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仍然在夢裏

第三場夢境開始的時候,孤兒院浸沒在一片黑暗之中,一輪淺淡的月亮挂在夜空中,烏雲遮住了半邊,于是連月輝都是暗淡的。

孤兒院的辦公室還亮着燈,整扇窗如同一個發亮的小方塊似的,鑲嵌在灰色的牆壁上。

許遲在門口的臺階上走來走去,踟蹰不決,不知道該不該進去。他一會兒玩弄自己的手指,一會兒低頭看自己的腳尖,一會兒摘旁邊的灌叢葉子,最後居然又跑到臺階上坐下了。

君夜在旁邊看得哭笑不得,他還是第一次見許遲這麽磨蹭的樣子,雖然是小時候。

就這麽磨了一會兒,門從裏面打開了,青年老師詫異的看見他,“小遲?這麽晚你怎麽不回宿舍睡覺?”

許遲受驚般的後退了一步,緊接着眸色一暗,低下頭小聲說道:“我看到了……”

青年一怔,“你看到什麽了?”

“…白天,叔叔阿姨來的時候,在辦公室裏…”

青年頓時明白了,臉色在那一刻變得難看極了。但很快他又整理好心情,神色平緩下來。他半跪在許遲面前,伸手按住他的肩膀,輕聲道:“你知道老師為什麽這樣做嗎?”

許遲迷茫的搖了搖頭。

青年道:“因為老師想和你一起玩啊,老師不想你被別人帶走,難道你不想和老師在一起生活嗎?”

“可是…”許遲難過地盯着自己的鞋尖,聲音更小了,甚至帶着顯而易見的哭腔,“我想要爸爸媽媽…”

“老師不比爸爸媽媽好嗎?”青年仔細的看着他,沉聲道:“小遲,老師愛你,明白嗎?”

那一瞬間,隐藏在鏡片後的感情全都無所遮掩的袒露了出來,尖銳而病态,讓許遲本能的覺得害怕。

他才十二歲,完全不懂任何性知識,但他潛意識裏感覺出來了,老師所說的‘愛你’,和自己口中的’喜歡’不一樣。

那不是孩子之間想一起玩耍的喜歡,而是一種更深層次的,違背道德倫理的情感。

許遲并不清楚這種情感代表什麽,但他很生氣老師故意造他的謠,讓他不能被領養,而且還撕掉了他的名冊。

于是許遲掙脫開對方的手,扭身跑走了。

青年站起身,并沒有去追他,而是站在原地,一聲不響的看着許遲跑遠,直到那瘦小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黑夜中。

之後的夢境就變得非常破碎,成了一個又一個連接不起來的片段,但君夜大致從這些片段中了解了當初許遲在這個年輕老師手中經受了什麽。

把這些片段按時間順序排列起來,又是一個完整的故事。

開始的時候許遲在浴室裏洗澡。孤兒院裏是開闊的大浴室,每個淋浴頭之間只有一個半透明的塑料簾子擋着。簾子很矮,基本上也就一米六高,但對孩子們來說綽綽有餘了。

許遲漫不經心的搓着頭發的洗發水,泡沫順着額頭流進眼角,于是他就閉上了眼。

過了一會兒,他忽然覺得好像有人在暗處看他,警惕的睜開眼睛,卻被泡沫水蟄了一下,用力的揉了揉眼才能睜開。

許遲一扭頭,看見青年就站在簾子後面,他很高,簾子還不到他的肩膀。他就這樣默默的盯着許遲,不知道看了多久。

許遲從前也經常和他一起洗澡,但不知道為什麽,這一次他那如同小動物一般的敏銳直覺卻告訴他,這不對勁兒,這是不正确的。

孤兒院裏的老師和社工會教導小女孩,不要讓陌生人脫自己衣服,也不可以把身體給別人看,但沒人會教小男孩這些。

但是許遲憑借本能後退一步,躲進了朦胧的水簾之中。

青年定定的看了他一會兒,随後露出與平常無異的神情,“小遲,還在生老師的氣嗎?”

許遲不說話,自顧自的洗着頭發。

青年又道:“老師不是故意這樣做的,老師只是覺得那對夫妻不好,我想給你找個更好的家庭。”

小孩子都心細,許遲立刻就察覺到他在撒謊。明明之前說是不想他離開孤兒院,這會兒又說那對夫妻的壞話。

許遲更加生氣了,他隐約察覺到自己和老師之間的某種友善關系正在慢慢崩裂,一種新的、黑暗的、巨大的東西開始浮出水面。那種扭曲的情感可能一直都存在,只是許遲渾然不知而已。

青年又道:“今天小遲和老師一起睡覺吧,你洗完澡先去老師宿舍好嗎?老師巡完房就回來。”

孤兒院裏老師的宿舍和孩子們的宿舍是分開的,因為資金不足的緣故,孩子們的宿舍非常擁擠,一間屋子會放五六張上下鋪,秋冬還好,一到夏天幾乎就熱得睡不着。

但是職工們的宿舍都是單間,還有一臺小電視機。以往能睡在老師的宿舍裏,對許遲來說是一種獎勵。只有他乖乖聽話,好幾天不打架的時候,才能被允許和青年睡在一起。

晚上的時候他們會一起看電視,青年還會給他講故事,給他點心吃,這對許遲來說都是美好的記憶。

許遲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夢境一轉,許遲已經來到了老師宿舍裏。

青年去孩子宿舍巡夜了,暫時不在這裏。

許遲想找找自己的那頁名冊,拉開了書桌的抽屜。他翻動了幾下,忽然發現最裏面有個隔板,不細看根本就發現不了。

許遲用指甲摳開隔板,只見下面放着厚厚一疊照片,有新有舊。許遲翻開一看,那居然全是自己的照片,最上面的是幾張日常照,後面就忽然變了,有他躺在床上睡覺的,換衣服的,甚至還有他在洗澡的照片。

許遲睜大了眼睛,他感覺自己發現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那時候他才十二歲,還不知道什麽叫戀童癖,但他很清楚這是不對的事情,老師是大人,自己是小孩,他不應該拍這樣的照片,更不能說‘愛你’。

許遲急忙把照片放回去,隔板蓋好,慌慌張張地向門口走去,卻正撞上剛進來的青年。

青年微笑道:“怎麽了?不看電視嗎?”

許遲盯着青年背後的地板,急切的想要離開,嗫嚅道:“我想回去睡覺…”

“我不是說,今晚和老師一起睡嗎?”

許遲驚訝的擡起頭看他,明亮的白熾燈照在他臉上,詭異的光影憑空将他的面容扭曲起來,眼神陰鸷又銳利,刺得人渾身發疼。

許遲情不自禁的退了幾步,小腿撞在床邊,一不小心跌倒在床上。

青年看了他一眼,走到桌邊拉開抽屜,想拿什麽東西,然後他就看到抽屜裏某個地方飄落着一張白色的小紙片。

這張紙片本來是夾在隔板與抽屜的縫隙裏的,這是他做的小小的防護措施,如果紙片移動了位置,就是說——有人打開過隔板。

青年定了定神,面帶笑容的看向許遲,柔聲道:“小遲啊,你開過老師的抽屜嗎?”

許遲身體緊繃,手指顫抖着,緊緊的抓着床單,他猛地搖頭,“沒有,我沒動…”

青年臉色一沉,笑容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取而代之是一種令人膽寒的陰冷表情。

青年抽出腰間的皮帶,疊了兩折握在手裏,慢慢向許遲走去。

“所以說,我就讨厭你們這種愛撒謊的小孩。”

他揚起手,狠狠的将皮帶抽打在許遲小腿上。許遲慘叫了一聲,小腿像被火燙了一下似的,猛地收回來。他顧不上小腿上的那道紅腫,扭身向床裏面爬去,整個人害怕的直打哆嗦。

他想喊救命,可是叫不出來,他不明白為什麽那個向來對他特別親切的老師,會忽然這樣對他,難道那都是假的嗎?

青年逼上前來,看他的眼神,似乎已經完全沉浸在施虐的欲望之中,沒有一絲清醒,他不斷的用皮帶抽打着許遲的大腿,後背,一邊諷刺的罵道:“你知道你為什麽是孤兒嗎,因為你爸媽都不要你,沒人願意要你,就你這種人,就你這種人…”

就你這種人?

君夜站在門口,看着眼前這一切,忽然想起了許遲經常挂在嘴邊的話:

算了吧,就我這種人…我這種人,配不上…我這種人死了就死了,有什麽大不了的……

原來許遲那種消極的犧牲主義,還有他不易察覺的讨好型人格,都是因為這個老師得來的。

他總是潛意識的自卑,因為他是孤兒,他沒上過大學,他和正常人不一樣,所以他總覺得自己不夠格,好像随便一個人都比他重要。

宿舍房間裏,許遲終于痛得忍不住哭了起來,他蜷縮着小小的身體,藏在床角,用瘦小的後背抵禦來自一個成年人的虐待。他哭得很厲害,不斷的哽咽着,眼淚潤濕了一大片床單。

青年還在斥罵:“沒用的東西,長大了也是社會的敗類,誰願意要你,你還敢反抗我?還敢說不?!白對你那麽好了,不知好歹的賤種!”

君夜看不下去了,他擡手打了個響指,屋裏的燈忽然暗了下來,幾秒後重新亮起的時候,青年已經不見了。

這雖然是許遲的夢,但許遲這個夢境的主人并不能随心所欲的改變夢境,因為他根本意識不到自己在做夢。

反而君夜這個外來者,能夠對夢境做出幹涉。

他已經大概了解了許遲離開孤兒院的原因,自然不願意讓許遲在夢裏再經受一次兒時的痛苦。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