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發布會後三天。
新金分局的辦公室內,菜香四溢。
徐升的腿架在自己的辦公桌上,旁邊就是一盒兩葷三素的外賣套餐,卻沒打開。他癱在放平的辦公椅裏,雙目無神,面如菜色,嘴裏不停念叨:“都三天了,怎麽一點消息也沒有……柏志明該不會跑了吧……”
對面辦公桌的盧晴從盒飯裏擡起頭,咬着雞腿說:“別洩氣,徐哥,先吃飯吧,再不吃就涼了。”
徐升嘆着氣,好歹從椅子裏爬起來了,拆開一次性筷子,瞥了眼旁邊:“小紀,你也吃點兒。”
紀凜搖頭,目光一動不動地盯着電腦:“我沒胃口,一會兒再說。”
徐升又開始糾結:“哎,這麽幹等下去也不是辦法啊,要我說,就該監聽裴鳴的手機,或許我們早就抓到兇手了。”
盧晴啃完了雞腿,咬着排骨說:“那樣的話,可能在我們查到線索之前,他的律師就告我們違規執法了,我們就被停職了。而且國王每次都不是親自動手,監聽他不一定有用啊,還是得先找到王後。”
徐升:“你的語氣倒是越來越像虞度秋了,連他的比喻都用得那麽熟練。”
盧晴嘿嘿笑道:“聽多了而已。話說虞先生這幾天都沒來找我們的麻煩哎,在家幹嘛呢?監控有異常嗎?”
牛鋒本來吃得好好的,聽見這話,露出嫌棄的表情:“還能幹嘛?無非是尋歡作樂呗,前天騎馬,昨天打高爾夫,今天上午跟他的小保镖在泳池裏比誰游得快,完了還親了一嘴,真不怕人看啊,臉皮也太厚了!”
盧晴聽八卦聽得興致盎然:“哇哦,柏朝終于抱得少爺歸啦。”
牛鋒:“得了吧,柏朝要錢沒錢要身份沒身份,還是個孤兒,那位大少爺哪兒會和他認真談,肯定還得找個杜苓雅這樣出身的女人聯姻。”
紀凜皺眉:“你們要吃飯就好好吃飯,聊這些沒營養的幹什麽,別幹擾我工作。”
盧晴朝牛鋒吐了吐舌頭。
他們家隊長一天比一天嚴肅了,也越來越不愛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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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升見他神色這樣凝重,勸道:“偶爾放松放松也沒什麽,你也休息會兒吧,這幾個月沒見你停過。你看你這黑眼圈,快掉到桌上了。”
紀凜:“我晚上有好好睡覺,休息得很充分。現在抹谷地區的出入口都設好了關卡,雲南公安局聯合緬甸警方正在搜尋柏志明的蹤跡,如果他真在那裏,那找到他只是時間問題。在抓到他和兇手之前,我不能倒下。”
“嗯,你能這麽想就好。”徐升心裏的擔憂打消了些,有心情吃飯了,打開塑料蓋,看見自己的葷菜是紅燒雞爪和番茄牛腩,看起來味道不錯。
紀凜繼續游覽網頁,說:“而且柏志明的身體特征較為明顯,少一根手指,應該很容易找。”
“……”徐升默默放下了剛夾起的四根指頭的雞爪,胃口全無。突然間,餘光瞄到一張照片,立刻湊到他電腦那兒去,調笑着問,“說好的工作,你怎麽在看美女?”
“什麽什麽!”盧晴嘴裏的排骨連骨頭都沒顧得上吐,瞬間轉移過來湊熱鬧,“紀哥你終于要找對象了?”
紀凜被他倆一左一右地推擠着,夾縫中生存,無奈道:“什麽亂七八糟的……我在看二十年前的車禍案,這是岑婉的照片。”
電腦屏幕上,是一張秀麗白淨的臉,美目靈動,彎彎含笑,仿佛盛着燦爛的陽光般亮晶晶的。烏黑的短發齊齊挂在耳根,年紀不過二三十左右。
盧晴疑惑:“你看這起案子幹什麽?”
紀凜點了下鼠标,屏幕上的照片縮小,顯露出整個網頁,是岑婉的個人介紹。
作為國內曾經小有名氣的青年科學家,二十年前的資料尚且有跡可循,但基本都是只言片語,沒有多少可用信息。
本該精彩卓越的一生,卻匆匆暫停在了最好的年華。
“反正無事可做,也沒新的線索,就看看舊案,或許能有靈感。”紀凜點開了下一個網頁,“那天發布會,老彭和馮隊提起裴杜兩家的舊案,我有點好奇,17年前,裴先勇因非法持有毒|品而被杜遠震檢舉,給他提供證據的是內部線人。這個線人是誰?我想聯系他,可檔案裏完全沒記載,說明老彭他們也不知道,不是警方的人,那會是誰?”
徐升想了想:“或許……是杜遠震派去的卧底?有些媒體人為了獲得勁爆的新聞,不擇手段也是常有的事兒。”
“有這個可能,也有可能是與裴家結怨的仇人,甚至有可能……是虞家派去的人。”
“虞家?你是說虞度秋他們家?”
“嗯。”紀凜盯着屏幕上一行行字,說,“20年前,岑婉因研究戒毒瘾的腦機項目而發生車禍,致使一家四口全部身亡。虞度秋的外公和母親與岑婉關系親密,懷疑是有人蓄意謀害,當時他們懷疑的就是裴先勇。所以我在想,那個線人會不會是虞家暗中派去的卧底,為了查出車禍的真相。”
徐升:“你這個想法沒什麽問題,但實際操作起來有點困難。杜遠震派卧底還好說,他那會兒本就是新聞這行的龍頭企業老總,手底下的記者經常需要暗中走訪,業務技能熟練,潛入企業挖掘黑料是他們的專長。但二十年前的虞家,可不像現在這樣如日中天、財大氣粗,資産規模連全市前十都排不進。虞院士雖然德高望重,但他畢竟是個搞科研的學者,整天與數據實驗為伴,哪兒對付得了當時是全市首富、同時是大毒|枭的裴先勇啊?”
紀凜嘆了聲氣,揉揉使用過度的酸澀眼睛:“也是,我想太多了,還是再看看去年到現在的案子吧,或許會有新發現。”
話是這麽說,但他們幾個都知道,這些看了上百遍的內容,很難再找到新的線索了。
這時,門外傳來兩聲敲門聲,徐升喊了聲“請進”,門開了,一名民警探頭說:“紀隊,有人找你。”
紀凜困惑地回頭問:“誰?我今天沒約人啊。”
民警道:“一對老夫妻,說是穆浩的爸媽,專程來找你的。”
“!”紀凜噌!地一下從椅子上彈起來,差點撞飛身旁的徐升和盧晴,瞠目結舌地問:“什麽?穆、穆哥爸媽怎麽會來找我?”
民警:“我也不知道,他們正在接待室裏,彭局讓我通知你,趕緊過去。”
“好、好!”紀凜手足無措,抓抓自己的頭發又摸摸自己的臉,陷入了史無前例的大慌亂,“我、我兩天沒洗頭了,今天早上也沒刮胡子,要命,怎麽這麽突然……盧晴!”
盧晴馬上立正:“到!”
“你的梳子借我用用,還有化妝包。”紀凜邊說邊抓起挂在椅背上的警服,看了眼,又求救似地看向徐升,“徐哥,我警服皺了,你的借我穿一下吧。”
徐升看他心急火燎的樣子,連忙遞了過去,盧晴也将自己放在單位補妝用的小包遞過去:“裏面有把修眉刀,你湊合着用用,刮刮胡子。”
“謝謝,謝謝你們。”紀凜接過東西,扭頭就朝門外奔出去,看方向,應該是去衛生間。
徐升納悶了:“不就是見個受害人家屬嗎,需要這麽講究?”
盧晴也奇怪:“這大半年,我就沒見他頭發整齊過,今天破天荒了,居然要梳頭了。上回見他這麽講究,還是去年的時候,他去約會,換了身新衣服,還問我借美白隔離。”
牛鋒八卦地問:“紀哥去約會?還穿了新衣服化了妝去?那得有多喜歡那妹子啊,他一年到頭就那幾件衣服輪着換,我都能按月份背出來。”
徐升也挺好奇:“是哪家姑娘啊?”
“不知道,他沒說,應該沒成。後來出了雨巷案,他一心撲在案子,哪兒有時間談……”盧晴說到這兒,猛地一頓,“诶,等等,說起來,那天好像就是雨巷案的前兩天……10月……25……”
她聲音越來越輕,表情卻越來越驚異,牛鋒和徐升都湊過去問:“好像就是什麽?”
“沒、沒什麽!”盧晴瞬間往後一跳,離他們一米遠,慌亂地說,“哎呀……我去看看紀哥要不要幫忙,他可能不會用修眉刀,我怕他割到自己!”
說完就奪門而出,一轉眼就沒了影兒。
留下牛鋒和徐升兩臉懵逼,異口同聲地問對方:“她……要去男廁所?”
夏日午後的壹號宮,蓊郁的樹冠鋪下一片蔭涼,兩條杜賓搖着尾巴,沿着樹蔭投下的陰影一路溜達。
享用完午飯的虞度秋牽着繩索親自遛狗,步子時快時慢,臉上一直挂着悠閑的笑,心情似乎很不錯。
不遠處守着一堆人,周毅和婁保國把柏朝夾在了當中,一個問:“大哥,你怎麽惹少爺生氣的?”另一個問:“小柏,你怎麽哄少爺開心的?”
柏朝依舊是那副冷冷淡淡的表情:“你們已經問了三天了,不如問他。”
“不就是因為不敢問少爺,才來問你嘛。”婁保國說。
周毅:“哎算了算了,總之你們和好了就行,否則我們所有人都得提心吊膽。”
洪良章語重心長道:“是啊,家和萬事興,可別再提辭職的事兒了,雖然你來的時間不長,但咱們都已經把你當一家人了。”
婁保國連連點頭:“對啊對啊,大哥,自從你來了,少爺有什麽火都沖着你發,也只有你扛得住,你就是我們的護盾!”
周毅踹他一腳:“不會說話就別說。小柏,我們都知道你以前過得不容易,在這兒就安安心心待下去吧,有什麽事,找我們幫忙,別一個人逞強。”
柏朝似乎被說動了,問:“什麽事都幫嗎?”
周毅立即挺胸:“當然!”
“那讓小果嫁給我。”
“……………………”
婁保國大驚失色:“老周!冷靜!別抽皮帶!”
“看來也不是什麽都幫。”柏朝有些頑劣地笑了笑,“開個玩笑,別生氣——他走到太陽底下了,我去給他撐傘。”
他說罷,随手拿了把遮陽傘,便朝虞度秋快步走去。
周毅當然知道他不是認真的,但還是不爽:“奇了怪了,這小子居然會開這種玩笑。”
婁保國狐疑地看着不遠處兩人結伴歸來的親昵姿态,問:“你們不覺得……他倆每次吵完架,就會變得更如膠似漆嗎?”
洪良章欣慰地點頭:“不錯,阿保會用成語了。”
“……洪伯!我在您眼裏是多沒文化啊!”
虞度秋溜完一圈回來,把繩子交給了訓犬師,用手帕輕輕按了按額頭的細汗,說:“這天太熱了,給黑貓和警長沖個涼去,喂點水果,哦對,還有小白。”
洪良章迷茫了一瞬:“少爺,您是想說小柏嗎?”
“不,小白,我那匹白馬,我剛給他起的名字。”虞度秋頗有深意道,“不過靈感确實來自小柏。”
柏朝輕挑眉梢:“想騎我?”
“咳、咳咳!”周毅、婁保國同時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虞度秋坦然道:“是這個寓意,這會兒又聰明了啊,不犯蠢了?”
柏朝輕哼了聲,沒回答。
洪良章卻面露難色:“少爺,馴馬師也是新員工,被您一塊兒辭了,您忘了嗎?這幾天都是廚房那邊在喂養。”
虞度秋還真忘了自己一口氣辭了幾十名員工這回事:“這樣啊,那可不是個辦法,小白金貴着呢,得找個人專門照料。我媽那邊怎麽說?什麽時候能從美國調人過來?”
“快了,簽證手續都辦好了。”
“都有誰?”
“您放心,都是虞董信得過的人。不過說是暫時的,等案子破了,局勢穩定了,還得讓他們回去。”
“暫時的也行,看來我媽心裏除了生意,還有我這個兒子。”
“那當然,老爺和虞董都很關心您。”
虞度秋抱怨:“外公就算了吧,這幾個月不僅不見我,連通關心的電話也沒有,都是我打過去,他以前不這樣啊,難道是對我徹底失望了?”
柏朝插話:“難道你希望他摻和這些事?”
“那倒不是,他年紀大了,離這些是是非非越遠越好。”
提到這個,洪良章面帶愧色道:“要不是年紀大了,我也想陪您一塊兒出國,緬甸那邊條件肯定比不上家裏,這一去估計要十天半個月吧?怕你吃不好睡不好。”
虞度秋掃了圈其餘三人:“你們三個,誰洩露的?”
婁保國顫巍巍地舉手:“我……就算我不說,洪伯早晚也會知道的嘛。”
洪良章也道:“你別怪阿保,是我自己打聽的,就感覺你前陣子怪怪的,像在謀劃什麽。”
虞度秋挽住他的胳膊,往室內走:“這日頭太毒了,當心把您曬暈,我們去裏邊說。”
進了客廳,男傭适時端來冰鎮果汁,幾人圍着大理石茶幾坐下,屏退了閑人,邊喝水解暑邊聽虞度秋說:
“這次出國,一方面是為了尋找柏志明的蹤跡,他是本案中的關鍵人物,我相信能從他那兒獲知王後的真實身份。另一方面,我覺得待在國內,似乎太安全了。”
婁保國震驚:“少爺,安全不好嗎?”
“不是不好,只是不利于破案。”虞度秋分析着,“王後始終是想殺我的,但礙于某些原因,他出手并不方便,唯一一次肆無忌憚地對我下手,是在美國。這也合理,假使我死在國外,國內警察難以幹涉調查,國外警察難以追捕到國內,這就給了他寬裕的逃跑時間。緬甸的治安比美國混亂得多,緬北地區又時常發生武裝沖突,別說我一個外鄉人了,就算是當地人被謀殺,那兒的警方恐怕都已經習以為常了,是個悄無聲息殺人滅口的絕佳之地,你猜王後會放過這個好機會嗎?”
柏朝:“所以,你想以身誘敵?”
“嗯,一旦我出國,脫離警察的重重監控,他幹掉我的幾率就高多了,我認為王後絕對會出手。”
洪良章立刻急眼了:“這可不行,你不能抱着這種想法出國,太冒險了,還是讓警察去抓人吧。”
虞度秋:“抓人當然讓警察抓,我不想搶他們的工作,但去是肯定要去的。有我加入,是他們的榮幸。“
柏朝涼飕飕道:“他們未必這麽覺得。”
虞度秋擡眼:“起碼你必須這麽覺得。”
柏朝輕笑:“我确實這麽覺得。”
兩個人打啞謎似的,你來我往,完全沒有別人介入的餘地。
洪良章還是不放心,一臉擔憂,樹皮般滿是皺紋的手緊緊握住了他的手:“少爺,你一定要以自己為重,先确保自己的安全,再去操心別人的。不管出什麽事,記得給我打電話,知道嗎?”
虞度秋失笑:“給您打也沒用啊,您能阻攔罪犯殺我還是能瞬間轉移過來替我擋子彈啊?”
話音剛落,不知誰的手機震動了起來,幾個人互相看看,最終婁保國先摸了出來:“喲,小盧同志的電話。”
周毅奇了:“你怎麽有她的號碼?”
“嘿嘿,偶有往來。”婁保國不敢說這往來中,百分之九十的內容都是吐槽各自的工作。
他接起電話,然而沒說幾句,臉色立馬大變,捂住麥克風,如臨大敵道:“她問我有沒有感覺紀隊喜歡穆浩!怎麽辦!我怎麽回答?直接說有會不會不太好?紀隊應該不想讓他同事知道吧?但是盧晴她好像已經發現了啊!”
周毅:“那你就讓她別多管嘛。”
婁保國想想也是,于是對電話那頭道:“小盧啊,人都死了,你管這麽多幹——”
話沒說完,手中突然一空。
手機被人一下子抽了出去,柏朝及時阻止了他毫無情商的發言,委婉地轉換了話術,對盧晴道:“盧小姐,逝者已逝,無論你問的問題答案是什麽,都是紀隊一個人的事了,我們這些外人何必深究呢?”
婁保國豎起大拇指:“大哥,牛。”
虞度秋輕哼:“也就得了我幾分真傳吧。”
柏朝又說了兩句,點了點頭,然後挂了電話,瞥過來:“你也經常不說人話。”
虞度秋笑嘻嘻地,沒有否認。
婁保國問:“小盧還說了啥?”
柏朝:“她還說,穆浩的父母來了,紀凜正準備去見他們,似乎很緊張。”
“哇哦,小紀同志要見公婆了,咱們必須得湊這個熱鬧。”虞度秋站起來,“準備好花和酒,給他撐撐場面,我去換身衣服。”
洪良章無奈道:“人家父母經歷了喪子之痛,不會有心情喝酒的,少爺,這是常識。”
虞度秋頭也不回地揮了揮手,徑自朝樓上走:“酒是給紀凜準備的,我預感他今晚肯定會想起故人,又要睡不着咯。”
周毅不禁感嘆:“咱們少爺,其實還是很有同理心的。”
樓上又傳來虞度秋的聲音:“洪伯,準備兩輛車,我一會兒帶伯父伯母去墓園看看穆浩,好讓他們一家人團聚。”
衆人看向周毅。
周毅:“……當我放屁。”
作者有話說:
少爺放心,會讓你騎到小柏的^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