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門衛那兒傳來有人歸來的消息,正在親自打掃衛生的洪良章立即迎出來,只見早上開出去的三輛車僅駛回了一輛,停在了噴泉前,下車的青年一臉肅容,默不作聲地将車鑰匙遞過來。
洪良章接住,向林蔭大道上張望,确定沒其他車了,疑惑地問:“小柏,怎麽就你一個人先回來了?”
“我被辭了,收拾下東西就走。”柏朝說完,扭頭朝輔樓走。
洪良章顧不上震驚,連忙跟上:“你被辭了?怎麽回事?少爺是不是又胡鬧了?你別急,一會兒他回來了我跟他說說,不能這麽随心所欲。他突然間辭掉家裏那麽多傭人就算了,我這老胳膊老腿兒勉強還能湊合用用,但你的工作誰也替代不了啊。”
柏朝腳步不停:“沒什麽不可替代的,我對他來說只是名保镖而已,沒那麽重要。”
洪良章能勉強追上他已經不容易,多走兩步便力不從心了,慢慢落到了後頭,氣喘籲籲道:“別這麽……這麽說自己,诶,你走慢點兒,別沖動,等少爺回來……”
柏朝揮了揮手,越走越快,不一會兒就拉開了距離。
洪良章心裏着急,卻也知道自己的勸慰沒用,站在原地想了想,連忙折身返回主樓。
虞度秋接到電話的時候正在回去的路上,車已經開到山腳了,聽着洪良章苦口婆心的勸解,不鹹不淡道:“我還以為他去哪兒了,原來是回家了。您理他幹什麽,他太把自己當回事了,我要是再親自挽留,他以後還不得無法無天了?”
洪良章難得嚴厲地批評他:“小柏不是太把自己當回事,他是太把你當回事了。少爺,你要是有點兒喜歡他,就給他點盼頭吧!”
電話那頭安靜了幾秒。
“給的已經夠多了,他總是不知足。”說完就挂了。
洪良章深深嘆氣,無可奈何,只好又親自上陣,趕赴輔樓,敲響了緊閉的房門,斟酌道:“小柏啊,你再等等,少爺馬上就回來了,你們倆心平氣和地坐下談談——”
房門冷不防地開了,柏朝撐着門,面無表情地問:“他還有多久回來?”
洪良章臉上一喜,以為有斡旋的餘地,忙說:“很快了,幾分鐘就到。”
柏朝轉身回房,繼續整理自己的衣物和用品,加快了速度:“我了解他,他不會跟我談的,就像他做決定前也不會找我商量。他喜歡把所有事情都掌控在自己的手裏,不容許別人幹涉。”
Advertisement
洪良章望着他背影,幹站在門口,無從辯解。
這兩三個月裏,這兩人對彼此分別是什麽态度,有眼睛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實在沒有勸人受苦受難的道理。
柏朝的行李箱放在地上,是他住進來時帶的那個,二十寸左右,只能放下幾件衣服,多雙鞋都不行。他房間裏也沒多少東西,收拾完行李,還把被褥鋪平了,最後合上行李箱,背對着門口,指了指床頭櫃,臺燈下壓着一張對折的紙:“洪伯,我走了之後,麻煩讓他看那封信,我把柏志明可能藏匿的其他地點都寫下來了,萬一他不在抹谷,或者逃跑了,可以去這些地方找找看。”
“你去哪兒?”
“我定了最早一班去昆明的航……”柏朝突然一愣,驀地轉身。
原先站在門口的洪良章不知退避到了何處,現下倚靠着門的人神色淡漠,白璧無瑕的臉上褪去了平日輕佻的笑意,整個人像剛從冰水裏浮起來,銀發絲兒都泛着寒冷的光澤。
“去昆明,然後呢?你沒有簽證,打算偷渡過去,一個人抓柏志明?”虞度秋不加掩飾地嘲諷,“少給我出去丢人現眼,我可不想給你交保釋金。”
柏朝沉默片刻,回頭繼續鎖行李箱:“我辭職了,不會影響你。”
“早上還殷勤體貼,這會兒說辭就辭,夠無情的。”
“我無情?”柏朝停下動作,“誰都可以這麽說我,只有你不配。”
虞度秋雙手抱胸:“十幾天前你還說我們般配,現在就不配了?那就快滾。”
柏朝閉上眼,深呼吸,重新睜開時,毅然決然地提起行李箱:“我是要滾了,再見。”
他大步走向門口,稍稍側身,目不斜視地經過靠着門的人。
“你所謂的忠心也不過如此。”虞度秋輕蔑的話語從身後傳來,“遠遠偷窺和近距離接觸的感覺很不一樣,是吧?對我失望了?我就知道你總有一天會放棄,愛慕我的人大多都是這個結局,只是沒想到你放棄得這麽快。也好,讓我及時止損了。”
柏朝剎住腳步,握着行李箱手柄的手用力過猛,手背浮現出縱橫的青筋。
虞度秋冷笑:“怎麽,被我說中了?惱羞成——”
“砰!”
行李箱重重砸地。
與此同時,他被人揪着衣領重重按在了門上。
“你損失什麽了?”柏朝眼眶發紅,猶如走投無路的猛獸,透出一股嗜血的狠勁兒,“你把我忘得一幹二淨,可我還是來保護你,現在還要為你胡鬧的決定一個人去抓柏志明,你知道他是個毒|販和殺人犯嗎?知道他以前是怎麽虐待我的嗎?知道我很可能會死在那兒嗎?你都知道,但你根本不在乎……”
“上次我已經決心走了,可你施舍了我一個吻,我就像狗一樣回來繼續守着你了。我做到這個地步,連求你一句別去都不夠格嗎?就算我死在那兒,也不會影響你繼續破案、繼續找其他聽話的情人,你有什麽損失?”
虞度秋眸光冰冷:“現在開始算帳了?既然你想索要回報,從一開始就別裝得好像多麽無私似的。”
柏朝被那充滿寒意的視線刺痛,垂下頭,緩了許久,手指一根根脫力,最終松開了虞度秋的領子,甚至替他撫平了襯衫,平靜得仿佛剛才歇斯底裏的不是自己:“算了……我要去趕飛機了,少爺。”
他抽出自己西裝插花眼裏的白木槿,經過一上午的折騰,花朵已經有些蔫兒了。
“抓到柏志明了我會給你發消息,如果七天內沒收到我的消息……把這朵花埋在你常經過的地方。”
虞度秋沒收下:“你為什麽不能等警察一起去?”
“就像你有你的決定,我也有我的決定。”
“但你的決定很愚蠢。”
柏朝勾起一抹自嘲的笑:“能比愛你這件事更愚蠢嗎?”
虞度秋聽了,接過花,然後将它插了回去:“我不收蠢貨送的花。”
柏朝低頭,看了會兒胸前那朵病恹恹的白花,說:“這是我第三次送你,事不過三,沒有第四次了,就這樣吧。”
他轉身就走,去提剛才扔在走廊上的行李箱,卻猛地被一股大力拽了回來。
輪到虞度秋揪起他衣領。
“才三個月。”
柏朝愣了下:“……什麽?”
“你認識我九年,而我認識你才三個月,你也只正兒八經追了我三個月,我就讓你留在我身邊了,苓雅追了我這麽多年才達到這個地位,你有什麽可抱怨的?”
虞度秋的臉靠得很近,呼吸交錯,有種行親密之事的錯覺,但說出的話卻令人心寒:“既然白木槿每天都會開花,那你每天都送啊,只被拒絕三次就不送了,以為自己很委屈?你讓那些送了我幾十次上百次禮物的人怎麽辦?豈不是要委屈得自殺了?矯不矯情?”
柏朝方才壓下的心火又升騰起來,不甘示弱地怒視面前人:“沒有回應,為什麽要送?”
“沒有回應?你真說得出口,音樂廳那次算什麽?”
“那次是獎勵,你說的。”
“所以我說你蠢。”虞度秋拍了拍他的臉,“你監視我這麽多年,見過我把自己當作獎勵嗎?”
面前男人的怒氣鼓到一半,驀地剎住。
說都說了,虞度秋索性接下去:“我可不像你,做點什麽事都要挂在嘴上,生怕我不知道似的,天天賣弄深情,無不無聊?”
“動動你愚蠢的腦子,家裏幾十個員工我說辭就辭了,沒多問一句話。你要離開,我在這兒跟你廢話半天,還不夠在乎你?那怎樣才叫在乎,求你別走嗎?做夢吧。”
“我也沒要求你去送死,是你在莫名其妙發瘋,有警察護送還一個人偷渡過去抓柏志明?有病吧?我的計劃明明很完美,帶着裴鳴當人質,降低風險,能抓到柏志明最好,抓不到,起碼我有把握帶你回來。”
“在美國的時候,你不是說,不想一個人死在無人知曉的地方嗎?我親自陪你去,親自保護你,就算你死了也帶你回家,你還有什麽不滿足的?跟我鬧什麽脾氣?”
“如果我做的這個決定惹你生氣了,不好意思,我不會改,因為我沒有錯,要改的是你,記住了嗎?”
虞度秋一口氣說完這麽一長串,下一口氣暫時沒接上來,微喘着想,好像不自覺地說急了,不夠從容。
他擡手想理一下發型,找回自己平時說話的節奏,卻被抓住了手腕。
柏朝終于從怔愣中回過神,只是還有點兒懵,緊緊抓着他,喃喃:“你策劃這些,是為了……陪我去?”
虞度秋沒好氣:“不然我為什麽要以身犯險?能讓別人做的事,我從來不會親自動手,抓柏志明的活兒,根本不必我出馬。虧你還自诩懂我,這點都想不明白,高估了你的智商——”
柏朝突然伸出另只手,捧住他微涼的臉龐。
然後微微前傾,封住了他開合的薄唇。
一口熱氣渡進嘴裏,随之而來的還有一條強有力的舌頭,趁他不備,長驅直入。
虞度秋蹙眉一哼,腦袋後仰,可身後就是門板,沒能躲成,倒給了柏朝一個支撐點,入得更深,用力吮了下他尚未反應過來的舌頭。
這一吮,虞度秋的手指跟着顫了顫,繼而狠狠發力,将面前過于放肆的男人推開了一寸:“誰允許你親了?”
柏朝喉結滾動,眼神有點兒癡:“你說了這些話,如果我不親你,我感覺我會憋死。”
虞度秋沒繃住冷峻的臉色,忍不住笑了:“蠢貨,淨說傻話。”
他所有冷硬銳利的鋒芒溶在了這俊美的笑裏,蕩然無存了。
柏朝輕輕撫摸他漂亮的銀發——最近忙于準備發布會,發根處新長出來的黑發沒染,十分紮眼,在他乖戾的僞裝之上劈開了一道細細的裂縫,能窺見他曾經真實的模樣。
“你十八歲出國派對那天,特別好看。”柏朝邊回憶,邊輕聲訴說,“清醒的時候意氣風發,喝醉了之後更是吸睛奪目,沒人會不愛慕你。”
虞度秋輕哼:“見色起意。”
“別人或許是,但我不是。我很清楚你是什麽樣的人,也很氣你忘記我,所以剛開始總忍不住地對你撒氣。”
虞度秋:“難怪你那會兒總是對我忽冷忽熱,後來呢?不生我氣了?”
“還是生氣。”柏朝的眼神柔軟下來,“但也認清了,還是放不下你。”
虞度秋的眸光輕晃:“放不下?我看你剛才走得挺決絕啊。”
“我以為你亂來,把危險當兒戲,那樣肯定會出事,與其如此,不如我先去解決了。”
“你一個人去就能解決了?在想什麽。”
“嗯,不去了。”柏朝沉聲笑道,“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
“這還差不多。”虞度秋滿意了,手指插入他後腦勺的短發裏,随意捋了捋。
忽然就沒了話。
兩個人安靜地看着對方,距離太近,能數清彼此的睫毛,任何一個眼神都躲不過對方的眼睛。
呼吸纏繞,空氣逐漸渾濁。
柏朝倏地垂眸,視線往下。
虞度秋不自覺地抿了下唇。
這一個小動作瞬間點燃了某根無形的引線,滋啦作響的火花蹭地蹿出去,在腦海中炸出一聲巨大的轟鳴,整個人都沸騰得不可思議。
虞度秋還在思考這新奇的感覺該如何形容,柏朝已經行動了——
覆着薄繭的粗糙手指交纏進他的手,磨過他的指縫時癢得很,不容分說地将他按在了門上。
………………………………………………………………………………………………………………………………
熱源離開,溫度降低,吸入的空氣也清新了不少,虞度秋起伏的胸膛逐漸平複,望着純白的天花板,一時有些恍惚。
印象中,他意識不清的時刻,眼前總是一片如大熒幕般的黑暗,荒誕的畫面與錯亂的記憶争相上演。
腦海中一片空白的體驗,倒是頭一回。
柏朝從浴室拿了塊濕毛巾回來,自己身上已經擦幹淨,大大方方地袒露着充滿力量的軀體。
虞度秋往他下邊瞥了眼:“我都親手為你服務了,還不滿足?”
柏朝重新上床,居高臨下地俯視他:“你知道我想要什麽。”
“癡心妄想,這已經是底線了。”虞度秋指了指自己的腰腹,“把你這些惡心的東西擦掉。”
“你的比我多。”柏朝辯了句,把毛巾覆上他小腹。
還是溫熱的。
擦拭的力度也很舒服。
虞度秋的心緒漸漸被撫平了,看着他一臉認真嚴肅的樣子,像在擦什麽珍貴古董,忍不住擡手勾了下他的下巴,賞賜了一句誇獎:“其實我不太喜歡做這種事,但你給我感覺還不錯。”
柏朝冷冷地掀起眼皮,滿臉寫着“誰信”兩個大字。
“我說真的。”虞度秋将他汗濕的短發撥到後頭去,露出整張俊朗的臉,“晚上太黑了,沒人陪的話,容易胡思亂想,很難熬。”
“珠寶展那次是白天。”
“……不許頂嘴。”虞度不輕不重地打了他一巴掌,“那次還不是因為你,你掌控欲別那麽強,我就不會跟瑾瑜走了。”
柏朝擦幹淨了,毛巾往地上一扔,拽過被子,将他包裹成繭,撐在上方看他:“掌控欲強的是你,你希望所有的事都按照你的預測發展,所有的人都聽從你的指揮,只有這樣,你才能安心。可你再富有、再聰明,也預測不了所有事、掌控不了所有人,你需要信任別人,分攤你的壓力。”
虞度秋只有一個腦袋露在外頭,對他歪了歪:“你覺得我不知道這些嗎?但有時候錯信一個人,後果不堪設想,還不如我自己來呢,起碼目前的局面我能控制住。”
“這只是你以為,事實未必如你所想。”
“不如我所想,難道如你所想?”虞度秋從被子裏伸出條修長手臂,攬過他脖子,猛地翻身壓下,眯起眼,“還是說,你知道什麽我不知道的?”
柏朝拂開垂在臉上的銀發,抱住身上圓滾滾的人:“你首先要信任我。”
“以你今天愚蠢的表現來看,我還是先信自己吧。我有預感,這趟出國,我們能查清一切。”
“你前幾天還預感說會出事。”
“那是針對你一個人的,現在我陪你去,情況不一樣了。如果在我的保護下還能出事,那這世上也沒人能救你了。”虞度秋自信道。
這時,被子裏傳來一聲悶悶的響動。
“什麽聲音?”
“……我的胃在抗議,已經一點了,它還沒吃午飯。”
柏朝展開笑:“救世主還需要吃飯?”
虞度秋摸了摸他揚起的嘴角:“救世主想吃的人不給吃,只能吃飯了。”
柏朝不置可否,松開了手:“我去讓廚房準備,你再躺會兒。”
虞度秋心安理得地往旁邊一躺,目送他下床、從衣櫃裏拿了套幹淨衣服穿,背肌上自己留下的抓痕淡了些,幾道淺淺的紅印看着怪惹人疼的。
柏朝穿好衣服往屋外走,順手撿起了門口地上的西裝,拍了拍灰,搭在手臂上,又撿起了那朵已經徹底蔫掉的木槿花,低頭看了會兒,扔進了垃圾桶裏,開門出去了。
虞度秋翻身挪到床頭,從地上那一堆陶瓷碎片中撿起了原本壓在臺燈下的紙,展開來看——寫得很詳細,把柏志明可能藏匿的所有地點統統寫出來了,有的甚至具體到哪條路哪個門棟,并标注了房主與柏志明的關系。
落款上方的最後一段話卻無關破案線索:
[以柏志明的作案手法,他可能會将屍體處理得難以辨認,如果我死了,警察傳喚你去認屍,讓老周或保國去。]
都死了,還擔心自己難看的死樣被他看到。
虞度秋嗤笑了聲,随手撕了信紙,只留下一張帶落款的紙片,剩下的碎紙被抛向天花板。
在片片落下的雪花中,他将手中紙片上的名字,輕輕貼在了唇上:“……傻瓜。”
作者有話說:
小柏喜提少爺新愛(罵)稱:小畜生(xx限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