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柏朝牽着狗慢慢走了一段路,想好了措辭,繞回了最初的那個問題:“無論你上不上報這條線索,都不算是拖延症正義的幫兇。你這麽做是為了保護我們,那個告密者或許仍在壹號宮內,如果你繼續協助警方,抹谷發生的事可能會再度發生在家裏。”
虞度秋随手揉了揉他的頭發:“還是你了解我。我确實有些後怕,之前的危險都是沖着我一個人來的,讓我産生了錯覺,以為對面是遵守規則的,現在看來并非如此。殺戮是王後的本性,而國王太過軟弱,已經控住不住這顆棋了。他們一定會輸,這點毋庸置疑,但在輸之前,會不會拉人陪葬?我無法預測,只能盡量帶你們遠離這場争鬥的漩渦。”
柏朝擡眸:“你覺得紀凜能破案嗎?”
虞度秋:“他心裏已經有答案了,我相信以他的能力和韌勁,一定能找到線索,不需要我的提示。他與穆浩都是天生的英雄,遇到再大的困難也不會撤退,而我只是個自私自利的商人,見好就收。”
柏朝卻搖頭:“在我眼裏,他們是正義,而你是心軟的神,原本可以置身事外,卻還是幫了正義一把。”
“哈哈,這個評價太誇張了,我可擔不起。”虞度秋笑彎了腰,伏在馬背上,撫摸着純白的鬃毛,“我要是有那麽厲害,早該解開所有謎團了,直到現在我還不知道,對方怎麽能夠次次不在場、卻次次對一切了如指掌,以及那位對我心慈手軟的戰車究竟是誰……算了,懶得去想,這段時間就老實待在家裏吧,等游艇的手續辦下來了,我們去環游世界一圈,再回到這兒來,案子應該已經徹底告破了。”
柏朝勾唇:“好,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就算不讓你去,你也會跟蹤我吧?”虞度秋忽然玩心大起,用力一甩缰繩,白馬收到指令立刻揚起前蹄,長聲嘶鳴,緊接着向前發足奔去,“有本事就跟上來!”
柏朝尚未反應過來,就聽虞度秋吹了聲口哨,兩條杜賓立即豎起耳朵,目露精光,猛地撒開爪子狂奔,追随主人而去。他猝不及防,被牽引繩狠狠一拽,踉跄着朝前沖。
虞度秋的銀發與白馬的鬃毛随風飄揚,身形同樣矯健飒爽,如旋風般呼嘯着疾馳而去。
柏朝對他的一時興起毫無辦法,只能緊随其後,拽着牽引繩從後山一路奔至前山,大汗淋漓。
直到花園前,虞度秋才終于勒馬駐足,翻身跳下來,說:“擡頭,給你準備了一個小驚喜。”
柏朝原本撐着膝蓋喘氣,聞言擡起了頭,眼睛倏然睜大——
花園裏瑩白如雪的月季與木槿不知何時全數移走了,取而代之的是數不盡的虞美人——紅白粉黃,袅袅娉娉。尤其是紅色虞美人,色彩濃麗得仿佛經受了一場血的洗禮,涅槃重生,傲然挺立。
“特意帶你去後山去摘水果,就是不想讓你發現,裝飾了大半天呢。”虞度秋勾上他脖子,壞笑着眨了眨眼,“你不是說,要在你的墓地上種滿虞美人嗎?這兒就是你以後的墓地,生是我的人,死是我花園裏的一抔土。”
柏朝一時不知該笑還是該感動:“我明白陸瑾瑜為什麽要跑了,正常人都會被你的控制欲吓跑。”
“啧,這時候提別人幹什麽。”虞度秋嗔怪,壓下他後腦勺,臉湊過去親吻,“你是正常人麽,嗯?巴不得留在我身邊吧,小畜生……嘶……真的好酸。”
柏朝報複性地捏住他下巴,不讓他撤退,将嘴裏殘留的橘子酸味渡了過去:“你這叫……自食惡果。”
虞度秋眉頭擰起,酸澀的舌頭吐在外面:“我果然還是讨厭接吻。”
“你說讨厭的東西有可能是喜歡。”柏朝摸透了他的脾氣,又親了親他的臉頰,讓心情正不爽的虞大少舒展了眉頭,“就像你說不喜歡虞美人,可我那晚送你花的時候,你滿臉寫着高興。”
那得看是誰送的。虞度秋沒說出這句,免得面前的男人太得意。
兩狗一馬似乎察覺到了這邊氣氛正好,識相地遠離了這兩個抱在一塊兒沒羞沒臊的人類,自己去一旁的草地上溜達了。
滿目的虞美人随風搖擺,花瓣柔滑如絲綢,纖薄如蝶翼,圍繞着他們翩翩起舞。
柏朝忽然想起來一事,雖然有點不合時宜,但覺得有必要提一嘴:“既然你自己都種了虞美人,就把小餘招回來吧,園藝師的職位空缺很久了。”
虞度秋困惑了半秒,才想起來他說的是誰,看他的眼神頓時古怪起來:“都過去幾個月了,你還惦記着他?你們關系真好啊。”
柏朝不太确定地問:“你在吃醋嗎?”
被他這麽一問,原本顯而易見的事實倒有點不好意思承認了,虞度秋難得別扭了一回,顧左右而言他:“我聽洪伯說,他是你的朋友,我當時開除他,你心裏是不是在怪我?”
“沒有,我當時就說了,我只是擔心你而已。”
“哦,那幹嘛招他回來。”虞度秋不情不願道,“園藝師多的是,只不過最近不想再招新人而已,誰知道會不會又混進來一個姜勝。”
柏朝聽到這個名字,眉頭輕輕一蹙,猶疑地問:“你當初……真的是因為小餘種了虞美人而開除他的嗎?”
虞度秋松開了摟他脖子的手,聲音也冷了下去:“有完沒完?”
柏朝知道他又想岔了,連忙把人攬回來,解釋說:“不是,我是覺得你不會因為這麽點小事就随便開除員工。”
“我想開除誰就開除誰,還需要理由?”
“你沒那麽任性,我的重點也不是這個,你聽我說。”柏朝撫了撫他的後背,虞度秋被撫順了毛,勉強給了個面子:“行,你說。”
柏朝認真道:“我之前不知道你為什麽開除他,但我覺得你肯定有自己的理由,就沒多問。直到前不久,我聽老周他們說,你是因為小餘種了虞美人而開除他,我覺得不太對勁,因為你跟我說過,你并不讨厭虞美人。”
虞度秋哼哼道:“是不讨厭,你記得倒是清楚。我不是因為他種了虞美人而開除他,是因為他不僅工作粗心大意,不記得我的規矩,而且還被人告了狀,我總要處理一下,否則怎麽約束其他人守規矩?”
柏朝臉色一變,立刻追問:“告狀的人是誰?”
虞度秋:“你問這個幹什麽?”
“你沒意識到問題所在嗎?”柏朝突然神色凝重,沉聲快速道,“我和小餘打過交道,他不是個粗心的人,每種花要澆多少水都記得一清二楚,怎麽可能不記得老板的喜惡?可他卻依然種了虞美人,是不小心?還是……有人哄騙了他,說你不會在意,并且這個人非常可信,小餘根本沒有懷疑?”
虞度秋的腦子還沒徹底轉過彎來,露出一絲困惑:“為什麽要哄騙他?就為了讓他犯錯、讓我開除他?你是想說告狀的人設計陷害小餘?”
“不僅如此。”柏朝的腦子飛快運轉着,邊梳理線索邊脫口而出,“你想想,姜勝是怎麽混進來的?是不是小餘被辭之後通過招聘進來的?幾乎是無縫銜接。小餘怎麽就剛好這個時候被你開除?你不覺得太巧了嗎?”
虞度秋終于理解了他想表達什麽,微微張開了嘴,瞳孔急劇縮小。
“……你是說……我們……搞反了?”
并不是先有園藝師一職的空缺,後有姜勝鑽空子潛入壹號宮。而是姜勝先瞅準了這個職位,小餘才被辭退,水到渠成地讓出位置給姜勝。
這是一場裏應外合的潛入。
腦海中歸類分檔的記憶飛速回溯,直至定格在6月30日那天,當日的無數條記憶翻滾輪播,終于,在某個瞬間,一張熟悉到不能更熟悉的面孔躍出萬千思緒,赫然呈現于眼前。
虞度秋臉上的血色頃刻間褪盡,倉皇地看着面前人。
柏朝扶住他的肩:“你想起來了是不是?那個人究竟是誰?”
是誰能讓小餘毫不設防、言聽計從?是誰三言兩語就能讓虞度秋開除員工、在招聘過程中擁有決定權?是誰一直潛伏在他們身邊、給敵人輸送一手情報?
無論這個人是誰,這顆被安插在壹號宮內的“戰車”,一定是虞度秋從未懷疑過的人。
哪怕知道疑點重重,哪怕知道對方就在身邊,虞度秋的每一次揣測推理,都會繞開這個人。
所以他們才始終查不到告密者。
因為這個人,被虞度秋無條件地信任着,永遠不會進入調查名單。
時間分分秒秒地流逝,空氣中飄來花香果香,在沉默的二人之間彌漫。
柏朝沒有出聲催促,虞度秋張着嘴卻發不出聲音,神色僵滞了近一分鐘,唯有微微急促的呼吸證明他還活着。
許久之後,他終于開了口:“嗯……我想明白了。”
為什麽他在國內只是被警告威脅、一出國就遭遇生命危險,為什麽姜勝綁架時給所有人下了藥、卻唯獨留一人清醒,為什麽他們去尋柏志明的時候、對方能提前得到消息……
他全都明白了。
眼前的世界并沒有随着真相的冉冉升起而變得光明燦爛,那光芒太過刺眼炙熱,仿佛灼燒着他的眼球,痛到他不自覺地阖上眼。
虞度秋仰起頭,薄薄的眼皮輕輕顫動着,艱難地從喉嚨裏擠出一聲嘶啞的求救:“……柏朝。”
“我在。”被喚名字的人立刻擁緊了他,感受到懷中的身體居然在顫抖,心髒也跟着狠狠抽緊,突然後悔提這件事了。
明明已經決定退出,自己卻又将他拖入了這場漩渦,讓他直面殘忍的事實。
可他們都知道,這樣的真相,越晚發現越令人崩潰,因為交付出去的信任越多,背叛所帶來的傷害就越大。
“無論那個人是誰,都沒關系,起碼……你還有我。”柏朝也不知道這麽安慰對不對,虞度秋從來沒有這樣過,伏在他的肩頭,緊緊攥着他的衣服,好似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耳畔傳來的低語夾雜着一絲竭力壓抑的哽咽:“我不要……他出事。”
柏朝驀地怔住。
分明是被背叛的一方,痛苦的原因卻是害怕失去對方。
這一刻,他仿佛隔着遙遠的時空,看見了多年以前,那個被自己信賴的司機綁架、卻依舊為對方出謀劃策的小少爺。
哪怕将自己浸淫在利欲熏心的名利場中,披上一副薄情無義、游戲人間的皮囊,以高高在上的姿态睥睨世人,可這位心軟的神所散發出的淡淡光芒,只要靠近了,即便隔着層層遮掩僞裝,依舊能觸摸到、感知到。
虞度秋始終是那個虞度秋,一如他們初見。
“放心,你們都會沒事的。”柏朝收緊手臂,給出自己也不太确定的承諾,“我會想辦法解決的,別怕。”
懷中人仿佛呼吸不暢,不停地低聲抽氣,始終不語,唯有攥他衣服的手越來越用力。
柏朝耐心地輕拍他後背,擱下所有念頭,專心致志地安撫。
不知過去了多久,遠處傳來隐約的喧鬧,采摘水果的一行人結伴而歸。他們當中,有患難與共的戰友,有親如家人的長輩……卻也有深藏不露的內賊。
挑挑選選,人去人留,已經足夠小心謹慎,依然沒能躲過最不願看見的局面。
大抵真正的神在變得無堅不摧之前,都要遭遇這般痛徹心扉的背叛。
喧鬧聲越來越近,已經能聽見每個人的歡聲笑語。這時,沉默良久的虞度秋緩緩站直了——
柏朝撫上他的臉龐,發現他淺瞳的周圍一圈通紅,眼中卻沒有淚,而是透出一股帶着瘋狂複仇念頭的狠戾決絕:“……抱歉,說好的休假,可能要推遲了。”
“好。”柏朝毫不猶豫地接受,“需要我做什麽?暗殺他們你會高興嗎?”
“不,那樣太便宜他們了。”虞度秋深深吸氣,呼出時因強烈的憤怒而微微發顫,“我要讓他們知道,奪走我棋子的下場……這是我的棋局,我就是規則,不守規矩的人……是會輸很慘的。”
作者有話說:
小虞黑化(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