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疑局

宇文離苦笑:“澹臺夫人,那時候我只想着既然是心狠手辣的魔宗作祟,必會全面屠殺。再怎麽說,婦孺理應優先,所以晚輩……”

澹臺夫人目光發直,忽然又喃喃道:“不,不對。姬半夏他不會殺超兒,更不會連刺兩劍……”

澹臺明浩卻忽然開口,打斷了她:“夫人,你悲傷太重,不要胡思亂想了。”

澹臺夫人仿佛猛地醒過神來,怔怔望着丈夫,終于沉默不語。

澹臺家的一個客卿接過話頭:“宇文家和我們澹臺家一向生疏,見死不救也沒什麽好責怪的。我們澹臺少主隕落,宇文公子便是術宗年輕一輩中的翹楚啦。”

這話說得毫無道理,澹臺芸眼眶通紅,擡頭迅速看了一眼宇文離,又垂下頭去,纖長手指握着手中一方素帕,微微絞緊。

宇文離冷冷看了那客卿一眼,一言不發。

衆人不好出言反駁,可是心裏都大大的不以為然:“宇文公子也是晦氣,本來就和澹臺家不和,願意出手救下澹臺小姐已經是人情,不救也是本分,澹臺家有什麽臉怪人家?”

果然,宇文瀚老爺子在一邊冷笑出聲:“離兒,你以後再遇到這種事,那可務必赴湯蹈火,寧可自己被千刀萬剮,也要去救下所有不相幹的人。不然你瞧,落不下什麽感激,反而成了罪過。”

衆人都知道他在譏諷,宇文離也只有苦笑躬身:“祖父的教訓,離兒記下了。”

澹臺明浩皺眉掃了那客卿一眼:“多說無益,慎言吧。”

他平時相貌和氣,可是一旦沉下臉來,卻有點陰沉威壓,那客卿被他忽然這麽一喝,聲音哽住,也不敢再說話。

澹臺明浩轉向宇文離,臉色重新變得溫和:“多謝宇文小公子高義,還請繼續吧。”

宇文離這才恭敬地接着道:“我神志昏沉,拖着澹臺小姐也吃力得很,好不容易找到一處山石,便藏在了後面,強撐着布了一個小型的藏匿陣,将澹臺小姐放在裏面。”

“那時我力氣微弱,布下的陣法也粗陋,可是那濃霧幫了敵人,也同樣幫了我,藏匿陣混在夜色裏,尋常人也很難發現。”

“我在陣裏躲了一會兒,果然,蒙眬中就看到個那灰色人影晃了晃,在我們藏身處不遠,一閃而過。”

“那人影行動迅捷,仿佛鬼魅一般,我當時視線模糊,只隐約看見他面容模糊僵硬,宛如死人一般。”

宇文離聲音澀然:“那時我知道若是洩露氣息,我和澹臺小姐全都必死無疑,只有用盡全力維持藏匿陣,可那人身上威壓實在太重,我撐了片刻,終于昏了過去。”

旁邊,不知是誰驚怒道:“姬半夏……他一向灰色衣袍,喜歡戴着□□現!”

殿中一片死寂,衆人心裏想着那晚的慘狀,眼前似乎浮現起魔宗右護法一身鮮血、大肆在暗夜裏無聲屠殺的模樣,全都不寒而栗。

有族中弟子死傷的,更是悲憤莫名。

“可是……姬半夏是用劍嗎?”忽然,有人喃喃問。

立刻便有聲音反駁:“兄臺你糊塗啊。姬半夏固然以術法聞名天下,可是要殺人,自然還是用兵器快,随手拿把利劍捅殺,不是事半功倍麽。”

宇文離聽着大家議論聲下去,才道:“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再度悠悠醒轉時,周邊環境已經有了點變化。”

“天光微見明亮,身邊的霧氣淡了許多。我見澹臺小姐暫時無恙,于是踉跄着出了藏匿陣,決定出去看看別人的情況。”

“可等我再尋到澹臺兄那邊時,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他的聲音微微帶了顫抖,不知是愧疚還是驚懼,“他胸口滿是鮮血,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和另外兩位同門師兄弟一樣,已經沒了氣息。”

澹臺夫人放聲悲哭:“別人都只中了一劍,只有我家超兒,死得比誰都慘……”

她凄楚叫道:“他不僅身中兩劍,前胸還被那個妖邪少主的扇子擊中。可憐超兒他一定是中途醒來,奮力反抗過,才會有這麽多傷在身。”

衆人先前都已聽過驗屍的結論,此刻聽她悲痛訴說,縱然是再對澹臺家不滿,也都覺得慘然。

這次在萬刃冢中一共折損了三人,在鲟魚背上失足摔死兩個,剩下一個陳棄憂離奇失蹤,基本也是兇多吉少。

但是出了冢後,剩下的人一起陷入毒霧陣,當夜聚在一起的大約六十多人,而這一聚集,反而叫敵人一網打盡,事後清點傷亡,發現約莫死了一半,大約三十多人。

而當時和大家失散、獨身流落在迷霧陣各處的那些,死傷反倒輕得多,另有十餘人。

天明之際,各家仙宗的人終于找到蛛絲馬跡,在距離原出口數百裏的一處山巒中找到這個迷陣時,屠殺已經結束,只留下了滿地鮮血和屍體,還有無數傷者。

幾乎所有人都是被一劍穿胸,行兇者傲慢又冷酷,随手一劍後,便換個人來殺,修為淺的不少便當場橫死,但是也有一些修為高的優秀子弟撐了下來。

似乎只有兩個人例外。

澹臺超身上有兩個傷口,疊在一起極為隐蔽,若不是驗看傷口的木安陽經驗豐富,也很難發現。

不僅如此,澹臺超胸前還有另一處傷痕,是幾根扇骨打在胸口上,留下了一片扇形瘀痕,非常明顯。

而另外一個受傷兩處的,則是神農谷的小公子木嘉榮。

假如說澹臺超身上還都是正常傷痕,那麽木小公子臉上被人劃了狠狠一刀,這可以就有點莫名其妙了。

木安陽臉色青白,一字字道:“宇文公子,還請繼續把下面看到的說出來吧。犬子嘉榮是被誰所害,你可是親眼看見的。”

宇文離恭敬地微微彎身:“是。”

他停了片刻,似乎也在回想那日的驚悚畫面:“我發現澹臺兄已經不幸殒命時,四周景物已經逐漸清晰,天色将亮,忽然便聽到遠處有聲音。”

“這時迷霧已經散了不少,隔音陣的效力也大為下降,我悄悄往人聲邊移去,心裏怦怦直跳。”

“一陣風吹來,血腥氣息越發濃重。我繞到幾塊山石後,屏住呼吸,探出頭去,卻看見兩個人正在那邊。遠處還有一些随從模樣的人,影影綽綽地在各處巡視,不時彎下腰探看。”

旁邊有人恨恨道:“必然在看有誰沒死,好補上一刀。”

宇文離點頭:“我知道一旦被他們發現便絕無活路,更是不敢稍動。再看那邊的兩個人,腳下更是橫七豎八躺了一堆人,鮮血遍地,不知道是死是活。”

“我一看,心裏便冷到了極點——正對着這邊的,就有木小公子和商朗兄。”

宇文離目光掃向不遠處的商朗,神色有點內疚:“商兄當時胸口同樣中了一劍,躺在地上。他身前蹲着一個人,卻是我識得的。”

“就是這幾天和我們一起同進同出的那個黎紅,哦不……是厲輕鴻。”

商朗身子微微一顫,猛地擡起頭來,明亮眼眸中布滿了血絲。

宇文離同情地看了他一眼,道:“站着的那個人一身灰衣,臉上面容僵硬死板,宛如活死人一樣,正和我昨夜看到的人極為相似。”

“‘然後,我就看有個随從跑到灰衣人身邊,臉色擔憂,我只隐約聽到一句,應該是‘尋遍了,沒有。’”

“我不知道他們在找什麽,卻看見厲輕鴻蹲在地上,背對着我,似乎在對商兄做着什麽。”

商朗身邊,一個小師弟又急又怒:“還能做什麽?當然是捅了我們大師兄以後,生怕他不死,特意看看呗!”

宇文離苦笑:“然後我就聽那個灰衣人道,‘還不快走?仙宗的人快要趕來了。’”厲輕鴻聽了這句,站起身來。他望着地上的人,微微發了一會兒呆,不知道在琢磨什麽。

“那灰衣人似乎很不耐煩,冷笑了一聲,說,‘別的沒學到,倒學了小少主的婆婆媽媽。’這一句也不知道怎麽刺激到了那個厲輕鴻,他忽然拔出腰間的匕首,猛地舉手,向另一邊的木小公子臉上一刀劃下。”

商朗原本一直盯着他,此刻聽到這一句,終于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蒼穹派負責徹查整件事,已經将結果通報了各家,大殿上的人大多已提前得知了這些,可是聽到宇文離親口描述出來,感覺又是不同。

衆人想着那個秀美少年面無表情一刀揮出、手下血肉橫飛的模樣,不由得都有點毛骨悚然。

木安陽俊雅臉上冰冷一片,痛恨之色溢于言表:“我原先還憐愛他頗有天賦才華,沒想到卻如此狠毒乖戾。”

他越想越恨,咬牙道:“犬子雖然有點嬌生慣養,可我也自認沒有将他教得驕縱無理,不知道那個厲輕鴻怎麽就恨上了他!”

不少人心裏都暗暗道:這魔宗妖人果然行事莫名其妙,難道是因為木家小公子在藥宗大比中壓過他,就因此憤恨在心,下這樣的毒手?

旁邊百草堂堂主嘆息一聲:“木谷主,當時大比中,我早就覺得那小魔頭行為殘忍、不像良善之輩,只有木谷主心善,一直對他和顏悅色。”

木安陽恨聲道:“有朝一日叫我遇到他,一定将他剝皮拆骨、同樣給他當胸一劍。”

他轉向宇文離:“後來呢?”

宇文離道:“我也完全沒想到這個發展,眼見着木小公子臉上血肉模糊,心裏也是又驚又痛。”

“厲輕鴻劃完之後,終于站起身,對着那灰衣人道,‘姬叔叔,走吧。’兩個人帶着手下,縱身離去,很快消失在淺霧之中。”

“我等到他們身影不見,才急忙出來,奔向商兄和木小公子身邊。老天開眼,那時候兩個人都尚有氣息,并沒像澹臺兄一樣立刻殒命。”

“我身上帶了些普通靈藥,趕緊拿了出來,喂他倆服下。沒多久,終于等來了諸位仙長馳援趕到。再往後的事,大家也都知道了。”

他終于說完了當晚的事,大殿上一片靜默。

半晌,百草堂堂主打破了寂靜,道:“幸好兩位小仙君命大,也算不幸中的萬幸了。”

他望向木安陽:“對了,不知道木谷主用了什麽藥,聽說他們原本受傷挺重,可現在不僅比所有人都恢複得快,沒落下什麽修為減退的隐患,就連令郎的臉傷,也恢複了七七八八?”

木安陽掃了他一眼,淡淡道:“也就是家傳的藥罷了。”

各家仙宗的人心裏紛紛暗奇:“百草堂堂主這話真是古怪。一個是商掌門的親孫子,一個是神農谷的獨苗。兩家這麽家底豐厚,自然都拿了稀世奇藥來治,恢複快又有什麽稀罕?”

邊上,澹臺明浩環視衆人,道:“宇文公子說得很是清楚了。魔宗妖人的手段和圖謀,可以說昭然若揭。”

宇文瀚臉色微冷:“哦,怎麽個昭然若揭法?”

澹臺明浩道:“諸位,我先抛磚引玉,猜測一下整件事的端倪。若有疏漏,還請大家補充。”

“多日前,魔宗處心積慮将兩個小魔頭送入大比,一舉奪得兩項魁首,不僅名正言順地搶走了三顆稀世奇珍的丹藥,更奪走了役邪止煞盤。”

百草堂堂主長嘆一口氣:“可惜,我們藥宗為了煉這三顆九珍聚魂丹,各家都傾囊而盡,誰想得到,卻便宜了那個魔宗的小少主呢。”

木安陽默默不語,眼中羞惱一閃而過。

他們神農谷以為這獎品是木嘉榮囊中之物,不僅堅持設下豐厚獎品,更主動拿出了幾味稀世藥材,又撺掇着別家也都拿了不少,結果卻為人做了嫁衣裳。

百草堂堂主這話,看似惋惜,其實就是在揭他傷疤。

澹臺明浩接着道:“藥宗只是損失了靈丹,術宗大比中,諸家可是被害了無數性命。如今還有人不明白當日的事嗎?”

旁邊有人大聲接話道:“已經很清楚了,好好的,忽然出現來歷不明的驚屍,殺戮無數術宗子弟性命,現在想來,必然是他們布下的惡局,真是歹毒無比。”

殿中,一陣議論紛紛,恍然大悟。

那些在其中折損了親友弟子的,更是悲憤莫名。

澹臺明浩又道:“那個小魔頭元清杭戴面具,應該就是怕寧仙長認出他來。等到如願進了萬刃冢,他們二人在裏面暗中聯手,首先在鲟魚背害死神農谷弟子,接着又暗害了淩霄殿的青年才俊。”

說到這,他看了看淩霄殿的陳封,略帶歉意:“當然這也只是猜測,令郎雖然在萬刃冢中消失,但也可能另有奇遇,并未遇害。”

陳封臉色鐵青,一言不發。

衆人不敢答話,心裏卻都想:“這麽久了,陳棄憂和那位寧奪一樣,都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這若能另有奇遇,才是見鬼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