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異境
元清杭看向寧奪:“怎麽辦?”
寧奪面色冷靜,舉起應悔劍,再度向身邊的岩石削去。
應悔劍鋒銳逼人,又有絕世兵魂依附,雖然寧奪不敢動用靈力,可按說應該削鐵如泥。
但是這一劍下去,火花四濺,竟只削下來薄薄一片碎岩石。
元清杭訝異地“咦”了一聲,撿起一塊碎石,細細一看,臉色難看了些。
這裏經年累月有大陣的壓迫,山石的密度極大,寧奪這樣不敢使用靈力去斬削的話,幾乎就是徒勞無功。
他向着寧奪招招手:“先回頭,找地方休息。”
這地下無日無月,兩人作息早已紊亂,反正是渴了餓了就進食,累了倦了,便倒頭就睡。
兩人返身折回,重新來到一處寬敞的所在,元清杭道:“過不去。用你的應悔劍一片片削,想要挖通這十來丈,怕是要十年八年。”
他手裏雖然有爆破符,可是根本不敢用。
不清楚這裏的地質結構,一道爆破符下去,萬一不小心炸塌了山洞,他倆立刻就得被活埋在碎石裏。
寧奪緩緩道:“若是我運用靈力的話,或許能一劍貫穿那裏。”
元清杭搖頭:“這和用爆破符有什麽區別?”
寧奪擡頭看他:“那怎麽辦?”
元清杭嘆了口氣,臉色失望:“還能怎樣?我們閑着無聊,每天沒事去挖幾下,聊勝于無吧。”
寧奪凝視着他:“你……是不是很想出去?”
元清杭道:“那是自然!對面萬一就是山的背面,闖過去就能脫離這裏,豈不是要爽上天去?你難道不想麽?”
寧奪淡淡道:“我覺得這裏也不錯。”
“咦,你不憋得慌嗎?不想你那些師兄師弟?還有外面這大好花花世界,無數美食美景?”
寧奪深深看了他一眼:“在蒼穹派裏,也不過是日日安靜練功。”
元清杭嘆了口氣:“姬叔叔說了,等我從萬刃冢出來,就帶我外出游歷,去見識一下各地的奇聞異事、仙魔遺跡呢。哎,要是我一個人呢,我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十幾張爆破符轟過去了。死就死,也勝過……”
說到這,他住了口,又把“活生生憋死”吞了下去,恹恹地托着腮,獨自發愁。
這裏面到處都是一樣,只有連綿不斷的水聲,還有幽暗的兩邊河道,那些鐘乳石初時看着新鮮,看多了也是無趣得很。
一想到這樣暗無天日的日子要過上十幾年,就算身邊有寧奪這樣賞心悅目的美人,也是叫人想想都覺得不寒而栗。
寧奪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良久後,低低道:“先休息吧,想清楚再作打算。”
元清杭精神一振:“對對,別忘了明天醒來告訴我,做了個什麽樣的夢!”
寧奪微微一笑,神色莫名有點溫柔:“好。”
兩人在原地靜坐分別練了一會兒內息,各自和衣躺下。
不一會兒,元清杭就睡了過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蒙眬中,忽然耳邊就是一聲震耳欲聾的巨大聲響。
他吓得一躍而起,迷迷糊糊揉揉眼。
只見身邊那顆碩大的明珠正在發着瑩瑩珠光,可不遠處,應該睡着寧奪的地方,卻空無一人,只有一個儲物袋孤零零擺放在原處。
珠光溫潤,映着地上幾行隐約的字跡,筆力遒勁,顯然是用劍尖在地上硬生生劃出。
“思忖良久,決定欲往山洞處一試。地動山搖之際,應是應悔劍揮出之時。”
“若僥幸成功,自當同往前方一探究竟;若不幸失手,還望獨自珍重,十二載後,山高水闊,任君遨游。”
“另:昨夜無夢,那個賭約自此作廢。”
“——蒼穹派寧奪,是夜寅時。”
元清杭呆立在遠處,忽然狂跳而起,向前急跑而去。
河道裏濤濤水聲依舊,他的心卻瘋狂跳動,自己好像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寧奪,寧奪……他怎麽能一邊用這麽冷靜的口氣寫下這段話,一邊孤身去做那麽瘋狂的事!
很快奔到了那條隐藏的支流邊,他腳下生風,一口氣沖到上次停足之處。
一眼看到前面,他的心驟然一沉,像是泡在了刺骨的冰水裏。
前面那狹窄的通道,被轟出了一個巨大的孔洞,塌陷了大半邊,無數碎石堆積在面前。
河道已經被堵得嚴嚴實實,水流積聚盤旋,無法通過,正在慢慢漲起來。
“寧奪!寧奪你在哪裏?!”元清杭嘶聲大叫,手腳冰涼地撲到水裏。
面前是無數碎石,他瘋狂地扒拉了幾下,又頹然住了手。
不行,刨走一點,頭頂上就有新的落下來,根本沒用。
他立在水中,水流越漫越高,已經沒過了他的大腿,逐漸逼近他的腰。
再不回頭,就算不被碎石壓死,也會被淹死在這裏。
他咬咬牙,從懷裏掏出幾張爆破符,想了想,又加了幾張。
顫抖着手,他閉着眼睛,在心裏瘋狂禱告:“老天保佑,上蒼垂憐!保佑我能徹底炸通整個山洞,別把整個山頂全都震塌下來。”
忽然又是一驚:“啊不對!寧奪八成就埋在這下面,我這一大堆符扔出去,山洞沒通,他卻要被我炸個稀巴爛,連全屍也不剩下。這可怎麽辦?”
腦子裏正在昏昏沉沉,忽然,前面堵得密密實實的碎石堆裏,卻驟然發出一片白光!
漫天光華如同朝陽初升,在那石堆的道道縫隙裏漫卷飛射,刺得他眼前一片雪盲。
前面,無數大小石塊狂飛而出,猶如龍卷風過境,四處迸濺,向他激射而來。
元清杭手中白玉黑金扇赫然抖開,碩大扇面擋住前胸,整個身子倒飛而出。
黑金扇面質地奇特,護住了他胸前要害,可碎石勁力巨大,攜着風雷之聲,也砸得他渾身生疼。
他勉強立定後,胸前血氣翻湧,差點一口血吐出來。
再看前方,原本漆黑一片的堵塞通道,已經被一片明亮光輝照亮。
一道人影筆直而立,靜靜站在不遠處。
他渾身雪白衣袍上沾滿灰塵與血跡,堵塞的水流向前蜂擁而去,掠過他身側,向前洩去。
逆着山洞對面吹來的徐徐清風,他身邊的應悔劍華光爍爍,光暈流轉。
元清杭怔怔盯着他,掙紮着站起來。
他一步步走上前去,走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前,忽然狂撲過去,伸手抱住了他。
寧奪身體猛地一僵,筆直身影仿佛變成了一座雕像,正在茫然,只聽耳邊元清杭聲音輕柔:“寧仙君,你可真厲害。”
話音未落,一條銀索已經蜿蜒而上,緊緊纏住了寧奪身體。
元清杭出指如風,重重點上他胸口靈穴,溫柔聲音變得咬牙切齒:“你腦子是進水了吧,還是走火入魔,忽然犯了病?”
寧奪身不能動,眼睜睜看着他将自己粗魯抱起,放在一邊山壁靠着:“我……”
元清杭冷笑:“你什麽你?一個人孤身犯險,一個人毅然留下靈丹給我。呵呵,好一個悍不畏死,好一個慷慨從容。”
他看着寧奪臉上灰塵遍布,被碎石劃出的幾道血痕,忽然怒火中燒,一字字道:“你們這種仙宗正道,是不是不做點什麽俠義無雙的事,就覺得對不起自己的良心?!”
寧奪抿着薄唇,一言不發。
元清杭點點頭:“行,不說話是不是?”
他收回捆住寧奪的銀索,伸手虛點,逼出指尖幾滴鮮血,在寧奪腳下畫出一個小型桎梏陣,劈手把儲物袋扔到陣法圈內。
“穴道半個時辰自解,陣法随之而破。”他想了想,又兇巴巴地叮囑,“記得定時放多多出來透氣,別憋死它。”
寧奪劍眉輕蹙:“你要幹什麽?”
元清杭冷冷道:“既然不願意一起同行,我們便各行其是。”
寧奪聲音低暗:“你去哪兒?”
元清杭冷笑:“我去前面看看,到底是什麽陰氣這麽濃重。萬一我遇到點啥,不幸死了,你脫困後就回頭吧,十二載後,海闊天空,任君遨游。”
他轉身,掉頭就走。
腳下水流潺潺向前,前面的山體被轟塌了,敞亮的出口處藤蔓叢生,碧綠蒼翠,雖然一片生機,卻也帶着陰風陣陣。
似乎有極強大的東西,正在外面那明亮的世界裏虎視眈眈,張開巨口。
身後,寧奪終于叫道:“你等等。”
元清杭只當聾了,毫不理睬,卻聽身後寧奪虛弱地叫了一聲:“你有藥嗎?”
元清杭:“……”
“我受傷了。”語聲平淡,卻又好像有點委屈。
元清杭腳下一頓,差點被亂石堆絆了一跤。
他扭頭匆匆折返,一步踏進保護陣。板着臉伸出手,在寧奪脈上搭了片刻,心裏一團亂麻。
這個人!瘋了吧這是?
這麽拼命動用靈力,一定會遭到大陣的天道反噬。
原本已經恢複得七七八八的身體,此刻又脈象紊亂,氣血隐約沸騰。
他冷着臉,找出一丸藥強塞到寧奪嘴裏,又伸出手掌,貼上他心口,極輕地緩緩輸送了一會兒靈力進去。
寧奪身不能動,靠在山壁邊,眼波裏有簇淺淡的光芒:“放開我,我們一起前去。”
元清杭怒吼:“沒有我們!你是你,我是我,萬一外面能出去,咱們立刻分道揚镳,你往東我往西。”
寧奪默默無言,忽然輕聲道:“你為什麽這麽生氣?”
元清杭瞪着他,半天才咬牙切齒:“……這裏一個人都沒有,你死了,留一具壓得稀巴爛的屍體陪着我,我還得随時防止你詐屍,你缺德不缺德?你說我該不該生氣!”
寧奪低眉斂目,輕聲道:“死前無恨,死後不怨,不會變成驚屍的。”
元清杭冷笑:“那可由不得你。我要是被困在這裏,一個人悶得慌,說不準把你練成傀儡屍,陪我消遣玩兒。到時候驚才絕豔的劍宗天才,被我拎着牽機線,指哪打哪,我可威風得很吶!”
寧奪想了想:“反正沒了知覺,也随得你。”
元清杭看着他安然臉色,忽然心裏又酸又軟,洩了氣。
伸手解了寧奪的穴道,他揮手破了陣:“大道朝天各走一邊,你愛幹啥幹啥,別跟着我。”
他埋頭獨自向前,來在山洞盡頭,撥開前面層層綠色藤蔓,望着面前景物,半晌說不出話來。
身邊,寧奪緩步靠前,似乎也滿心震撼。
腳下的暗河出了山洞,歡快地奔流向前,彙入一片青碧水域,前面一道巨大瀑布轟隆聲巨大,竟似有點眼熟。
四周環山,周遭全是峭壁,可是和萬刃冢中的孤絕不同,這裏的山壁上長滿了茂盛植物,藤蔓和各種大樹雜生,一派生機盎然。
腳下的河水裏,金色小魚密密麻麻,先前在暗河的主幹道裏發現的那些,顯然都是這裏的産物,不小心游了出去。
元清杭喃喃道:“……這是哪裏?”
寧奪和他并肩而立,道:“不管是什麽地方,好像不受天道壓制。”
元清杭瞪了他一眼,有心繼續怄氣,又覺得沒勁,哼了哼:“是啊,你運氣好。不然像剛剛那麽亂用靈力,早就該被壓成碎渣了!”
的确,在萬刃冢中處處能感受到大陣的威力,一動用靈力便會被反噬,先前的七日中,幾乎日日承壓。
可是踏入這裏之後,身體卻輕松不少,靈力在體內的運轉也順滑無比。
元清杭随手拿着白玉黑金扇一揮,果然,靈力灌注入扇骨,毫無障礙。
身邊寧奪應悔劍一招劃出,同樣劍氣縱橫,炙熱光芒懾人心魄。
元清杭喃喃道:“這裏自成一個小世界,不被外面的遠古大陣限制,所以才能有植物和小魚存活?”
只是,明明是遠古飛升大能布下的大陣,裏面為什麽會有這麽一處奇怪的小世界呢?
元清杭凝視着前面,忽然皺眉道:“這瀑布……”
寧奪點頭:“就是我們跌下來的那個。”
難怪覺得熟悉,仔細觀瞧後,這瀑布的形狀和高度,根本就是先前那道。
兩人默默無言,心裏全都明白了:這裏依舊是斷魂崖底,他們順着地下暗河一路轉圈,卻是繞到了瀑布的後面。
千百年來,無數仙門中人來到此地,都是為了前往瀑布對面的陣眼,再匆匆離開,沒人有機會、更不會想要到這巨瀑的背面一探究竟。
兜兜轉轉,兩個人依舊還在萬刃冢裏!
元清杭轉過頭,斜睨着寧奪:“失望嗎?”
寧奪淡淡道:“還好。”
元清杭嘆了口氣:“豈止還好,簡直神清氣爽,總比悶在地底下好太多啦!”
這裏山明水秀,滿目青蔥,對面瀑布如練,近處游魚金光點點,除了巨大水聲外毫無別的聲音,的确叫人心曠神怡。
雖然如此,兩個人卻都悄悄繃直了身體。
寧奪手按應悔劍,元清杭握緊白玉黑金扇,兩個人各自向兩邊無聲巡視。
這裏雖然光線明亮,頭頂上陽光普照,可是兩個人卻都感到了一股越來越重的冷意。
“有點奇怪。”寧奪輕輕道,低頭看了手中的應悔劍一眼。
應悔劍嗡嗡作響,在劍鞘中激動輕鳴。
元清杭也一皺眉,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
從進到這裏開始,腕上那镯子就越來越熱,裏面的兩顆靈珠也撞擊不休,似乎有種奇怪的激動。
而他手裏的役邪止煞盤反應更大,現在轉得飛快,指針卻不停下定位,像是又期待,又深深畏懼。
這奇特的一方天地裏,有什麽在巨大水聲中顯示着獨特的寂靜無聲,卻又找不到痕跡。
前面山勢一變,一個巨大的轉角赫然顯出,一股恐怖的氣息從頭頂忽然壓下。
無數星星點點的殺伐之意散溢下來,淩厲如刀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