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聲音很輕,放在廣播劇裏就是紀鳴橙最擅長的不被愛的柔弱感。
眉間也微微蹙起來,仿佛真的困擾她有一陣兒了。
紀鳴橙最被形容為“仙氣飄飄”的,不是她的五官,也不是什麽遺世獨立的氣質,而是她的皮膚,通體雪白,帶着不過分的嬌嫩,像從未被農藥侵襲過的蔬果,天然得連毛孔都自慚形穢。
因為歲月、陽光和髒東西都不欺負她,所以才顯得像天外飛仙。
這樣的紀鳴橙被人親吻了,比她說自己有喜歡的人還要令人震驚。
紀媽媽把書放下,在茶幾上插了一個書簽,合攏:“什麽時候的事情呀?”
沒有跟她兜圈子,說“如果”。
“幾個月前了。”紀鳴橙的耳垂到下颌的地方暈染開一條薄粉,她低頭,兩手相對着張開,手指輕觸手指。
“那,那麽……”紀媽媽看她的樣子,想來多半不是故意猥亵,心頭大石放了一半,又斟酌着問她,“那對方怎麽說呢?是喜歡你,還是……”
“她不記得了。”
說這幾個字時,下巴和耳後迅速地麻了一下,又散了。
紀媽媽皺眉:“怎麽會不記得的?”
剛剛才被趕跑的小栗子又回來,捉弄紀鳴橙似的再次電她一秒,她很不習慣跟母親說這種話,但她也不知道要跟誰說了。
擡手,挽一把耳發:“我們劇組聚餐,唱K,她喝多了,哭,我……”
“我就坐在她旁邊。”
“喝多了哭?”紀媽媽的眉頭突得更高了,一個男孩子為什麽會喝多了哭的,有沒有可能有心理狀态不太穩定。
“這麽說,也是配音演員對吧?為什麽會哭的?”不得志,還是有什麽家庭困難?
“聽她哭得,好像是感情經歷太多。”
紀鳴橙有點難以啓齒,想起彭姠之挂在她身上把眼淚往她脖子上擦,哭着喊“你當年怎麽就這麽狠心,說分開就分開,這些年我每一次聽到《愛情買賣》,別人都笑,我他媽都哭,他們都說我神經病,誰知道一個連聽《愛情買賣》都哭的女人,是受到過怎樣的情傷”。
“我……”
“你別說話!王潤和你別說話!你讓齊揚先說,齊揚先甩的我。”
……
紀媽媽的臉已經皺成苦瓜了,焦慮隐隐挂上五官,連老花鏡都忘了摘:“他談過很多次,都失敗了?”
“看起來是。”
“那麽,是花……”花公子咯?
“嗯。”是花蝴蝶。
紀鳴橙想起第一次見彭姠之的時候,她在大夏天穿着黃色的吊帶和高腰牛仔短褲,飛揚的長卷發是當年流行的栗子色,她從樓梯上跳下來,胳膊繞着前面的閨蜜的肩膀,在她身上挂着轉了一小圈兒,胸前……胸前彈跳得像水氣球,還有露出一半的溝壑。
幾乎第一印象就不太好,但彭姠之那天的笑容過于明媚,她的眉毛總是修剪得很精細,又很自然,第一次還以為是野生的,但每一次,她“野”的弧度都不一樣。
她笑起來總是咧着嘴,很自信的人才會這麽笑,眼睛是現下難得的鳳眼,如果長在其他人身上會很媚,但由于彭姠之大大咧咧,因此彎起來的時候就有一點嬌憨。
十多年了,當時穿着小吊帶的少女長成修身褶皺裙的紅唇大禦姐,不像年輕時那麽愛笑了,也沒有當年一起跑棚時那麽有活力了,她成了雷厲風行的“彭導”,工作時不怎麽笑,容易困,容易暴躁。
彭姠之很“辣”,圈兒裏的人都這麽說,有人是說她惹火的身段,有人是說她風風火火的性格。
她習慣于開夜場,好像只有晚上才能靜得下心來,白天太陽跳,紅裙的彭姠之更跳,誰也不讓誰。
有一次圈裏聚會,彭姠之提議去酒吧,那是紀鳴橙第一次去,看見彭姠之風情搖晃地靠在吧臺說了句B52,有男的過來說請她喝。
她痞裏痞氣地歪着嘴,眼神從男孩的眉毛放到他的小腹,說:“你太小了。”
“還是不喝的好。”
這樣的人,有一天會給自己發腫成蜜蜂狗的照片,紀鳴橙想了想,又忍不住抿嘴笑了。
紀媽媽把身體直起來,在思考,為什麽說到是花花公子,小橙……笑了。
她當然不知道,紀鳴橙笑的是那張“蜜蜂狗”。
其實紀鳴橙長到這麽大,從來沒有談過戀愛,雖然這個男孩子聽起來很不靠譜,但從紀鳴橙的反應來看,她也沒有感到多被冒犯,甚至還能笑得出來。
那就是說……她并沒有很反感該人的這個行為。
紀媽媽心裏天人交戰,一方面并不想讓一張白紙的她和花花公子攪合在一起,另一方面,她也總是在反思,自己是不是控制欲過重,導致紀鳴橙這麽多年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樣。
紀鳴橙什麽都好,聽話、乖巧、孝順,從小到大都是家屬院兒裏“別人家的孩子”,連牙醫的專業和工作都是父母的建議,她一點反抗都沒有,完全遵守家裏的安排。
想到這裏,紀媽媽就有一點心軟。
于是她溫和地說:“既然你來問媽媽的意見,媽媽當然是尊重你的想法。”
“我覺得,不管怎麽樣,他是喜歡你,還是一時興起,那總歸是要有個說法的。”
“我們家不是那種不開明的封建家庭,雖然媽媽常跟你說,女孩子要自尊自愛自重,但不是說親了一定要負責任什麽的,但既然發生了這麽一個事,講清楚還是要的,要是沒有那個意思,就道個歉嘛。”
畢竟也是紀鳴橙的初吻,不明不白的,她很容易耿耿于懷。
紀鳴橙若有所思,要跟她……講清楚嗎?
手指交叉在一起,掌心抵了抵。
晚上吃過飯,和父母一起去隔壁的公園遛彎,跟媽媽拖着手一邊散步一邊講學習和工作中的事情,再回到家,父母已經困了,于是早早就洗澡睡覺。
紀鳴橙也好好洗了個熱水澡,靠在床頭看了會兒書,再點進書粉群看看網絡小說有沒有更新的通知,随後給手機充好電,關燈睡覺。
牆上的挂鐘像老學究一樣一步步佝偻着走,好容易捱到三點,滿滿長夜走完一半,但床頭櫃上的手機打破了它。
它像被悶在枕頭裏狂揍,嗡嗡嗡地擺起來,在安靜的夜裏十分突兀。
紀鳴橙睡覺淺,很快被吵醒,好在她沒什麽起床氣,瞥一眼,胳膊從被子裏伸出來,把手機豎起,一看,是彭姠之。
“喂?”紀鳴橙的嗓子很啞,連氣聲都帶着尚未蘇醒的顆粒感。
那頭有氣無力,彭姠之生龍活虎。
她一驚一乍地說:“橙子,我可能得幹槽症了!”
“幹槽症?”紀鳴橙擡手,揉了揉眼睛。
“對,”彭姠之用特務接頭的語氣說,“我上網搜了,有的人拔牙過後,是可能會得幹槽症的。”
“你看啊,這個‘百度疾病知識科普’上說,‘拔牙兩三天後出現劇烈疼痛’,還有什麽‘牙龈腫脹’,我就是啊。”
她很慌:“我看了一下,還覺得我拔牙那個地方,好像白白的,不太正常,真的,我要不要去看看啊。”
她越看越覺得,症狀跟自己哪哪都一樣,感覺已經可以确診了。
“彭姠之,”紀鳴橙頭有點疼,小小地呻吟一聲,在呻吟的餘韻裏用微啞的氣音,輕輕說,“你在懷疑我的技術。”
彭姠之一下就懵了,因為此時此刻,夜深人靜,紀鳴橙仿若在耳邊的這句話……
就像是在床上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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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槽症症狀摘自百度疾病知識科普:幹槽症表現為拔牙2-3天後出現的劇烈疼痛,并向四周部位放射,牙龈腫脹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