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半小時後,一行人到達了目的地,周毅直接将超長的普爾曼停在了看守所門口,婁保國從副駕駛上跳下來,興奮道:“嚯,這輩子第一次進牢裏。”

周毅嫌棄道:“瞧你那沒文化的樣兒,這是看守所,不是監獄,用來暫時扣押嫌疑人的,劉少傑還沒判刑,只能關在這兒。”

彭德宇已經提前通知過,來接應的昌和看守所民警以為他們坐的是警車,猛然間看見這輛龐然大物,吓了一跳,連聲驚嘆:“不愧是新金區,真有錢,排場這麽大。”

徐升連忙解釋清楚,以防自家公安局風評受害。

打車來的紀凜比他們晚到十分鐘,自從去年雨巷案之後,劉少傑被羁押在此,他時常來這兒跑動,看守所民警都認識他了,見他出現,困惑道:“徐隊,彭局就說了你要來,沒說紀隊也來啊,還有這幾位……”

小民警咽了口唾沫,不知該如何形容這些個白毛的、黑毛的、壯如牛的、臉上帶疤的。

怎麽沒一個像良民?

徐升早有準備,若無其事道:“哦,這幾位都是案件相關人員,他們不會進審訊室,就在外邊聽,幫我辨別劉少傑有沒有撒謊。”

“這樣啊,行,那你們跟我進去吧。”得益于徐升穩重可靠的優秀風評,小民警沒有懷疑,領着他們一行人往審訊室走,邊走邊抱怨,“這個劉少傑,算得上咱們看守所的元老了,人家頂多待兩三個月,就他,本來快要判刑送去監獄了,突然案情有變,就繼續留在這兒了。從去年到現在,不知道被提審過多少遍,就是撬不開他的嘴,一個連死刑都不怕的人,徐隊,你別抱太大希望。”

徐升有點兒心虛,沒仔細聽他的話,反正點頭就完事了。

虞度秋跟在後頭,碰了碰身旁人的胳膊:“如果劉少傑真是柏志明的養子,那他收養那麽多孩子、訓練你們憎惡警察,是為了什麽?”

柏朝瞥了他一眼:“少爺,有話直說。”

虞度秋抿唇淺笑:“你知道我想說什麽。”

沒有生育能力卻又有繁殖欲的男人,确實有可能通過收養兒子來滿足自己傳宗接代的虛榮心,不過柏志明的理由或許沒那麽簡單。

他的所作所為,更像是在從小培養忠心于自己的罪犯。

正如國外的黑手黨以“家族”為單位,許多犯罪團夥樂于靠親屬關系來維系內部的穩定與安全,因為比起半途加入的成員,顯然自己親手規訓的孩子更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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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姜勝那樣被散養在外的養子,都在柏志明的教唆下走上了犯罪道路,為何柏志明養在身邊十幾年的孩子,卻絲毫不受影響?

“我跟他們不一樣。”柏朝勾住他的小指,側過身,抵着他的肩,輕聲說,“我遇見了你。”

虞度秋突然理解了為什麽有人愛聽華而不實的甜言蜜語,的确悅耳動聽,不過他還不至于戀愛腦到被三兩句情話糊弄過去,趁其他人不注意,掐了把男人勁瘦的腰:“老實點,晚點再審問你。”

柏朝坦然以對:“事實如此,随便你審。”

一行人進了監控室,透過單向玻璃,可以看見劉少傑已經坐在審訊室裏頭了。

按照看守所的規矩,他剃了很短的平頭,樣貌只能說是平平無奇,但眉宇間透出一股悍匪般的痞氣,乍一看挺有男人味,打扮打扮應該能去酒吧釣一些鐘愛這款的姑娘。因為是夏天,他身上就穿了件看守所發的馬甲,露出兩條肌肉贲張的手臂,在看守所裏待了大半年居然還能保持這樣的身材,可見這人意志力有多強悍。

昌和看守所的審訊室比新金分局要嚴格些,鐵制的椅子固定在地面上,扶手間有檔板,劉少傑坐上去後便被檔板鎖住了,站不起來,面前還有一堵鋼化玻璃,根本別想襲警。

徐升看見這情景,想了想,說:“小紀,我看這兒挺安全的,你跟我一塊兒進去審吧。”

紀凜驚訝:“不行,老彭沒批準,你讓我旁聽已經很冒險了,我不想連累你。”

“都是為了破案,說什麽連累不連累的,老彭還能把我開除了?”徐升不在意道,“這個猜測是你提出來的,你更了解怎麽審問,劉少傑這人精得很,我們可能就這一次機會,不能失敗,你就當幫我忙。”

“徐哥……””紀凜心中湧上暖流,剛要答應,一旁的虞度秋舉起了手:“我也想進去。”

徐升、紀凜:“你在外邊老實待着!”

虞度秋眼睜睜地看着他倆走了進去,扭頭問自己的三位保镖:“我是不是對他們太客氣了?他們不會不知道我随時能弄死他們吧?”

坐在一旁調試設備的小民警輕咳了聲:“說話注意點兒。”

虞度秋無辜道:“開個玩笑,別當真。”

聽着可不像玩笑……小民警一時無言以對,好在也不用他說多什麽,裏邊兒已經開始對話了——

劉少傑的神态相當從容,或許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了,甚至對紀凜友好地打了個招呼:“紀警官,好久不見啊。這位是你同事?幸會幸會。”

但馬上就開始嘴欠了:“你最近沒來看我,我還以為你已經破案了呢,沒想到還是得來求我啊,哈哈,大半年了連個兇手都抓不住,你這刑警怎麽當的?”

紀凜跟他打交道不止一次兩次,起初還會被他氣得臉紅脖子粗,如今已經習以為常了,完全沒被他的冒犯性言語激怒,舒展身子往後一靠,一派勝券在握的自信姿态,說:“這位是幫我一起查案的徐警官,我倆今天來,是有幾個問題想問你。”

劉少傑無所謂地聳肩:“你問吧,反正你們來幾個人都一樣,別想從我這兒得到有價值的信息,雖然我什麽都知道。”

婁保國聽見這句話,“嗬”了聲:“這小子夠嚣張的啊,民警同志,你們沒有采取一些‘特殊’手段教訓他嗎?對這種人不能太溫和。”

小民警不敢跟這些外人透露太多,只道:“在合法範圍內能使用的所有手段,我們都用過了,他似乎經受過專門的反拷問訓練,意志力非同尋常,奈何不了他。”

周毅:“他好歹願意跟警察交流,有些犯罪分子問什麽都不答,跟死人似的,那才叫難搞。”

小民警無奈:“可他答的都是假話、廢話,根本沒用。”

“假話、廢話未必沒用。”假話大師虞度秋道,“如果能從他的言行舉止中辨別出他在撒謊,說明他想掩蓋一些真相,也不失為一種線索。”

審訊室內的防撞軟包牆起到了良好的隔音作用,監控室裏的人能通過揚聲器聽見裏邊人的對話內容,而裏邊的人應當是完全聽不到外頭聲音的。

但劉少傑卻陰森森地掃了眼看不透的單向玻璃:“我猜外頭還有警察吧?有你領導嗎?如果你什麽也沒問出來,會不會被降職啊?”

還沒進入正題,心理施壓戰術便開始了。外頭若是真站着彭德宇或馮錦民,紀凜或許會有點兒緊張,但一想到外頭那倆神經病不知又在幹什麽傷風敗俗之事,他只想冷笑,壓根沒把劉少傑的話當回事,答都懶得答,直接繼續剛才的提問:“你有過正經工作嗎?我是指那種朝九晚五、每月拿薪水的工作。”

始料未及的一個問題,看似與案子風馬牛不相及。

劉少傑聽多了諸如“你的同夥是誰”、“作案工具在哪兒”之類的冰冷拷問,耳朵都快起繭子了,突然來了個這麽接地氣的問題,回答的興趣也濃了些,興致勃勃道:“沒有,你們不是把我查了個底朝天麽?這都不知道……怎麽,打算放我出去找工作了?可以啊,我願意,等我出去了一定洗心革面好好做人!”

徐升聽了直皺眉。這小子故意瘋瘋癫癫,說些一聽便知的謊話,讓人降低對他的期待值,哪怕他不當心漏出幾句真話,審問者也要掂量掂量是否屬實。

紀凜冷眼看着他裝瘋賣傻,等他說完了,接着問:“你沒工作,那你之前靠什麽生活啊?你不是六歲就失去雙親了嗎?”

劉少傑:“領補助呗,再打點零工,後來發現犯罪來錢快,就去犯罪咯。”

這些都是已經查到的信息,沒多少參考價值,但徐升知道紀凜不至于閑到和劉少傑聊廢話,于是靜觀其變。

劉少傑也熟悉面前這位警官的個性,哪次來審訊不是怒目圓瞪?今天突然和顏悅色,唠起了家常,必有蹊跷,他心裏起了疑,是故比平時更為小心。

紀凜仍舊悠哉悠哉地:“按你的話來說,你是先打工,然後走上犯罪道路?可法定用工年齡是十六歲,請問你從六歲到十六歲之間,是靠誰資助的?還是說,有哪個黑心老板非法雇用童工?”

劉少傑愣了下,很快想到了應對說辭:“紀警官,何必這麽咬文嚼字呢,我的意思就是既打過工,又犯過罪,誰說我小時候就不犯罪了?偷雞摸狗的事我從小就沒少幹,小孩子不容易引起懷疑,得手概率很高。”

“但你一個小孩在外游蕩不會引來好心人或者警察的關心嗎?有沒有大人陪着你?”

劉少傑瞪大眼珠,仿佛不可思議地瞧着他:“當然沒有,我去哪兒找個大人陪我?”

虞度秋撐着桌子,臉幾乎貼到玻璃上,死死盯着劉少傑的表情:“他在撒謊。”

小民警莫名其妙:“你怎麽看出來的?”

“他的表情突然變誇張了,他怕紀凜通過他的表情察覺端倪,所以用這種方式來掩飾自己。”

小民警不認同:“他平時的表情就不正常,總是笑嘻嘻的,據說當初承認自己殺人的時候也跟開玩笑似的,對生死沒一點兒敬畏之心,我看他純粹是一個冷血的神經病,不能光憑他表情來判斷。”

監控室內的三名保镖頓時陷入了古怪的沉默。

這形容怎麽這麽熟悉。

要不是知道在說誰,還以為在說那個誰。

那個誰笑眯眯道:“笑也可能是一種掩飾,如果你對某些事無能無力,卻不想讓人看出來,除了一笑置之還能怎麽辦呢?他已經插翅難逃了,與其哭喪着臉等死,不如高高興興地過完剩下的每一天。他的笑是心死後無所謂的笑,既然心都已經死了,一般來說情緒不會有太大波動,而紀凜這樣一個普通的問題卻讓他露出這麽驚訝的表情,不奇怪嗎?”

小民警原本沒把這個奇奇怪怪的白毛帥哥當回事,但聽完他的話,仔細回味一番,竟然覺得有幾分道理:“就、就算如此,也不能通過這麽簡單的依據來斷定他撒謊了,你還是先看看紀警官和徐警官什麽反應吧。”

審訊室內的對話仍在繼續。

紀凜同樣察覺了一絲異樣,心裏對柏志明和劉少傑的關系篤定了些。劉少傑死不承認也在意料之中,他暫時隐忍不發,另辟蹊徑,問:“所以你一直都是一個人?沒有同夥或兄弟嗎?”

劉少傑豎起大拇指,指了指自己,手铐發出金屬碰撞的嘩啦聲響:“我一向是獨狼。別多費口舌了,紀警官,你不就是想套問出10月27日那天,我的同夥是誰嗎?早就跟你說了,自己查去,從我這兒你問不出來的。”

紀凜聳了聳肩:“看來也是,那我只能把坦白從寬的機會讓給你的好兄弟姜勝了。”

劉少傑臉上的張狂之色明顯僵了一瞬。

那是一種謊言被當面戳穿的極度尴尬之色。

他慢慢放下手,直到手掌貼上桌子時,臉上已看不出一絲波瀾,裝糊塗道:“姜勝是誰?”

徐升冷笑,默契地配合紀凜開始飙戲:“你不認識他?他可是對你熟悉得很呢。要不是他說到一半出了車禍,人還躺在醫院昏迷不醒,我們早就提審他了,誰還來問你。”

他唱完紅臉,紀凜接着唱白臉:“現在你倆都有罪在身,也都知道那晚雨巷裏的主犯是誰,而減刑的機會只能給一個人。我先來問你,你就該把握住這個機會,如果你不配合,我只好等姜勝醒來,把機會讓給他了,你想清楚。”

劉少傑眼珠滴溜溜地一轉,多少有些在意,也知道自己剛才的表現暴露了,瞞不過去,幹脆不裝了,說:“得了吧,知道個名字就來套我話,當我這麽好騙啊?誰知道你們有沒有真的抓住他,你倒是說說他怎麽出車禍的?”

“受人指使,闖進人家裏實施綁架勒索,犯罪未遂,逃跑途中車子沖出盤山公路的圍欄,整個兒翻了過來,他肋骨斷了好幾根,卡在車裏,還是我把他拽出來的。”

紀凜說完這番話,桌下的手攥成了拳。劉少傑看不到,但監控室內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啧,善良的小紀同志,還在懊悔沒救出姜勝。”虞度秋道。

婁保國對那晚兇險的情景記憶猶新:“也情有可原,畢竟人死在他眼前。我可不後悔,那種人死就死呗,哪兒能讓紀隊跟着陪葬啊。”

虞度秋勾了下嘴角,輕聲說:“我倒是能理解他的心情,親眼目睹死亡,不是件容易消化的事。”

柏朝的視線掃過來:“你在說你二叔的事,還是你小時候的事?”

虞度秋冷淡地瞥他:“我不知道你從哪兒聽來的閑言碎語,但我沒有主動提的事,你最好別多問。”

柏朝聽了這話,莫名其妙地沉笑了聲,而後輕不可聞地對自己低喃:“我不用問。”

作者有話說:

柏朝:你洗完頭掉幾根頭發我都知道。

虞度秋:警察叔叔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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