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眼看着虞度秋也宕機了,此刻三人當中唯一冷靜的柏朝挺身而出,拾起地上的鑰匙,在滿屋臭味的環繞中,面不改色地走向被鐵鏈禁锢的男人,三兩下開了鎖,然後彎腰把人架起來。

擡眸的瞬間,他隐約看見男人背後的牆上塗着一個了十字圖案。筆刷非常潦草,畫的人似乎是匆忙塗了兩筆,看不出究竟是十字架,還是随性的塗鴉。

紀凜情緒過于激動,巨大的驚喜與悲痛交加,腦子裏一片混亂,見到有人要帶走穆浩,下意識地拽住了柏朝,不讓他走。

“有什麽話等回了酒店再說,這裏不安全,有一個疑似十字架的塗鴉,可能是王後設置的陷阱。”柏朝一盆鑽心刺骨的冷水潑上去,“你還想再失去他一次嗎?”

紀凜全身劇烈一震,瞬間從失而複得的激動狂亂中清醒過來,立刻用衣袖胡亂擦了擦臉上的淚痕,站起來的時候頭暈得踉跄幾步,堅強地維持住了身形,吸了吸鼻子,說:“……我來吧。”

柏朝沒客氣,單手就把人移交了過去。穆浩輕瘦得像一片枯葉,稍微一用力就能折斷。

紀凜扶着他,一點實感也沒有。

柏朝喚醒了這一個,走向另一個被震驚釘在原地的人,二話不說,扛起就走。

虞度秋的雙腳突然離地,重心不受自己控制,危機感瞬間占據了空白大腦,也回神了:“你幹什麽?放我下來,我要去看看穆浩。”

柏朝結實的手臂箍着他的大腿,快步往門口走:“放你下來可以,但你要先答應我,別急着敘舊,抓緊時間下山。”

虞度秋氣笑了:“我是那麽沒分寸的人嗎?”

“據我對你的了解——是的。”

“……”虞度秋無可奈何,“好,我們先下山,其他的之後再說。”

柏朝這才放下他,也不管後面的紀凜和穆浩如何,攬着他的腰往外疾走,迅速出了大門:“你馬上聯系阿肯,讓他和其他人來山下接應我們。”

“好……你先報警,等我們下山之後,警察應該就到了,讓他們守着這片山頭,柏志明可能會回來……”虞度秋還有點恍惚,時不時地回頭觀察——盡管消瘦得失去了往日風采,但基本的面部特征依舊能識別出來,紀凜扶着的那名男子,的确是失蹤了十個月的穆浩。

這事太離奇了,離奇到讓人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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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志明“死而複生”已經夠令人大跌眼鏡了,又來一個穆浩。上周剛去墓園祭奠過他的虞度秋此刻的第一反應并非大喜過望,而是一頭霧水。

“王後”為什麽沒殺他?為什麽費盡周折地将他轉移到緬甸,讓柏志明看管了這麽久?柏志明已經離開“王後”的掌控範圍,為什麽還要幫人做事?

他們已經拿到聽似可靠的關鍵證據,救下了失蹤的受害人,即将抓住始作俑者之一,可為什麽,他完全沒有主導整個局勢的實感?反倒有種被人推着走的不安感?

“你也發現了嗎?”紀凜終于稍稍平複了情緒,意識到穆浩的出現并非一個吉利的訊號,澀啞的嗓音微微發沉,“我剛剛一直在慶幸地想,王後果然騙了我,姜勝死的那晚,他在電話裏告訴我,會像殺了穆哥一樣殺了你和我,可穆哥根本沒有死啊……但我突然覺得,我可能理解錯了。”

不是指用同樣的手段殺死他們兩個,而是指,讓他們三個同歸于盡。

在同樣的地點,以同樣的方式,懷着同樣的絕處逢生的驚喜與希望,然後在同樣的痛苦絕望中死去。

失而複得、得而複失,的确是折磨人的最佳手段之一。

虞度秋忽然停下腳步,嗅了嗅拂面而來的山風,寒聲道:“該來的終于還是來了。”

密林內的空氣中漂浮着一絲若有似無的焦味,周遭溫度似乎比他們進房前高了兩三度。

虞度秋扯下口罩,那股焦味就更加濃烈,甚至到了嗆人的程度。

他臉色瞬間凝住:“是山火。”

話音剛落,視野的盡頭處便亮起了一抹橙光,極為熾亮耀眼,像一頭壯碩雄獅的鬃毛,在幹燥的山風中嚣張地飄搖,飛馳而來,速度極快。

火光之前,四道身影狂奔不停——準确地來說,是三個男人架着中間的女人逃命。

周毅等人去而複返,奔上山坡,邊奔邊喊:“少爺!柏志明放火燒山了!原先下山的路走不通!”

柏朝當機立斷,抓起虞度秋的手:“回房子裏!堵上門窗!”

虞度秋卻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仿佛被吓傻了,怔怔道:“柏志明怎麽會知道我們來了……”

“一定是山下那些礦工告密,他等我們全部上了山,再趕盡殺絕。”

“不對,不對……我感覺沒那麽簡單……”

“不管對不對,先進去再說!”

紀凜半只腳在門內半只腳在門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焦急道:“可他的女友和孩子也在山上啊!他連自己的孩子都殺?”

“沒人說那是他的女友和孩子。”柏朝道,“他對孩子也從不手軟。”

醍醐灌頂。

紀凜猛然驚覺,确實沒有證據表明女人肚子裏的孩子是柏志明的,他一直不能生育,怎麽會突然有了孩子?

全部都是他們先入為主的臆斷而已。

柏志明故意讓他們看到了孕婦,并将孕婦留在了山上,牽制住他們的腳步,給自己争取時間下山縱火。作案工具……恐怕就是那個點煙的打火機。

周毅等人已經灰頭土臉地奔上山坡,離房子越來越近,孕婦受驚慌亂無措,好在沒有受傷。

持續多日的幹燥天氣令草木一觸即燃,火勢張狂得無法遏制,衆人只能眼睜睜看着火光伴着濃煙迅速席卷而來。

紀凜架着虛弱的穆浩,退回屋內:“聽柏朝的吧,這房子是水泥的,火應該暫時燒不進來。”

水泥……

虞度秋驟然回頭,盯住房子外牆邊東倒西歪的幾袋水泥,眼睛驀地睜大,仿佛突然發現了極為驚恐的事物,厲聲大喝:“快走!離房子越遠越好!”

紀凜從沒見過他如此緊張的樣子,心裏難免疑惑。但虞度秋仿佛有種與生俱來的震懾力,越危急的時刻,爆發出的震懾力就越強悍,讓人不由自主地聽從他的號召。

周毅等人幾乎沒有半秒的猶豫,直接略過房子,繼續發足狂奔。

紀凜咬咬牙,背起穆浩,緊跟其後,登山包也顧不得撿了。他沒回頭,但能聽見柏朝和虞度秋就在身後。

“為什麽要跑!我們沒地方可以避火了!”他大喊。

虞度秋回喊:“遇到山火不一定會死,但爆炸一定會!柏志明那麽狡猾,作案手法那麽缜密,怎麽會猜不到我們會躲進房子?山火只是個幌子,房子裏外那些水泥袋子才是他的殺人工具!我們再不走就血肉橫飛了!我可不想死得那麽難看!!”

紀凜一點就通:“操!!那裏頭難道是炸山的炸藥??老畜生好狠毒!!!”

火勢蔓延的速度遠比他們一行人上山的速度快,何況還帶着兩個無法獨立奔跑的人,不一會兒,火舌就幾乎舔到了後腳跟,彌漫的團團濃煙更是嗆得人不住咳嗽。

周毅有過戍邊的經驗,知道突遇山火該怎麽辦,他跑在最前頭,高聲指揮:“我們從背坡下山!火勢下山慢,追不上我們!”

好在他們所在的位置離山頂很近,若是在半山腰,這會兒早已被烈火吞噬了。

終于跑到山頂時,所有人都已大汗涔涔,但還沒逃到安全地帶,誰也不敢停下。

背坡不向陽,土壤植被較為潮濕,且熱氣流上升,稍稍緩沖了逼近的火勢。一行六人趁此機會,抓緊時間下山,盡量挑樹少平坦的空地落足。

他們幾個都是千裏挑一的身手,一等一的意志力,盡管狂奔上坡消耗了大半體力,此刻仍能咬緊牙根全力沖刺。

紀凜比別人多背了一個人,即便穆浩瘦得沒幾兩肉,也是個一米八幾的高大男人,光骨架就二三十斤重。他能背着穆浩奔上山頂已經堪稱奇跡,這會兒耗盡了體力,明顯後勁不足,漸漸落到了最後。

婁保國回頭見狀,自告奮勇地跑過去:“紀隊!我來背吧!”他還不知道紀凜背的是誰,就想幫這個搖搖欲墜的小警察減輕負擔。

紀凜卻搖頭,甩出了無數汗珠,氣喘籲籲道:“你……你去幫那個孕婦……我可以……”

剛說完,背上忽然一輕。

虞度秋直接拽走了他背上的穆浩,幹脆利落地背起:“你想讓穆浩死,我可不想。”

雖然知道虞度秋是出于好心,但紀凜還是很想往他那張欠得不行的嘴上招呼一拳。

婁保國眼見沒自己的事了,趕緊又跑回前頭,和周毅等人護送那名受驚不淺的孕婦。

虞度秋剛背穩,突然感覺自個兒背上沒了重量。

柏朝把自己的登山包往地上一扔,扶住穆浩,說:“我跑得快,你拿着包,我背他。”

虞度秋還想說什麽,紀凜受不了道:“你們擊鼓傳花呢?還傳來傳去的,當心別傷了穆哥。我們輪流背!趕緊——”

“轟!!”

一聲驚天動地的爆炸瞬時間炸聾了在場所有人。

整座山疼痛得顫抖起來,腳下的大地不住晃動,爆炸産生的灼熱氣浪以排山倒海之勢呼嘯而來,頃刻間便奔騰至面前,即使身在背坡也難以幸免。

周毅等人離爆炸點較遠,抱緊粗壯的樹幹勉強站穩了,虞度秋等人就沒那麽幸運,猛地一下被氣浪撲倒,齊齊墜下了山坡,虞度秋只來得及在倒下前大喊一句:“別管我!保護穆浩!”

柏朝沒聽,一手箍着穆浩,另只青筋暴起的手奮力伸長——在千鈞一發之際,終于抓住了他的衣服,用力一拽,重重按進懷裏。

虞度秋錯愕擡頭,首先看見的是被火光黑煙映得黑裏透紅的天空:爆炸崩開的碎石樹枝帶着簇簇火苗,從天而降,似無數流星般墜向大地,點燃一片又一片樹林。

如同休眠的火山驟然爆發,漲起滔天怒火,誓将所有打擾它沉睡的人和物燃燒殆盡。

他從不信天堂的存在,但此時此刻,他确确實實地看到了地獄。

在這令人窒息絕望的一刻,虞度秋最後看見的是一雙比火光更亮的眼睛。

近在咫尺,卻讓他感覺很遙遠,仿佛要将腦海中的記憶回溯許多年,才能回憶起這雙眼睛的主人是誰。

然而現實并沒有給他餘力去回憶。

他視野中的天空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焦黑大地——柏朝抱着他和穆浩在半空中翻了個身,三具身體急速下墜。

虞度秋馬上意識到他要做什麽,腦子裏嗡地一下,全身血液瞬間倒流,被難以名狀的強烈驚恐扼住了喉嚨,甚至沒來得及喊出那聲“不要”,他們的墜勢便猛然一滞。

那一瞬間,他清晰地聽見了一聲沉悶的鈍響和痛苦的呻吟。

柏朝後背着地,替他們承擔了所有沖擊力。

虞度秋的頭撞在他的胸膛上,眼前一陣暈眩,無數重影搖晃,想擡手撫摸他的臉,尚未觸及,手便頹然墜了下去,陷入無盡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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