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島上原本就溫度低,何況還只是帳篷,再厚也擋不住呼呼亂吹的風,布料噼啪作響,風聲在空氣裏拐彎兒,襯得黑夜更詭異了。
“我跟錢之南什麽關系都沒有,”彭姠之抖着牙關,蹲在電暖氣旁邊說,“橙子,你要相信我。”
“你要是八卦的話,也可以适當跟別的CV和Staff們講講。”
“不然我怕我解釋不清,錢之南為什麽會同意我這麽腦殘的決定。”
初春,帶着大部隊,來露營。
白天還好,有燒烤烤着,太陽曬着,大家吃吃喝喝,甚至還冒了汗,怎麽一到晚上跟在冰窟窿裏似的,濕氣從防潮墊下透進來,擋都擋不住。
跺跺腳,她已經快凍僵了,帳篷被拉開,剛出去的紀鳴橙穿着防寒服走進來,拿了兩個裝滿滾水的熱水袋。
給彭姠之的被窩裏塞一個,給自己的塞一個。
然後又從行李箱裏拿了一床小毯子,有點猶豫地看了看彭姠之,随即蓋在自己的床鋪上。
無情。彭姠之恨恨看她一眼,又委委屈屈地看她一眼。
“趕緊睡吧,”紀鳴橙坐到充氣床墊上,“等下熱水袋不暖和了。”
難得地勸她一句,也沒打算再多說,把外套一脫,露出裏面棉質的睡衣睡褲,帶着體溫的羽絨服又被堆在毛毯外邊,把她包裹得暖暖的。
彭姠之看一眼她的毯子,心生向往。
“你就洗完澡啦?”望着她長發上沾染的水汽,看紀鳴橙斯斯文文地把眼鏡摘下來,放到一旁。
“嗯。”
紀鳴橙望着彭姠之搓着的手:“其實也沒有那麽冷,你不受凍,多半是體寒,平時多泡腳,不要吃生冷的東西了。”
“也不要,”這一句她有點猶豫,“在淩晨吃冰棍。”
彭姠之有個很作死的毛病,開夜場後為了醒神,時常站在樓道裏吃冰棍兒,腦子像被芥末沖了一把之後,再打車回家。
紀鳴橙知道也不奇怪,圈裏的都知道。
彭姠之打了個噴嚏,啞着嗓子說:“那我要是不洗澡了,你嫌棄我嗎?”
紀鳴橙好看的雙目靜靜注視着她:“嫌棄?”
“畢竟,你洗澡了,我沒洗,我怕冷,一會兒咱倆一起睡,不把你弄髒了嗎?”彭姠之小聲說。
等等。紀鳴橙捕捉到了一個不同尋常的信息。
她坐在床上,擁着暖呼呼的被子,伸手一指另一床:“不是你睡你的,我睡我的嗎?”
“我覺得不行。”彭姠之挪過來,兩手撐着半趴到紀鳴橙床邊,多少有點死皮賴臉,“我沒毯子也沒羽絨服,你又說我體寒,我要再自己睡,明兒別說吃冰棍兒了,我自個兒成冰棍兒了。”
“咱倆都女的,擠一塊兒也不是不行吧?”她放軟嗓子,眨眨眼。
“不行。”但向來好說話的紀鳴橙拒絕了她。
“那我去洗個澡再跟你睡。”
“不行。”
彭姠之沒說話,看着她吸了吸鼻子,鼻塞,吸氣都不通了。
“那,行。”她撓撓耳後,準備翻出微信給後期打電話,她倆合作過幾部劇,關系還挺好,不知道能不能跟她擠擠。
彭姠之向來大大咧咧,以前跟向挽出去旅游,洗完澡直接光着身子出來,也從來沒有避諱過。
身旁的羽絨服一動,紀鳴橙低聲問她:“你幹嘛?”
“啊?我給盛夢打電話。”
紀鳴橙看一眼她的手機:“很晚了。”
她真的一點打擾別人的意識都沒有的嗎?況且,如果半夜從自己的帳篷出去,別人又會不會說,她倆不和。
彭姠之動了動僵硬的肩膀,向來嚣張的眼尾也耷拉下來了,她很少用這種沙沙的嗓音示弱:“真特麽就,挺冷的,啧。”
“那我穿着衣服睡吧,不洗了。”她嘆一口氣,站起來要往自己的床去。
身後有悉悉索索的動作聲,她轉頭看,紀鳴橙還是沒說話,但不動聲色地往左邊挪了挪,右側的被窩拱起來,裏面是帶着她體溫的空氣。
哎呀,就知道她嘴硬心軟嘛,彭姠之開心了,說:“那你等會兒我,我去沖個澡,一會兒就回來。”
紀鳴橙拿起手機,低頭查看郵箱。
帶着睡衣去公共浴室飛快地洗了個澡,趁熱氣還沒反應過來,咚咚咚地跑回來,縮着脖子把拉鏈一拉,就跑到紀鳴橙的床上,抱住了她。
抱……
正在看小說的紀鳴橙始料未及,臉頰的絨毛都立起來了,整個人僵硬在彭姠之的胳膊裏。
“對不住對不住,”彭姠之一邊打寒戰一邊說,“我腳冰是吧?碰到你了,對不住。”
說完把還帶着濕意的腳往自己這邊一縮,蜷起來,下意識摟着紀鳴橙的小臂也收回,手靠在紀鳴橙的睡衣邊兒上,那也很暖和。
“彭姠之。”
紀鳴橙披着長發,低頭看她。
“嗯?”她窩在枕頭裏擡臉。
“你……”紀鳴橙欲言又止。
“我?”彭姠之疑問挑眉。
“你和所有人,都這麽親近嗎?”其實她們倆還算不上很熟,也不過就是拔了一次牙,聊了一兩周。
但彭姠之好像是這樣,自來熟,她會把臂彎搭在第一次見面的同事肩上,也會在聊了十分鐘之後,就挽上對面人的手。
彭姠之思考,又把手往後縮了縮:“你不習慣跟人肢體接觸,是不?”
老古董就是這樣的,上次自己稍微靠近一點,她就跟貞節牌坊塌了似的。
紀鳴橙放下手機,也躺下,過了會兒才承認:“嗯。”
帳篷裏只剩一盞昏暗的露營燈,跟夜燈一樣柔和,紀鳴橙睡得很規矩,雙手交疊在腹部,下巴和鼻尖的線條很中正,彭姠之看着她,感覺她一定沒有長短腿啊脊柱側彎啥的,她整個人就是一個大寫的對稱。
又趴在枕頭上,眯着一只眼看了會兒,從這個角度,紀鳴橙又很像小龍女,她沒見過人睡得這麽閑适而又大義凜然,像是用內力把自己架在麻繩上。
彭姠之被自己的比喻逗笑了,唉,還是很有文學細胞的嘛。
她活絡的氣息驚動了紀鳴橙,睜眼側臉看她:“你幹嘛?”
“我睡不着。”
“睡不着?”
彭姠之趴在紀鳴橙旁邊,能聞到她身上沐浴露的清新,還有洗發露殘留的香味。這種味道她沒有聞過,但很特別,像是很淡的茉莉,又調了一點橙皮的靈動,和紀鳴橙這個人有多搭呢,就是香味好像縫進了她的頭發裏,千絲萬縷,根根都被浸染過。
“嗯,其實,我總是失眠。”
有這個毛病很久了,去醫院也看過,網上各種偏方也試過,甚至去找過心理醫生,但都沒有什麽效果。
也困,也倦,但一閉上眼,腦子裏就像有一根筷子在攪面線,什麽也沒想,但跑得很累。
有時甚至眼睛也閉不牢,總不自覺地張開,望着天花板,又側卧着打開手機。
這樣一刷、又一刷,到三四點,到四五點,才迷迷糊糊地眯一會兒。
第二天腦子緊繃,像是被人用漁網摟住。
所以她時常擔心自己猝死,也并不是她愛在夜裏工作,而是她睡不着,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此刻她眼眶紅紅的,望着紀鳴橙,像是被黑夜欺負了的兔子。
紀鳴橙也看着她,眉心一動,問:“那你想聊什麽?”
這話說出口,是未經許可的柔和,連紀鳴橙本人都不适應了。
“你這麽不愛別人碰你,那你談過戀愛嗎?”彭姠之用閨蜜夜話的語氣,小聲問她。
“沒有。”
倒吸一口氣,彭姠之驚了:“你跟我一年的吧,從來沒有啊?”
頭誇張地搖了搖,把“從來”兩個字拖得很長。
“你呢?”紀鳴橙眼皮溫軟而冷淡地掀起,問她,“你談過很多次?”
“不少吧。”彭姠之笑着翻了個身,正躺着。
“有多少?”
“我想想,”彭姠之望着帳篷的頂端,撇嘴,“想不起來了,我從幼兒園就開始談戀愛了。”
“幼兒園?”紀鳴橙蹙眉,這會不會誇張了點?
“嗯,然後小學那陣吧,我看啥《情深深雨蒙蒙》的,裏面不是有仨男主嗎?何書桓、杜飛、依萍她哥,我把我們班上長得像這仨的男的全追了一遍。”
“我從小就是個情聖,你知道吧?”
她聽見紀鳴橙小小地笑了一下,然後問她:“那現在怎麽沒談?”
“嗐,封心鎖愛了。”
彭姠之用千帆過盡的語氣說:“搞事業,事業最靠譜。”
“你呢?”彭姠之閉上眼,“你怎麽一直不談呢?你喜歡啥樣的?我說實話,我還挺想不出來的。”
“我……”
紀鳴橙抿了抿唇線:“其實我有件事想跟你談。”
偏頭,聽見彭姠之均勻的呼吸。
被夜晚欺負過的紅眼小兔子,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