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審訊室內,劉少傑的臉色已經和剛開始完全不一樣了。

他得不到外邊的消息,不清楚眼前這兩名警察是不是在诓他。姜勝年紀小經驗少,辦事總出纰漏,去年接收個郵包都能被警方盯上,害他們不得不放棄包裹,所以一般只讓他執行難度不高的支援任務,需要以身涉險的,往往都是他來辦。如今沒有他照應,興許真被抓住了。

不過有一點他能肯定。

“你等他醒吧,要是能從他嘴裏問出一個字來,我跟你姓。”

紀凜心中一沉。

劉少傑這副自信的态度,和姜勝臨死前一模一樣。

他們都相信對方絕對不會供出主犯,說明他們都知道對方不會這麽做的原因,而警方卻不知道這條原因。倘若接下來的審訊過程中稍有不慎,可能就會被劉少傑察覺,警方其實根本沒掌握關鍵證據,那樣一來,他們就落下風了。

當務之急,是要讓劉少傑相信姜勝會洩密,挑撥兩人之間的信任感。

徐升的手指輕敲着自己的大腿,節奏越來越快。他除了用威嚴的目光怒瞪劉少傑,其餘什麽也做不了,只盼着紀凜趕緊說點什麽,否則他只能硬着頭皮接手談話了,但無法保證能成功騙過劉少傑,畢竟這家夥已經經歷了無數次審訊,誰也沒能從他嘴裏撬出一條有用的線索。

一個無懼死神之人,怎會畏懼人類的審判呢?

劉少傑眼見對面兩人默不作聲,得意的神色逐漸重回臉上:“我就知道你們在套我話,其實沒抓住他吧?”

紀凜緩緩擡眼,以一種沉痛而惋惜的目光看入他眼中:“你願意在牢裏待一輩子,不代表他也願意,他想回歸正常生活,不想當罪犯。”

劉少傑猖狂地大笑:“哈哈!我不信他會說這種鬼話,你編也編得像點兒!”

他邊笑邊拍桌子,震得擋板另一邊的桌面都在顫栗。

紀凜的手平放在桌面上,嵬然不動,摸着空無一物的手腕,波瀾不驚道:“你沒看過他的求職簡歷吧?做得很工整,中英雙語,投出去應該能找到一份像樣的普通工作,就算工資不高,混個溫飽也沒問題。一個想當罪犯的人,不會費這種功夫。”

“我救他的時候,他一開始還不願意,說自己寧願死也不要警察救,因為小時候報警,沒警察救他。但我最終說服了他,他說我和別的警察不一樣,我倒不覺得我有什麽不一樣,是他自己想活下去,為自己找個臺階罷了。”

Advertisement

“他綁架勒索未遂,罪名比你輕多了,判個十幾年出來也才三十多歲,還有大好年華,怎麽會願意跟你共沉淪?只要他供出主犯,我們就能抓到,他就不用擔心生命受到威脅,這對他來說是一次改過自新回歸正軌的絕佳機會,只要他不是傻子,絕對會把握住,絕對比你識時務。”

徐升仔細觀察對面的表情,一幀都不敢遺漏,劉少傑聽到“報警”二字時眼角輕輕抽動了下。

“……他跟你說了他小時候的事?”劉少傑的語氣帶着些許不可思議。

紀凜改為雙臂抱胸,露出一副自信神态,煞有介事道:“對,你也知道,小時候報過警沒人理這種事,我們再神通廣大也不可能查到,只能是他親口說的。你不相信他會對警方坦白,但事實上,他的心扉已經對我敞開一道縫了,我相信用不了多大力氣,就能完全推開這扇門。”

劉少傑的臉色鐵青:“誰知道你們從哪兒聽來的,除非你們把他帶到我面前,否則我不信你們抓了他。”

徐升連忙補上:“都跟你說了他躺在醫院呢,起碼得養幾個月才能下地,要能帶過來我們早帶過來了,也好讓你們兄弟倆團聚!”

他特意用了“兄弟”二字,劉少傑眼中果然劃過一道異樣的光芒。

兩人看在眼裏,心中的猜測又确定了幾分。

“不能帶過來就視頻,你們應該有派人在醫院盯着他吧?撥個視頻電話過去,讓我看看他。”

視頻肯定沒法撥,姜勝被炸得四分五裂的屍體早就送去火化了。沒想到劉少傑警戒心這麽強,徐升一時半會兒想不出應對之策,內心正焦灼着,忽見紀凜的手伸進了自己衣兜,掏出了一樣東西——一部存放在證物袋裏的半焦手機。

此物一出,劉少傑和徐升同時震驚地瞪大眼睛。

劉少傑認出了這是姜勝的手機,徐升則認出了這是本應存放在局裏的物證。

真是日出西山水倒流了,整個新金分局裏最守規矩最服從命令的小子居然把物證偷出來了!

徐升已經能預想到彭德宇發覺後火冒三丈的樣子,腦仁已經開始隐隐作痛了。

紀凜把證物袋往臺面上一扔:“我們沒必要向你證明什麽,你愛信不信,姜勝的手機裏信息量很大,已經解答了許多我們的疑惑,繼續查下去我相信一定能找出兇手,但這案子拖了太久,領導不斷施壓,我們也很難做,都想盡快破案,問你們是最直接的辦法。”

意思是,即便你倆都不說,我們也能查到。只是為了趕緊交差,才給你們坦白減刑的機會,別不識好歹。

劉少傑從他掏出手機開始,表情就明顯不對勁了。

這與紀凜的猜測一致,電話裏“王後”斥責姜勝一部手機用太久了,說明姜勝沒他們謹慎,手機裏完全有可能存在未删除的重要信息。

就算劉少傑相信姜勝不會主動洩密,他也無法保證姜勝不會粗心大意。

另一側的劉少傑仍梗着脖子不服軟:“哦?是嗎?這破手機還能開機?你倒是說說裏面有什麽信息?”

紀凜略一思索,依靠着三分事實七分腦補,編道:“多了去了,比如,他和柏志明的通訊記錄——”

無論姜勝是不是柏志明的養子,既然柏志明失蹤前和他一起租房,兩人之間想必是有些聯絡的。況且這屬于私人聯系,劉少傑無法知曉警方究竟在姜勝的手機裏查獲了多少線索,就這樣點到為止,剩下的讓他猜疑去,一點點蠶食他自以為是的信心。

這番試探退可守進可攻,應當是萬無一失的,紀凜還準備了一長段話,試圖引誘劉少傑說出實情,但誰都沒想到,劉少傑只聽了這麽一句,反應就異常激烈:

他“砰!”一聲拍案而起——然而被鐵椅所縛,起到一半便跌坐了回去,手铐嘩啦嘩啦作響。臉色瞬間變得極為難看,眼中的懷疑未消,但已經快被慌亂和憤怒淹沒,即使隔着擋板,也能聽見他咬牙切齒的咯咯聲,暴躁地怒吼:“操!都說了別找非要去找!蠢貨!”

毫無外界雜音的審訊室內陡然爆發這麽一嗓子,紀凜和徐升都懵了一瞬,接着彼此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詫和不解:

這是在罵誰?姜勝?可他們只不過提了句柏志明,反應怎麽會如此激烈?

紀凜斟酌片刻,保險起見,準備的說辭沒再說下去,還是沿用先前的策略,心理上施壓:“我們沒空聽你發脾氣,再問你一遍,要不要減刑的機會?不要我們就走了,姜勝這會兒或許已經醒了。”

劉少傑胸膛急劇起伏着,黑着臉不吭聲,但神色已經顯露出遲疑了。

紀凜乘勝追擊,催促似地敲了敲桌子:“你包庇兇手對自己有什麽好處?他在外邊逍遙快活,你在這兒替他受死,犧牲精神可真偉大啊。”

劉少傑磨了磨牙,終于松口:“誰他媽包庇他了,他算個屁。”

有希望!

紀凜和徐升精神一振。

徐升道:“那你倒是說呀,都淪落到這份上了,還有什麽顧忌?”

劉少傑冷笑:“也是,反正你們都已經發現了,我瞞也瞞不住了。我的确認識姜勝,我們……算是兄弟。”

果真如他所料!紀凜立刻追問:“你們都是柏志明收養在外的孩子,對嗎?”

劉少傑以為他已經從手機裏得知這些訊息,對他猜出什麽都不意外了,點了點頭,然後扭過頭,勉強用手夠着了自己的背心,往下一扯——他背部中央,有一塊花紋繁複的青黑紋身。盡管受限于手铐,只露出了一半,但能看出是條龍。

“我爸帶我們一起去紋的身,自己挑圖案,要求必須夠狠夠狂,我紋了條惡龍,姜勝紋了業火,但他私下裏跟我說,其實是因為他當時住的那間地下室太陰冷了,他覺得這樣可能會感覺暖和點兒。呵呵,他一直都那麽天真愚蠢,我就知道他不适合幹我們這行,早晚會出事。”

這個年代有紋身早已不是什麽新鮮事兒,尤其是某些混社會的,不紋龍畫虎才叫稀奇。

劉少傑的紋身位置并不隐蔽,可之前誰也沒想到,這常見的紋身居然是他們內部關系的證明。

紀凜頭回聽他侃侃而談這些不為人知的過往,明白他這回是真的認栽了,不會再裝瘋賣傻抗拒審訊了,心裏大大地松了口氣,順着他的話循循善誘:“他犯罪能力确實不行,以前都是你在幫襯他,對嗎?”

劉少傑晦氣地啐了一口:“當然,那小子太沒用了,每次囑咐他的事都能搞砸,早知道他會洩露這麽多,我進來之前就該殺了他!”

紀凜接着說:“呵,對同夥起殺心,你這點倒是跟兇手很像,柏志明也是他殺的吧?”

劉少傑一愣,緊接着神色突然變得十分古怪,僅瞬息之後,他的眼睛裏猛地射出精光,整張臉因極度的狂喜和憤怒而扭曲變形,神經病似地縱聲大笑:“哈哈哈!你們騙我!你們根本什麽都不知道!還想詐我!哈哈哈!”

形勢剎那間急轉直下。

審訊室內外的其餘所有人俱是不明就裏。

這态度怎麽跟坐過山車似地?上一秒剛開誠布公,下一秒就翻臉無情了?

紀凜不過是說了句衆所周知的事實,也沒有武斷地判定柏志明就是王後殺的,劉少傑卻仿佛洞悉了他們的一切把戲,笑得臉色通紅,脖子上筋絡暴起,眼中卻充滿了森森寒意,歇斯底裏地沖着紀凜和徐升大吼:“你們警察果然沒個好東西!還敢騙我,去死吧!哈哈哈!”

他模樣過于駭人,仿佛随時會掙脫鐵椅撞碎玻璃。監控室內的小民警急了,想傳話給裏邊,手剛伸向通訊設備,被另只手攔截了。

“再等等。”虞度秋眉頭深鎖,目不轉睛地盯着審訊室內的三人,自言自語似地說,“怎麽會這樣?哪裏出了差錯?”

紀凜和徐升的腦子裏也飛速盤旋着這個問題:到底是哪個字眼讓劉少傑察覺他們在說謊?

眼看着劉少傑已經徹底仇視他們,不可能再配合,徐升被他發出的噪音吵得心理不适,拍了拍紀凜的肩:“先出去再說。”

紀凜突然劇烈地顫抖了下。

徐升以為自己拍重了,收回手,想問他還好嗎,他卻猛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臉色像活見鬼似的,比劉少傑還吓人。

與此同時,監控室內驀地爆發出一陣大笑。

小民警驚恐地看着身邊這位像得了失心瘋一樣的男人:“你、你笑什麽?”難道狂笑還會傳染?

婁保國和周毅也困惑地問:“少爺,你怎麽了?”

虞度秋邊笑邊趴倒在柏朝身上:“哈哈……原來是這樣,竟然是這樣!這案子越來越有意思了,我之前怎麽沒想到呢……恭喜你啊,小柏眼狼,你在這世界上不是一個人了。”

柏朝默不作聲,沒有對這番莫名其妙的話提出任何疑問,只是神色緊繃,如臨大敵。

這時,徐升也反應過來了,臉上登時露出震驚之色,難以置信地喃喃:“卧槽,卧槽……不會吧?!”

小民警、婁保國和周毅心急如焚,仿佛大家都在沖浪吃瓜,而他們仨斷網了。

婁保國按捺不住:“少爺,大哥,你倆行行好,告訴我們呗!”

虞度秋笑夠了,伏在柏朝肩上,抹着眼角道:“我越發覺得我的比喻實在太有前瞻性了,一盤棋中,雙方各有兩顆‘騎士‘,還有比這更精準的比喻嗎?”

周毅略一沉吟:“我方‘騎士’是我和阿保,對面除了姜勝,還有誰?”

“一個比姜勝藏得還深的人。所有人都知道他,但所有人都不會懷疑他,自然也不可能去抓他。他是游蕩于人世間的幽靈騎士,分明死了,卻也活着。”

周毅終于反應過來,過于驚愕,甚至結巴了:“他、他還活着?!”

婁保國抓狂:“誰活着?誰死了?!”

虞度秋沒有回答,伸長手臂圈住了柏朝的寬肩,貼到他耳畔,用外人聽不見的聲音低訴:“寶貝兒,我只想問你一個問題——當初是你去認屍的,也是你的指認,讓警方跳過DNA鑒定,直接确認了死者身份。”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具屍體,并不是柏志明?”

作者有話說:

驚不驚喜,意不意外?下章解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