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看守所的小民警聽這些人的對話像聽天書一樣,一片茫然,又不想暴露自己的無知,只能睜大眼睛觀察這些人的表情:
看起來最正常的那個被看起來最不正常的抱住了,瞧臉色似乎不太高興,擡手擋開了不正常的那個,沉聲說:“我會證明我自己的清白——你好,麻煩跟裏邊說一聲,讓我進去跟他談。”
小民警一愣,才意識到他是在跟自己說話,忙道:“不行,只有警察能進去審訊。”
“我是去幫他們的。”柏朝指向玻璃,“你問問劉少傑,看他同不同意。”
小民警想起徐升說過這些人都是案件相關人員,或許真能派上用處,于是将信将疑地打開室內通訊,原封不動地把話傳給了裏面正劍拔弩張的三人。
紀凜和徐升仍處于巨大的驚疑中,還沒來得及仔細盤問,聽到這要求本想駁回,誰知劉少傑聽見柏朝的名字,臉色一變,立刻高喊:“讓他進來!你們兩個,滾出去!”
紀凜看向徐升,徐升沖他點了點頭。
他們已經暴露,失去了劉少傑的信任,再審下去也無濟于事,現在劉少傑願意與柏朝交談,說不定是一次機會。
于是紀凜沖着漆黑的玻璃說:“讓他進來。”
審訊室門開,柏朝與他們錯身而過,徐升不放心,一把抓住他,嚴厲警告:“別耍花樣,我們在外面盯着。”
門再度關上,內外人員交換。
紀凜大步走到玻璃後,凝神盯着裏邊,頭也不回地問:“你也猜出來了?”
虞度秋同樣專注:“嗯。”
婁保國都快急死了,問周毅:“猜出什麽啊?你們怎麽像對暗號似的,只有我不知道?”
周毅為難:“具體的緣由我也不太清楚,但聽少爺話裏的意思,應該是在猜柏志明沒死。”
婁保國後知後覺地驚詫:“沒死?怎麽可能!大哥不是親眼看過他的屍體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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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升回頭道:“黃漢翔在海裏泡了幾天連他爹媽都認不出了,你還指望他一個養子識別出面部特征?我看過調查記錄,當初那具屍體缺了一根小指,符合柏志明的殘疾特征,身高體型也差不多,再加上屍體口袋裏有柏志明的身份證,一般人都會覺得肯定是他沒跑了。但仔細一想,其實有很多不合理之處。”
小民警實在按捺不住,也問:“哪裏不合理?”
徐升剛要答,被人搶了先:“太多了。”
虞度秋道:“所有命案中,他的案子最不尋常。我一直奇怪,為什麽兇手前期籌劃得那麽周密,神不知鬼不覺地就讓柏志明失蹤了,後期卻那麽馬虎,沒有搜走柏志明的身份證,讓人一下就确定了死者是他?而且柏志明是溺亡,胃裏有致幻劑,不像‘王後’的作案風格。最讓我不解的是,我當初派去監視柏志明的人,一個可疑分子都沒見到,要麽是兇手反偵查意識太強,要麽……就是沒有兇手,柏志明把他自己‘殺’了,然後換個身份重生,從此世間再也沒有柏志明這個人,也不會有人追查他。若真如此,這招金蟬脫殼可太聰明了。”
小民警消化着過于巨大的信息量,咽了口唾沫,問:“那……你們剛才怎麽推斷出他沒死的?”
周毅也問:“是啊是啊,劉少傑好像沒說什麽啊。”
“關心則亂。”徐升終于搶到話,說,“小紀提到姜勝手機裏有和柏志明的通訊記錄,本意是想讓劉少傑以為我們查獲了他們的犯罪證據,但劉少傑卻喊‘說了別找非要去找’。他知道姜勝想找的人是誰,此情此景下,這個人除了柏志明還能指誰?劉少傑誤認為姜勝現在還與柏志明有聯絡,導致警方得知柏志明仍活着,他一直以來死守的秘密也就毫無意義了,所以他剛才差點願意坦白。但這時小紀問了句‘柏志明也是他殺的嗎?’,劉少傑由此發現我們其實并不知道柏志明還活着,所以又拒不配合了。”
小民警與周毅異口同聲地驚嘆:“原來如此!可假使那具屍體不是柏志明,又會是誰呢?”
紀凜皺眉沉思幾秒,眼中突然露出悚然懼意。
“不會是他。”虞度秋打斷了他的聯想,“我剛想起來,君悅出事的第二天,我參加你們會議的時候,彭局無意間提過一句,柏志明出事的那個月,還有一起疑似溺亡的案件,一直沒找到屍體。如果我的推斷沒錯,那起案子的受害人,就是柏志明找的替死鬼,也就是柏朝指認的那具屍體。雨巷案後,柏志明或許知道警察早晚會查到他頭上,于是尋覓物色了一名與自己體型相仿的男子,給對方下藥致其神智不清,趁機砍掉對方小指,推入海中,僞裝成自己溺亡,以此逃脫警方的追捕。”
紀凜剛才就是一時想差了,自己吓唬自己,此刻聽完他的分析,逐漸冷靜下來,也同意道:“确實,我印象裏那具屍體沒有穆哥高。”
徐升被這驚人的記憶力震撼到了:“你兩個多月前聽到的話,現在還記得?”
虞度秋難得謙虛:“小時候腦子錯亂過,可能某幾根神經接錯了線,提升了我的記憶力。”
“……難怪你對腦機接口感興趣。”
腦子正常的婁保國就沒那麽強的領悟能力,轉了好幾個彎,總算搞清楚前因後果:“敢情這小子以前寧死不屈,是為了保護自己的爹啊?”
虞度秋:“差不多吧,穆浩發現了柏志明參與毒|品交易的罪證,按理說以王後兇殘的個性,應該連柏志明一塊兒殺了,可王後卻放了他一馬,應該是劉少傑的主動頂罪,換來了自己養父的平安。他知道一旦自己對警方供出實情,柏志明就性命不保了,所以才守口如瓶。”
婁保國:“哇靠,這柏志明好大的本事!居然能讓一個沒血緣關系的養子這麽死心塌地?”
“姜勝不也是嗎,為了獲得柏志明的下落,不惜被王後利用,铤而走險。看來柏志明的洗腦教育成功培養出了一批忠心的死士。”紀凜眯起眼,死死盯着剛進審訊室的男人,“那麽,問題來了——柏朝究竟是唯一的例外,還是一丘之貉?”
虞度秋似乎并不擔心:“先聽聽他怎麽說吧。”
紀凜側目:“奇怪了,平時這種時候你懷疑得最積極了,今天怎麽這麽淡定?”
虞度秋聳肩:“大不了你抓了他,還能怎麽辦?”
審訊室內,柏朝已然走到劉少傑面前,從容落座。
劉少傑陰鸷的眼神始終跟随着他,嘴巴剛張開,柏朝先發問:“你認識我嗎?”
劉少傑一怔,似乎不明白這問題的意圖,遲疑片刻,回:“當然認識。”
“姜勝也認識我,是嗎?”柏朝平靜道,“他好像很看不慣我,可我沒跟他接觸過,一直想不通這是為什麽。”
劉少傑嚣張地挑眉:“我也看不慣你,你猜為什麽?”
“因為我是柏志明唯一合法收養的孩子,他偏心我,讓我過着正常人的生活。不用像你們一樣,時不時地做些違法勾當,整日提心吊膽,茍且偷生,對嗎?”
劉少傑像聽了個笑話,哈地笑出了聲,臉上的嘲諷之色顯而易見:“你到底想說什麽?”
“感謝你的愚蠢,讓我們知道你和姜勝都是柏志明的養子,也讓我們知道,柏志明還活着。”柏朝看着對面人臉色瞬間大變,無動于衷地繼續道,“雖然我們之前沒見過,但勉強算是兄弟,我真心實意地勸你,告訴我柏志明的下落,以及雨巷案兇手的真實身份,我會和警察一起去将他們繩之以法,你也能得到減刑,早日走出牢獄,和我一樣過上正常人的生活。”
徐升在外頭聽得着急:“這些我們都說過了,他就沒點別的手段?讓外行來果然不行。咱別跟這家夥多廢話了,趕緊回局裏報給老彭,讓他部署抓捕柏志明的行動。”
紀凜:“人海茫茫,去哪裏抓?”
虞度秋也道:“柏志明很可能已經逃出國了,沒有線索無異于大海撈針,耗時耗力。柏朝不是傻子,再給他點時間吧。”
同樣的話,從不同的人嘴裏說出來,劉少傑的反應大相徑庭,他先是不可自抑地發笑,笑完表情一收,沉默了很久,最終說:“其實不用問我,你應該也能猜到他去了什麽地方吧?”
柏朝沒否認:“他扔了真的身份證,大概率不會長久地留在國內。沒有身份證,他不能乘坐公共交通,只能偷渡出境。而他最熟悉的境外地點,應該就是他最常出差的地方——緬甸。”
劉少傑居然沒否認:“你猜得倒是挺準,但緬甸那麽大,到處是山,随便往哪個偏遠小村莊裏一躲,你一輩子也找不到他。”
“所以需要你的情報。”柏朝道,“你和姜勝都被他的慈父表象迷惑了,我很了解他的為人,他根本不愛你們,只愛他自己,他利用你當替罪羊,自己卻跑了,你真的要為這種人搭進去一輩子嗎?”
劉少傑想了想:“我不說,其實不光是為了他,更主要的是,我讨厭警察。但你不是警察,我可以考慮考慮,前提是,你的承諾作數嗎?你真的會帶警察去抓他們?”
柏朝身子前傾,漆黑的雙眸注視着他的雙眼:“我說到做到。”
劉少傑也努力撐起身子靠近:“好,我告訴你,你靠近一點,我只說給你聽。”
兩個人之間的距離逐漸縮小,柏朝的耳朵幾乎貼到透明擋板上。
監控室內的人只見劉少傑的嘴皮子動了動,什麽也聽不見。
紀凜正要吩咐小民警調高收音量,審訊室內突然平地一聲驚雷:“你做夢去吧!”
柏朝捂着耳朵迅速後退,看着面前人發瘋似地大吼大叫:“你們沒一個好東西!我能活到現在全靠我爸!警察只會把我們當蟑螂一樣踩死!我憑什麽幫他們!滾!都給我滾!操你馬的!別再來煩我!”
徐升一攤手:“我說什麽來着。”
紀凜低下頭,嘆氣:“算了,讓他出來吧。”
小民警連忙開門,柏朝被吼得有些耳鳴,出來時仍捂着耳朵。
周毅上前關心地問:“沒事吧小柏?”
柏朝搖了搖頭,說:“雖然他沒透露具體位置,但我估計是緬北有紅寶石礦的一帶,柏志明在那裏有些人脈,定居不成問題。”
虞度秋揚眉:“他一開始對你說了什麽?”
“一些罵人的話罷了。”
“真的?”
柏朝坦然以對:“不信你去問他。”
虞度秋意味不明地笑了聲:“行,信你一回。”
徐升見他倆還悠哉悠哉的,急道:“先別說這些了,我看還是趕緊回局裏跟老彭商量對策吧,這趟沒白來,好歹發現了一條重大線索——話說誰來把他帶走?吵死了,嗓門真夠大的。”
小民警忙道:“我這就喊人來。”
“等一下。”紀凜遲疑道,“我……還有個問題問他,你們能先出去一下嗎?就半分鐘。”
徐升一愣:“什麽問題,我都不能聽?”
紀凜面色為難:“也不是什麽重要的問題……哎算了,不問了。”
徐升連忙擺手:“別別,我純好奇,不是不信任你,這就出去,你抓緊點兒啊。”
“嗯,謝謝徐哥。”
徐升目光掃過餘下幾人,決定擒賊先擒王,一把抓住虞度秋的胳膊,用力往外拽:“你還杵在這兒幹啥?走了走了。”
虞度秋像樽石墩似地立在原地不動:“你信任他,關我什麽事?我要留下聽聽他問什麽。”
話音剛落,一片結實的胸膛貼上他的後背,柏朝握着他的雙肩往外推:“走吧,少爺。”
“你推我幹什麽?诶,等等,喂——”
虞度秋被半拽半推地帶出了監控室,來到看守所的走廊上,回頭愠惱地說:“你膽子越來越大了。”
柏朝下巴墊在他肩上,綁着紗布的手往下摟住他腰,低聲說:“我耳朵疼,你消停會兒。”
婁保國和周毅一臉驚悚地看着那雙膽大包天的手,接着視線上移到虞度秋脖子上的項鏈,深深地懷疑下一秒這雙手還會不會連在它們主人的身上。
虞度秋微微一怔,竟沒生氣,反手揉了揉身後人的耳朵:“賣什麽慘,知道你爸還活着,不應該高興嗎?”
“你知道我對他的态度。”柏朝收緊手臂,“我跟他們兩個不一樣,我不在乎他活沒活着,只要你活着就行。”
虞度秋低哼:“小柏眼狼,我看你能裝到什麽時候。”
柏朝配合地回:“或許是一輩子。”
徐升簡直沒眼看,無語地問周毅:“他倆一直都這麽不分場合嗎?”
周毅尴尬地笑笑:“您見諒。”
這時,門內突然傳來一陣放肆的大笑,門板也擋不住,伴随着劉少傑清晰可聞的狂言:“不是告訴你一萬遍了嗎!他死了!早就死了!屍體在哪兒?你自己下去問他啊!哈哈哈!”
門外的衆人一時陷入沉默。
過了半分鐘,紀凜從裏頭出來,關上門,神色無異:“我讓人帶他回監室了,我們回去吧。”
徐升欲言又止,最終選擇了裝作沒聽見,伸手拍拍他後背:“我有預感,我們很快就能抓到兇手了。”
紀凜點頭:“嗯,肯定的,只要找到柏志明,真相就水落石出了。”
連向來大大咧咧的婁保國也寬慰:“紀隊,這個劉少傑和姜勝一樣,都痛恨警察,嘴裏沒幾句真話,你別被他們影響心情。”
“嗯,我懂的,犯不着跟他們一般見識。”
“這就對了嘛。”
紀凜深吸一口氣,驅散了腦海內的種種情緒,拍了拍手,道:“好了,我們就在這兒分開吧,我跟徐哥回去查今年二月以來的失蹤者名單,既然那具屍體不是柏志明的,必定另有其人。你們回家吧,先休息休息,柏朝,你仔細想想,柏志明可能藏匿在什麽地方,以及有什麽方式能找到他,之後我們會再傳喚你。”
“好。”
紀凜轉身欲走,視線無意間掃過虞度秋腕上的手表,微微一頓,很快挪開,繼續朝前走。
虞度秋望了會兒二人遠去的背影,收回視線,擡手看了眼表:“還早,回去吧,馬上要開産品發布會了,一堆事等着我做,還得着手準備下一步計劃。”
婁保國一聽有任務就興奮了,摩拳擦掌:“少爺,什麽計劃?”
虞度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狡黠地笑了笑:“‘真正要做的事,對神明都不要講’。”
作者有話說:
少爺現在就是不信任小柏,但也不舍得小柏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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