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沒有,沒有懷疑你的技術。”彭姠之這麽說。
紀鳴橙在枕頭上動了動脖子,翻身側卧,手機就在臉邊:“是嗎?”
“你覺得我技術還不錯?”
彭姠之剛端起來喝的一口水嗆住,她很想跟紀鳴橙說,淩晨三點,不适合說這種話,但她聽起來太純良了,襯得彭姠之特別黃。
她本來就愛開黃腔,紀鳴橙肯定受不了。
不過也有一點意外,因為紀鳴橙是從不會主動跟她搭話的,看起來,紀鳴橙對自己的職業技能還挺在意。
或者說,反正都醒了,不被誇兩句,有點虧。
“我覺得,你技術還可以。”彭姠之說完,突然抖着肩膀笑起來。
“你笑什麽?”紀鳴橙又揉揉眼睛,困了。
“紀鳴橙,”彭姠之沒解釋,“你平常幾點睡啊?”
“十點過吧。”她用氣聲說,抽抽鼻子,也不知道是感冒還是沒睡醒。
“這麽早。”
“你是到現在都沒睡?”
“對啊。”
紀鳴橙嘆一聲,還以為彭姠之是一覺醒來,突發奇想了。
“你困不困?”彭姠之也躺到床上,“我睡不着了。”
“你的意思是……”
“咱倆聊會兒吧。”
“你不疼了?”
“不知道為啥,每次我問完你,你跟我說沒事,我就好點兒,”彭姠之把手交叉在胸前,腿搖了搖,“我這個人,從小特別尊敬醫生,你感覺到了吧?”
“沒有。”
“嘶……你。”
紀鳴橙又嘆一口氣,但這回彭姠之聽出來了,她清醒了。
因為她用了很平穩的聲音問彭姠之:“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發現,你這人脾氣還挺好的,你說咱倆認識這麽久,咋就沒交個朋友呢?”
“你看啊,你給我私信被誤會,你也不解釋,我給你發微信害你,你也不澄清,我給你半夜三點打電話把你吵醒,你也像沒事兒人一樣,甚至你說,很多年前你看到我跟人吐槽你土,後來你還是對我好言好語的。”
“你家教咋那麽好啊紀鳴橙?”
紀鳴橙眨眨眼,否認:“我只是跟你沒什麽好說的。”
“诶你,”彭姠之把氣憋回去,又問,“我這幾天拔完牙老疑神疑鬼的,我要是總找你,你不會煩我吧?”
“會。”
“……”
“但你還是可以找我。”
彭姠之笑了:“為啥?”
“我是醫生,我給你拔的牙。”
“你們醫院售後還挺好。”
紀鳴橙靜靜聽着,睫毛安寧地扇動,沒有再答話。
她聽見了彭姠之坐起來的聲音,在黑夜裏也那麽有活力:“你要不困了,就起來吧。”
“起來?”
“看看夜景,你這麽少熬夜的人,既然有幸獲得這個機會,正好看看夜景調理一下。”
彭姠之說着颠倒黑白的話,走到陽臺。暖氣烘着玻璃窗,有層不均勻的霧氣,她透過霧氣看闌珊的燈火,看了很多次了,有時有人陪她,有時沒有人。
拖鞋移動的輕音,繼而響起腳步聲,然後是細微的,掀開窗簾的動作。
彭姠之樂了,咋那麽好忽悠呢?還是說,紀鳴橙真的好這口啊?淩晨起來看夜景什麽的,通常會是青春疼痛文學裏的橋段,果然能俘獲這位網絡小說愛好者。
“漂亮吧?”彭姠之腫着臉,眯眼問她。
天邊隐隐發光,好像褪色的墨跡,告訴失眠的人,不怕了,黑夜要過去了。
她聽見紀鳴橙沉默兩秒,反問:“漂亮?”
眼前一個停着自行車的家屬院圍牆,有兩條狗在打架。
彭姠之對着萬家燈火,紀鳴橙對着狗,倆人呼吸了一會兒,彭姠之就覺得困意突如其來。互相道了晚安,她挂斷電話,把自己往床上一扔,神奇,睡得特別香。
既然提前打過招呼,彭姠之打擾紀鳴橙就更沒有什麽心理負擔了,在紀鳴橙休假的每一天,幾乎都能收到“我知女人心”發來的彙報。
“紀醫生,早上好,現在是上午10點30分,我的腫消了一點,也不太痛了,消炎藥我今天就吃一次,藥吃多了也不好,如有異議,請回複。”
紀鳴橙通常不理她,但彭姠之單方面把她當朋友了。
她覺得紀鳴橙這人,特仗義。
以前沒發現,接觸了才知道其實挺能容人的,更重要的是,自己确實也年紀大了,還常年熬夜,有時看到什麽猝死新聞她還挺怕的,好友圈裏要是有個醫生,幫她看看體檢報告,或者,假如有個頭疼腦熱能幫她拿個號……
畢竟,紀鳴橙轉去綜合醫院了,不是嗎?
彭姠之笑得很雞賊。
而且紀鳴橙這人還特逗,自己改了微信名的三天之後,她後知後覺地回複:“你怎麽叫這個名字了?”
“我感覺那個是有點恐同,這個名字就挺有餘地,又彎又不彎的。”彭姠之誠懇道。
紀鳴橙又不搭理她了。
然而彭姠之呢,特別會投桃報李,她想着紀鳴橙幫了自己這麽多忙,也挺過意不去,于是自己接下來導演的兩部廣播劇,邀請了紀鳴橙做主役。
倆人有時說說劇本和聲線什麽的,話倒是比之前多了一丢丢。
月底,紀鳴橙結束休假返工,照例是一天六個號,按部就班地完成工作,一面構思回家要寫的文章,一面下樓。按下車鑰匙給小電驢解鎖,要推出去上車時,在路口看到了彭姠之。
她騎着紅黑相間的摩托車,穿着小皮衣和皮褲,蹬着中間帶拉鏈的靴子,這次知道戴羊皮手套了,一身黑地出現在紀鳴橙面前,一腳支着地,把頭盔摘下來,甩了甩長發:“嘿,剛好。”
她朝着紀鳴橙笑,但紀鳴橙覺得……挺油的。
尤其是她還穿着皮褲,紀鳴橙最不能接受的穿着之一,就是皮褲。
不過彭姠之的腿很好看,纖長筆直腰胯也漂亮,比紀鳴橙相親時看到的那個皮褲男要賞心悅目不少。
“你怎麽來了?”紀鳴橙推着小電驢走過去,想和她一起挪到旁邊,在這路中央,還有自己下班的同事,看着挺丢人的。
口香糖,摩托車,皮褲,這類“小混混”紀鳴橙上學時都要繞道走。
沒錯,彭姠之畫着香氣四溢的妝,甚至還嚼着口香糖。見紀鳴橙神色複雜地掃自己一眼,又很誇張地嚼了兩下,挑眉:“看我。”
“看你什麽?”
“我好了,甚至可以嚼口香糖,牛批不?”她笑意盎然。
紀鳴橙很不能理解,嚼口香糖是什麽值得炫耀的技能嗎?但她只點頭,說:“挺好。”
她對彭姠之精神世界的廣大給予由衷的肯定,這表現為幾天前還一臉驚恐地問自己是不是得幹槽症了,幾天後她拽得二五八萬的,千裏迢迢來秀一下竟然能夠制服口香糖的口腔。
從沒見過和平共處成這樣的兩個人格。
“別騎車了吧,今兒我帶你兜風,請你吃頓好的,補一下上次那頓。”
見紀鳴橙猶豫,她又說:“我有沒有跟你說啊,錢之南策劃那部劇,就你剛接那個,有福利呢。”
“什麽福利?”
“下周錄完音,他請我們出去玩兒。”
錢之南新手制作人上路,以後要關照的地方還多,和他的老板一樣,特別會做人。
“今兒下午我倆在棚裏遇到了,他問我想去哪,我說要不找個露營基地,上次挽挽她們出去了,說是挺好玩兒的,那次我去海邊了,沒去成。”
“你去不去啊?”
紀鳴橙沒說話。
“去呗,看你一天埋頭跟家裏,沒露營過吧?”
“沒有。”
彭姠之笑了:“那我當你答應了啊,他讓我選地兒呢,回頭咱倆吃飯,一塊兒看看。”
“上車。”
紀鳴橙想起之前和她媽媽溝通的話,可能,這次是個聊一聊的機會吧。
于是她把小電驢推到一邊,接過彭姠之遞來的頭盔,看着彭姠之微微前傾地把住把手,猶豫再三,還是決定說出口。
“我有一個不太禮貌的問題想要問你。”
“你直說。”
紀鳴橙眉頭微蹙:“我有一次在網上搜索,無意間看到人說,穿這樣的褲子……”
“?”
“如果,”她認真地盯着毫無縫隙的皮褲,斟酌着換了個委婉的說法,“如果身體內部有氣體需要排洩,褲子會鼓起來。”
“是真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