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
艾倫·艾恩森一回到警局，還沒聯系自己的拍檔，詢問有關那名少年的事，首先就被隊長拉到了辦公室。艾倫還以為隊長是要和他讨論校園謀殺案，一關上門，就聽到隊長一拍桌子，一副興師問罪的表情。
“你這個笨蛋又做了什麽！”
“啊？”
艾倫還沒反應過來，上司的鐵拳便已招呼在他的頭上。艾倫捂著頭上冒起的腫塊，痛得長牙咧嘴地趴到了桌子上。但他依舊對上司的問題，一頭莫展。他不過是接到報案，趕往現場對現場進行一輪勘查罷了，沒做什麽新人警探慣例的蠢事，也沒在現場對哪個女生進行騷擾……難道是他今天回來早了於是挨罵了？
約翰松看著艾倫眼珠子轉啊轉，思來想去許久還想不出問題的所在，便後悔自己提拔了這個只有滿腔熱忱，頭腦智商卻不到100的家夥。
“我說的是裴希烨！你是在哪裏遇到他的！？”
“隊長你冷靜點，發生了什麽事？裴希烨是誰？”
艾倫一臉發生了什麽的表情，隊長見此，感嘆地用手遮住了眼，暗示他都沒臉在看下去了。
頭腦簡單的家夥通常都滿腔熱火，這點在艾倫·艾恩森身上展露無遺。這個單細胞生物雖有某方面的天賦，卻似乎總與惹是生非脫不了關系。從一進警局的那天起，艾倫就包攬了局裏的大小錯事，小至弄壞印表機，大至抓捕嫌疑犯時搞錯了要抓捕的對象。
“就是你帶回來的那個少年！這……你是在哪裏遇到他的？”
“他不是叫希烨·諾克斯嗎？怎麽換了名字？”
“啊！難怪查了這麽多學校都找不到他人，那個混小子原來是想躲我們這班人了，居然給我換了名字！不對，應該說是我們遺漏了，居然沒想到他會光明正大地用這個名字……”
約翰松一副咬牙切齒的樣子，仿佛那個叫希烨是什麽麻煩的人物。艾倫眼前浮現出希烨那副模樣，心裏默默地将他劃到麻煩少年名單中的同時，戰戰兢兢地将身子往後挪了挪，免得約翰松的臭脾氣再度爆發，當他沙包來發洩。
“隊長？那個……他是什麽人？”好奇心能殺死貓，艾倫對這點深有體會，但還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怪物。”約翰松似乎并不想提起以前的事，只是稍稍用了一個詞概括。
艾倫覺得，這個詞似乎曾經在那裏通過。
“老大，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艾倫不死心地追問著，約翰松見他是不到黃河不死心，想了想日後的事，便覺得将少年的事提前知會艾倫一聲也是件好事。
“簡單來說，他就是凱爾這一年來一直尋找的人。”
“什麽！”
艾倫的眼睛在下秒瞪得老大，傳說中他的拍檔找尋了近兩年的人，居然被他歪打正著給發現了！艾倫只覺得頭腦一片混亂，無法理解凱爾和這位14歲的少年之間到底存在著怎樣的糾纏。
“他，和凱爾……是什麽關系？！”
“這個啊，有點難解釋，好像裴希烨和凱爾，算是遠房表兄弟。希烨一直由馬克特家來照顧，幾乎是凱爾把他帶大的。”
“什麽！！”
難怪他總覺得希烨那冰冷而清秀的臉，與那嚣張的笑容在哪裏見過！希烨的微笑時勾起的弧度，與眉目之間透露出來的氣質，與他的拍檔——凱爾·馬克特十分相似！
果然血緣是一樣十分奇特的東西。
艾倫正胡思亂想地想著希烨和凱爾的事時，便聽到約翰松抛來一句：“為什麽将他抓來局裏？”
艾倫這才想起自己剛剛進來之前的目的。
“哦，他是今早那個校園命案的目擊證人和嫌疑人。”
“什麽！？”約翰松一驚，但又很快冷靜下來，“不，你不了解裴希烨那個人。那個人雖然是怪物，卻不會做出殺人這般禽獸不如的事。因為裴希烨曾經是——我們的同伴。你還記得，兩年多前曾發生過的那幾起轟動一時的案件嗎？當時，協助我們破案的人，就是他。”
艾倫覺得，自己身上有個裝滿水的大盆，水傾斜而下，把他全森上下淋個通濕後，嘭地掉下來，正好砸中腦袋瓜。聽到上司那一則勁爆的消息，他整個人都傻了。艾倫原以為，像那種少年偵探的角色，只會出現在小說或是電視劇中，沒想到自己有一天，真的會撞見類似偵探的少年。
此刻，他腦海裏唯一浮現的是——你***誰來告訴我這不是真的！！
希烨看了看手中的表，又看了看眼前的那一大塊玻璃，想著為什麽站在玻璃後的人要什麽時候才來問話，接著轉念一想，記起了他被人帶著進入警局時，兇殺組的隊長看到他時，眼睛瞪得和張開的嘴巴一樣大，便覺得好笑。
那個警探，似乎還是個新人，很有趣的樣子，很眼生，應該是從哪個分局裏新上調的警員吧。他來查案的時候只有一個人，他的拍檔，是誰呢？不過，看他對凱爾那般又驚又乍的态度，很有可能是與凱爾拍檔。
希烨再次看了看表，過去了十分鐘，問話的人還沒過來。那名叫艾倫的警探，大概是被約翰松拉到了自己的辦公室，猛劈一頓吧。
過一會，他大概也會遭到約翰松的猛劈吧。
兩年前的他曾一句話沒說，只留下了一封信，拿著自己屬於自己的財産，不辭而別。當時的自己，天真的可怕，天真地認為這裏的每個人，都是他的同伴。卻沒想過再怎麽優秀的人，也是會找人妒忌的，而讓自己大放異彩的的天賦，則是某些人心中憎恨的源頭。
離開時的自己，一定也是天真得可怕吧？所以才會覺得自己逃離後，能當個普通人，卻遺忘了生活中，每一處地方都有怪物的存在。即使他不去尋找它，它們也會追尋著味道，來找尋自己吧。
結果，他還是注定，當一個與怪物厮殺的人類嗎？
——與怪獸搏鬥的人要謹防自己因此而變成怪獸。如果閣下長時間的盯著深淵，那麽，深淵也會同樣回望著閣下。
許久前，某個人所說的話，現在他還記得。
正想著，啪的一聲，門被打開，艾倫一臉不爽地走了進來。他看著希烨時面部肌肉微微抽動，似乎想發怒，可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被接著進來的人狠狠地踹了一腳。狼狽地趴倒在地。穿著西裝的約翰松頂著大肚子走進審訊室後，啪地關上門。
“好久不見，最近好嗎？納爾隊長。”希烨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以輕松的口氣，向許久未見的故人打著招呼。
“裴希烨！別給我裝模作樣！若你不是未成年人我一定暴打你一頓！在那件事之後渺無音信就是為了去當高中生讀書玩？”約翰松也是不好打發的人，幾句話就讓希烨收回了那副裝的嘴臉，擺出了原本冷漠的表情。
“不，那是我養母的意思，她希望我有個美好的童年。”
“你的童年早就亂七八糟了不是嗎？先別提最近兩年的事，你小時候發生的那件事，怎麽不見你說受不了去接受心理輔導？你早就比我們局裏的每個人都要那種腥風血雨，還期望什麽美好的童年？”
“就是因為我不曾擁有，所以才會去期待啊。”
對於以前的事，希烨不想提及，放在桌子下的手不自在地握緊，閃躲著約翰松的目光，對方見他并不想談及往事，把手上的資料往桌子一扔，拉開了其中一張椅子，坐下。艾倫見上司坐下後，才拉開了一邊的椅子，坐下時他啊地叫了一聲。
大概約翰松剛剛那一下，踢得有很重。
若不是希烨還是未成年，恐怕約翰松也會因他之前的事，狠狠地打他一頓。
“這次的案件，你怎麽看？”
約翰松的意圖很明顯，希烨雖有心動，卻明白自己一旦摻雜在其中，必定如以前一般。他不懼怕被別人當成怪物看待，只害怕被身邊的人陷害被推入地獄的深淵。
深不見底的黑暗，他已經受夠了！
“其實可以的話，我不想摻雜進去。我養母要是知道了，肯定會竭斯底裏的，我可受不了。”
“別拿你養母當藉口。你碰什麽屍體的時候怎麽沒見你想過她啊！艾倫說你還是自願跟他回來的。要不是我今天在這裏，你就要被當成嫌疑犯了！”
“本能反應。”
希烨将臉側到一邊，但這句話對約翰松沒多大的說服力。
“反正你一條腿都插在裏面了，就談談你的想法吧。這個案子，我們會靠著自己的力量去解決的，不會勉強你的。”
約翰松揚了揚頭，有意地指著桌面上的檔。希烨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了手。不得不說，這個案子似乎很簡單，但要排查起來，有一定的難度。
明天之後，各種媒體與輿論将傾盆而至。屆時，警方承受的壓力會變得更大。
希烨打開了檔案，檔案夾內的照片淩亂卻又齊全，有現場的細節，也有屍體局部的特寫。希烨盯著照片上那張熟悉的臉，很難想像，昨天還擦身而過的人，今天已躺在了停屍房中。
在記憶裏，他早已習慣了身邊的人會突然死亡的事。所以這次也一樣，比起別人的驚慌，他會更多地感到興奮，每次看到失去了生命氣息，躺在那裏的屍體時，他就覺得這些屍體，在用活人沒法理解的語言，講述著一道謎題。
一道用生命譜寫的謎題。
他将照片一張張地擺在審訊桌上，同時做好歸類，身體歸一堆，現場放一起。屍檢報告和現場勘查報告還沒出來，希烨看了一眼照片，試著尋找著突破點。
“法醫有說安迪是怎麽死的嘛？”
“毒殺。初步斷定是含砷或砒霜之類的毒藥。死亡時間在11點半到1點間。”
希烨回憶起死者手指上那一道白色的痕跡，确實與砷中毒的情況很相似。急性砷中毒并不一定會及時發作，希烨記得在洗澡前見到安迪還是一副有說有笑的嘴臉，但過了約四十分鐘後再次見到他，他卻是捂著肚子。
死者很有可能在死前1至2小時內，吃了什麽被下了毒的食物。
“嗯……我還不清楚動機呢，只能勉強猜測。我記得黎绮和安迪聊天時，安迪曾說過他腹痛，可能是晚上吃錯了什麽……急性砷中毒的話，毒發時間一般在1--3小時之內，我猜安迪可能在洗完澡之後，吃了被下了毒的食物。能對他投毒的，很有可能是在他身邊的人。”
希烨對於案件仍有不清楚的地方，只能憑藉著主觀的感覺，先做一種大概方向性的猜測。
“我想，你們調查的重點對象是安迪同年級、同社團、或是同宿舍樓的學生，留意下他們有沒有見到安迪和什麽人結仇。至於毒藥的來源，你們需要詢問學校裏的化學老師，看課堂上是否曾制造過砷或是學校的藥品是否有被盜。市內的化學藥店也需要進行排查，砷這類藥物不容易購買，應該會留下記錄的。”
“等一下，你是說，兇手是學生？動機是什麽？兇手為什麽會想殺害自己的同學呢？”艾倫聽著希烨的推論，忍不住插了一句話。
“恐怕兇手是學生，但也不排除老師作案的嫌疑。只是動機，我不好說，任何事都有可能，不是嗎？在抓到兇手前，我們是不會知道兇手犯案的動機是什麽的。”
希烨盯著桌子上的照片，不知為何，心裏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黑暗中仿佛有什麽，正一步步地朝他逼近。
“裴希烨！”
三人一同走出審訊室，便看到凱爾一臉憤怒地向他們走來。艾倫還未見過擺出這般表情的凱爾，感到十分新鮮。約翰松倒是很自覺地讓出了一條道，乾脆地表示他不幹預兩人之間的恩怨。
“你這個離家出走的家夥！”
凱爾一到兩人跟前，便拽起希烨的襯衣領子，推開了在一邊不礙事的艾倫。艾倫對於凱爾的粗暴行為感到不滿，可此時的凱爾眼裏只有希烨，所以艾倫知道自己說什麽他都聽不進去，只能和上司一起站到一邊看好戲。
“我那不算叫離家出走吧。更換監護人的資料我遲點會寄給你們。”
希烨毫不畏懼，兩人的目光撞到一起，火花崩裂四射，可空氣中卻彌漫著令人發涼的寒意。一旁的人似乎早已習慣了兩人的掐架，紛紛繞道而行，免得被卷入争吵的中心。
“你！”凱爾被希烨弄得有點氣結，他在那塊空地上來回踏步，組織著想說的話，“兩年沒見你第一句話就是這個！你說，家族怎麽你了，對你這麽好，把你養這麽大可不是為了讓你回裴家，然後再出現在我們面前，嚷著要換監護人的！”
基因真是個可怕的東西，在一旁圍觀的艾倫不得不感嘆道，這兩人生氣的模樣相似得可怕，卻又有些不同。凱爾帶著怒意的瞳孔被染成了如同波濤洶湧的大海般蔚藍而深沉的深藍色，而希烨卻是猶如漂浮在深海中的浮冰般，透明而冰冷的冰藍之色。
“家族裏能利用，能當棋子的孩子多得是，缺我一個也沒關系！”希烨一把甩開了凱爾揪著自己領口的手，振振有詞地反駁著，“若你說馬克特家養我這麽大，那麽兩年前為你所做的一切也足夠抵消了！”
凱爾不其然地冷哼一聲，嘴角緩緩的勾起讓人發寒的笑意。
“你真認為我們想要把你當成棋子嗎！若真的是那樣，你早就被送到馬克特家名下的福利機構了！你即使是天才又如何，雙親被殺後還不是沒人要，你認為有多好的裴家，當初還不是照樣沒有選擇養你。若不是……！”
“夠了！”
空氣瞬間凝固，整個空間內彌漫著讓人窒息的沉默。連一向伶牙俐齒的希烨也安靜下來，沒再說什麽，可他的臉色，明顯比之前要冷上千百倍。光是看著他，就已覺得發寒。
許久，希烨嘴角勾起一抹苦笑，他眼裏的寒意越發明顯，連避到一旁的艾倫都感覺自己被那股寒意刺到，渾身不自在地緊繃，手指也微微發顫。
“凱爾·馬克特。有些事情你不知道，就別亂說。還有，馬克特家一開始出於什麽目的撫養我，你恐怕比我更清楚吧。”
毫無溫度的聲音，從希烨口中緩緩流出，伴随著讓人發寒的壓迫感，悄無聲息地遍布整個大堂。在場的每個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劇情的發展，雖然凱爾沒指明一切，但很多人對希烨的所抱有的一些疑惑卻在這個瞬間解開。
希烨冷冷地瞪了一眼凱爾後，頭也不回地朝門口走去。
每邁出一步，似乎都能感覺到在場的每個人投來的目光。疑惑，不解，詫異，驚恐……他們看著自己的目光，猶如打量著非人類的生物。希烨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眼神。身為異類的他，沒有人能理解他的痛苦，因為他看起來若無其事，即便是陷在衆人的指責中，他很多時候都是安靜而沉悶的。
希烨在走出警局時，突然有點後悔今日來警局的決定。突然間，他再次回想去那句話。
——與怪獸搏鬥的人要謹防自己因此而變成怪獸。如果閣下長時間的盯著深淵，那麽，深淵也會同樣回望著閣下。
若是他一早看到這句話，那麽現在，或許就不會變成這個樣子了吧？
想著，希烨無可奈何地笑了笑，有些事無論怎樣後悔也回不到當初。每個人唯一能做的，就是頂著過去的那份悔恨，一步步地朝未來走去。
TBC
後記：
果然補各種說明物是很麻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