床上翻湧起簇簇浪花,沖刷着岸邊的叢叢礁石。
元清杭一邊走,一邊随手撿起腳下的幾顆卵石,看了看。
形狀橢圓,色澤豔麗,有的還帶着隐約的華彩條紋,煞是好看。
“你說,這些石頭在這裏,是不是已經待了成千上萬年?”他抛起幾塊卵石,喃喃道。
寧奪在他身邊緩緩前行:“嗯,想必不曾有人撿起來過。”
元清杭彎下腰去,挑了幾個晶瑩剔透、又格外渾圓的,丢到了儲物袋裏:“多多,給你玩兒。”
小造夢獸在裏面飛快地一躍,爪子接住幾顆卵石,興高采烈地撥弄起來。
兩人沿着河道一路前行,所經之處變化甚少,行了幾個時辰,前方的地勢終于開始變化起來。
原先一片坦途,現在卻明顯地勢上升,河水水流也開始湍急。
元清杭眉頭緊縮,喃喃道:“奇怪,水往低處流才是常理,這河道怎麽會逐漸擡高?”
走着走着,寧奪的目光忽然往河水中望去。一會兒又頻頻轉過去。
元清杭奇道:“怎麽了?”
寧奪卻又望了望他的頭頂,目光微凝。
元清杭更加奇怪:“我頭上有東西?”
寧奪猶豫了一下:“沒事。”
嘴裏說着沒事,他的身子卻往河邊靠近了些。
果然,片刻之後,他忽然猛地一動,應悔劍赫然在手,無聲向着河水刺出!
應悔劍帶着一道淩厲劍氣,直刺河底,挑起了一道隐約的金色細影。
那影子約莫寸把,又窄又細,被寧奪挑在劍尖,猶自胡亂扭動,帶起點點水珠。
四周光線極暗,那金色細影身上的細小鱗片閃着微光,竟是一條極小的金色小魚!
元清杭“咦”了一聲,又驚又喜,連忙抓下那小魚,放在手裏細細觀瞧:“這是什麽東西?我前幾日也在河邊到處找尋,怎麽沒見過這玩意兒?”
寧奪道:“它一直趴在水底不動,藏在黃沙裏,的确不易發現。”
“你眼睛不是剛好嗎,怎麽看得這麽清楚?”
寧奪又看了看他的頭頂:“我眼角餘光只看見一點金色在水波裏,還以為是你頭上的金環在反光。”
那金色小魚在元清杭手裏掙紮扭動,又滑又膩,元清杭拿銀針刺了一下,完全沒有變色,顯然無毒。
他心裏大喜:既然有一條,便有第二條,說不定還有一大群。
多捉一點,豈不是能解決部分口糧問題?
他扭頭:“寧仙君,勞煩你再拿劍術刺幾條?我的扇子不好使!”
寧奪依言走在河邊,目光鎖定了河水。
一會兒,長劍急出,又挑了一條小魚上來。
這般走走停停,他屢屢出劍,元清杭就在一邊接着,把抓到的小魚養在他的水囊裏。
小魚個頭都不大,最長的也就是一根手指長,可是聚在一起,一會兒工夫,水囊裏就金波粼粼,一片豐收景象。
元清杭低頭數了數,大樂:“行啦行啦,我們先烤來吃一頓。這些天我這嘴裏都快淡出鳥了!”
兩個人在河邊停下,元清杭在儲物袋裏找了一截草藥幹枝,将小魚串好,施了個小火球術,興致勃勃動手烤起來。
這金色小魚雖然體積小,可是體內油脂卻異常豐厚,不一會兒,已被烤得色澤焦黃,一股奇香撲鼻而來。
撕了一條在嘴裏,果然肉質豐美細膩,入口鮮甜。
兩個人這些天一直都靠靈丹果腹,可對于元清杭這樣的人來說,其實早已經憋得要死要活,一想到十幾年都要這麽和美食絕緣,簡直比死了還要難受。
這一點兒魚肉下肚,雖然沒鹽沒佐料,卻比吃過的任何東西都要美味些。
寧奪看了看他狼吞虎咽的模樣,自己慢悠悠吃了幾條,伸手把剩下的遞了過來:“太腥了。”
元清杭狐疑地看看他:“又胡說,明明就很鮮美好嗎?”
寧奪淡淡道:“我一向口味清淡。”
“……”元清杭心裏懷疑,可終究敵不過嘴饞,“那我可吃了啊,你要是餓了,待會兒咱倆再抓!”
他雙手都抓着烤魚呢,一時竟騰不出手來,寧奪不動聲色,将一串徑直遞到他嘴邊。
元清杭不覺有異,低頭一口叼住送上嘴來的烤魚,含糊道:“嗚——你這條大!”
寧奪靜靜看着他狼吞虎咽,神色溫柔,半晌目光才轉向了河面。
他忽然道:“萬刃冢中被封山大陣罩住,隔絕了和外界天地日月的靈氣交流,應該是一片死地。”
元清杭一邊大快朵頤,一邊含糊道:“啊?”
寧奪目光明亮,緩聲道:“既然是死地,僅有苔藓能夠生存,那麽這小魚又是靠什麽為生?”
元清杭呆了一呆。飛快地幹掉了最後幾條烤魚,手忙腳亂地拿出那只役邪止煞盤。
剛一放平,一直裝死的羅盤已經有了反應,細細的指針顫動幾下,忽然筆直地指向了河岸對面某處。
兩個人同時躍起,足尖點着水面,淩空踏過河去。
一片岩石後,竟然赫然出現了一條支流岔道,兩邊是一條幽黑的洞穴,黑黢黢不知其深幾許。
元清杭指尖一撚,丢了個小火球術進去,短暫的火光一閃而過,照亮了那條暗道。
金光閃閃,一片耀目。
竟是一大群金色小魚聚在那支流裏,活潑潑游動嬉戲。
先前的那些零零星星的小魚,竟然都是來自這裏!
兩個人對視一眼,彎腰進了那條暗道,裏面光線明顯降低,剛好容得下兩個人低身行走。
腳下潮濕崎岖,四周越發黑暗。
元清杭摸出顆明珠,拿在手中,瑩瑩珠光下,只見兩邊石壁上一片黑綠,布滿滑膩的青苔。
随手揪下一片,青苔極厚,生長得頗是生機盎然。
借着珠光看向腳下,水中的金色小魚也越來越多,一片暗金閃爍,聚在寂靜水中,又詭異又漂亮。
再往前走,道路卻越來越窄,水流聚在狹窄河道中,更加急促,耳邊的水聲越發地大,轟轟隆隆,宛如鼓聲。
元清杭心裏隐約擔憂,再這麽下去,可就容不下兩人一起往前了。
果然,再走一會兒,兩人終于停了下來。
前面的水道窄到只有不到兩尺寬,滔天的水聲從急促的幽黑的盡頭傳來,水濤翻卷,其中無數金色小魚夾在浪花中,也跟着急游而去。
元清杭目視着前方,忽然道:“你覺不覺得,這水聲有點怪?”
淡淡珠光下,寧奪臉色泛着如玉的溫潤,神色微沉:“太大了些?”
元清杭點頭:“對!”
不過是一道地下河的分支,水流再急,似乎也不該這樣猶如千軍萬馬,現在就連他和寧奪面對面說話,竟然都有點聽不清。
元清杭想了想,拿出白玉黑金扇,抖出那條銀索,甩向水中。
銀索不斷向前,不知道過了多久,終于猛地一頓,輕飄飄定在水中,再也不動了。
元清杭手掌一甩,拍出了一張追蹤符篆,黃紙附在着銀索上,倏忽消失,過了一會,銀索忽然急急一陣抖動。
黃光一閃,那符篆又順着銀索激飛而回。
——濕漉漉的符紙上,竟然沾着一點兒翠色,俨然是一片小小綠葉!
兩人幾乎同時驚訝地“咦”了一聲。
這裏明明是生機斷絕的死地,入谷七天,所到之處全是枯石死水、峭壁火山,什麽綠色的野草山樹也沒見過。
這一抹青翠,又是從哪裏來的?
元清杭目光發亮,在隆隆水聲裏,大聲對着寧奪叫:“你說,會不會外面就已經不是萬刃冢了?我們通過山腹深處,走到了山的另一邊?”
寧奪剛想回話,目光落到元清杭手上,忽然凝住。
元清杭低頭一看,猛地吓了一跳。
他手裏的役邪止煞盤,指針對着前方,竟在瘋狂打轉,越轉越快!
不對,前面假如已經是萬刃冢外面,甚至已經到了山明水秀的所在,這暗示着陰氣濃重的羅盤是怎麽回事?
兩人滿心的驚喜化為了烏有,元清杭湊近寧奪耳邊,叫:“前面有邪氣東西!”
寧奪搖搖頭,手指拈起那片綠葉:“可是也有好的東西。”
元清杭反手拉回全部銀索,丈量比畫了一下:“前面大約有十來丈,就能到生長綠葉的地方。”
寧奪沉吟片刻,道:“一點點挖過去?”
元清杭瞪大眼睛:“不能用靈力!”
寧奪緩緩從身邊拔出應悔劍,向着身邊的岩壁削去,劍剛出鞘,變故卻陡然而生。
一聲清越的劍鳴沖天而起,隐隐有虎嘯龍吟之聲,壓過了巨大的水聲,細細聽來,辨不出是悲是喜,似雀躍又似激動。
而它的劍尖,也忽然指向了前面的幽黑水道,像是迫不及待脫手而去。
寧奪猛然一驚,用力往後一頓,才定住了應悔劍。
兩人對視一眼,心裏都又驚又憂。
前方這巨大的水聲,這匪夷所思的綠葉,這陰氣濃重的暗示,還有,應悔劍這奇怪的反應……到底有什麽在那暗河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