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
2004年10月7日 星期四
艾倫早上一回到辦公室,驗屍報告和現場勘查報告早已放在桌面上。
“死者安迪·普埃森,男,17歲,紐約本地人,某私立中學高中部三年級學生,籃球特長生。于2004年10月6日被人發現死于學生宿舍洗手間。現場初步判斷為死于毒殺,死亡時間于2004年10月5日11點半後至次日淩晨1點半之間。經解剖發現,死者身體健康,無猝死的可疑,胃腸道粘膜呈輕度刺激征象,充血伴有少量水腫現象,在案發現場初步斷定為毒殺,而毒檢發現死者內含砷量超出人體正常水平,初步懷疑死者在死前1至2小時內被人投毒。約1小時候後毒藥完全被人體吸收,導致死者出現腹部絞痛,腹瀉等現象,最終血液循環暫停……”
“現場沒有發現任何打鬥痕跡,死者指甲縫內并無殘留任何可疑DNA,而死者衣物上提取的纖維,将檢測,無任何可疑之處。通過對洗手間的指紋比對,死者曾去過廁所,案發曾有學生進入,可能存在證據被破壞的風險。而現場收集的證物中,沒有任何可疑之處。”
——摘自編號MOS984751案件驗屍報告&現場勘查報告。
艾倫看着兩份報告,不由得皺起頭,這份報告明顯就是在暗示着這個案件陷入了迷局。
對于這個案件,艾倫有幾處不明白的地方,在從走訪調查他發現,宿舍每一層都有洗手間,那麽為什麽住在四樓的安迪為何會跑到二樓的洗手間呢?
第二點,依照希烨的話推算,兇手有可能是嫉妒安迪的才華而暗生殺機。大多數人可能是因為希烨以前有協助判案的原因,都認同他的推論。而他們按希烨的推斷,去詢問了那些與安迪同年級、同社團的學生,卻沒有任何新發現。這個案子看似簡單,追查起來卻毫無頭緒。
就像黎绮所說的,死者是個生性開朗的體育生,愛好很廣,也擅長和人交際,屬于校內的明星學生,每個人都十分敬仰他。安迪的父母那邊告訴警方,有好幾個常青藤聯盟的高校已相中了他,紛紛對他發出入校邀請,安迪已經做出了選擇,并很期待日後的大學生活——
頭低久了覺得脊柱有點疼,艾倫擡起頭,正想做些舒展運動,就瞧見電視裏鋪天蓋地地播放着這次校園兇殺案的報告。各種媒體,雜志社蜂擁而至,趁早晨上學時,堵住幾個學生或是老師進行訪問。
老師大部分都采用“案件正在調查中,具體事宜需等警方調查”推卸得一幹二淨,倒是學生們卻爆出了不少猛料,例如校內的某個天才學生被帶到警局問話的事。
艾倫的臉瞬間黑了下來,希望自己不會因為非法傳召未成年這件事遭到上面的人一頓教訓。艾倫突然想起與希烨有着表兄弟關系的凱爾,偷偷地打量着他。
自那天見到希烨以來,凱爾的臉一直保持着鐵青色,仿佛全世界的每個人都欠了他幾十萬一般。而從他身上散發出的低氣壓,更是讓人無法靠近。很多需要兩人一起看的文件,由于凱爾太可怕了,都一致轉到了艾倫那裏。看着滿桌子的文件,艾倫覺得他要是再這樣下去,他的桌子會被那些文件給霸占。
希烨和凱爾之間曾發生過什麽事,艾倫依舊沒摸出任何頭路。近期凱爾的低氣壓,使得工作場所的同事們都格外小心翼翼,知道他倆之間恩怨的人懼怕這低壓所造成的影響,都不願意告訴他真相。
艾倫想着要不要直接詢問當事人,卻聽到凱爾丢了一句話過來:“我和他的事,輪不到你插手。”
凱爾的意思很明顯地在警告他不要多管閑事,艾倫哼了一聲,埋着頭看資料的時候,不示弱地回了一句:“哼,你确定你再次去找他,你們兩不會打起來?”
接着艾倫就很滿意地看着凱爾的臉色更加陰沉,老實說他不喜歡希烨,那個孩子明顯就是和凱爾一樣含着金鑰匙出生的家夥,但是比起凱爾,希烨對他來說還算比較可愛。當然,艾倫覺得裴希烨可愛的地方,不過是他能把面癱的凱爾氣得蹬鼻子罷了。
艾倫細細地看着走訪調查時記下的有用信息,卻仍覺得不夠。學校這種大集體,像安迪這種如同明星般閃爍的學生,每個人說不定都和安迪有聯系,他們就是一個個點,有些人連接着安迪的是一條明顯清晰的實線,而有些人卻若隐若現虛線。艾倫覺得,希烨給出的側寫,不過是鎖定了被定義為實線的學生罷了。
有時,一些真正的罪犯,看上去就像個普通人,潛藏在一群普通人之間——他和死者間的關系,需要扒開重重雲霧才能發現。
艾倫開始兩眼發昏,腦容量已超出了符合範圍。他拼命地撓着不中用的腦袋,想擠出些什麽有用的東西,凱爾看着艾倫抓狂的樣子,淡定地說到:“我們手上不是還有別的案子嗎,要不先放下這個案子,查查別的案子吧。犯罪實驗室那邊的消息也還沒全部出來。”
一聽到凱爾提起的別的案件,艾倫更是覺得頭痛,近一個月內發生的小案子很多都已經結案,他們手頭上剩下的案子,除了發生在校內的毒殺案外,就是約在一個月前下紐約港的案子。
一個月前,海港邊的碼頭打撈起一具燒焦的屍體,因沒有頭顱不知樣貌,雙手被砍沒法驗指紋,DNA庫內搜索不到相符的人。燒焦後扔海裏棄屍,屍體上一切決定性的證據都被毀得一幹二淨。這個案件比起校園兇殺案,要難上百倍。
這樣的謀殺其實很常見,但是要确定受害者的身份卻是一件難事。警局初步以黑幫案件進行調查,艾倫和凱爾策劃了好幾次抓人,埋伏在大街小巷,抓了好幾個經常鬧事的不良分子,還是沒查到相關線索。他們暗中負責的線人也沒提供任何有用的情報。
除非碰上奇跡,被害者的家人主動來報案認領被害者,否則這個案件會一直原地踏步,如同大海撈針。
——約翰松那個老家夥一定是故意丢給自己這麽難的案子的!
艾倫咬牙切齒地想着,而一旁的凱爾很是悠閑,慢慢地點燃了一根煙,吸了一兩口,故作沉思地說着:“這兩個案子,都急不來。下午去一趟學校問話吧。”
“哦。”
“順便,我想複制一份資料給希烨。”
“你想幹什麽?”艾倫警惕地擡起頭,“約翰松那家夥可是說了不打算依靠他的力量來破案的。”
自己的拍檔,明顯是想借着這次案件,請君入甕。正如艾倫所猜測的那樣,凱爾露出了冷冷的微笑,只是他嘴角勾起時面部肌肉就像抽了一般,十分生硬,讓艾倫汗顏不已。顯然只有希烨才能讓他露出正常一點的表情。
“我就不信他對這個案子完全沒興趣!”
凱爾自信地說着,仿佛早已勝券在握。艾倫雖不知道他的這份自信源自何處,唯一知道的是,自己最好別摻進這對表兄弟的争吵之中。他再次将注意力轉移回報告上。當時他的眼裏,只覺得這是一起發生地點有些特殊,而引起了各方關注的毒殺案罷了,這樣的案子,在全國各地每天都要發生幾十起。死傷慘重,更為血腥的案子比比皆是,确實不該為這兩個毫無頭緒的案子勞神傷身。
只是他們沒有料到的是,在兩個這現階段只有一堆分析資料,冷冰冰的解剖數據的案子,會與未來發生的案件聯系在一起,成為當時極具轟動的事件之一。
案發後的第二天下午,黎绮在課堂上被人叫走。
當時正上着歷史課,內容是二戰時期美國的經濟,這門課即使在有趣,在昨天發生的事面前,每個人都顯得無心聽講。女生們時不時地看向男生,抓住老師轉過身板書的時間,悄悄地傳起紙條。有幾個憧憬安迪的女生伏在桌子上,小聲地哽咽着。
明明發生了兇殺案,課堂裏卻更多地彌漫着興奮而詭異的氣氛。每個人都偷偷地打量其他人,不時地在小紙條上寫下想說的話,在遞給對方後彼此交換了個“你懂的”的眼神。
黎绮知道,班上半數的目光,都集中在希烨身上。
進入了犯罪現場,碰過屍體的希烨,讓人又好奇又惶恐。
連近在身邊的黎绮,也覺得外表冰冷平靜的希烨有心事。黎绮再次想起昨天下午希烨回到學校時,一言不發的樣子。當時的希烨正站在出租車邊,低着頭似在沉思,可眼裏卻流露出失落與悲傷。出來接他順便幫他付出租車費的黎绮剛走近他,還沒來得及問什麽,希烨已經恢複成原來那樣冷漠的樣子。
安迪的死,與希烨的樣子,摻雜在一起,構成了一種異樣的感覺,侵襲着黎绮平靜的內心。
回憶起露出那般表情的希烨,黎绮的心像是被什麽狠狠地抽了一下,微微發痛。他不知希烨在警局發生了什麽事,有好幾次想開口詢問,卻又問不出。他害怕希烨拒絕回答他任何問題,也害怕希烨會說出“與你無關”之類的話,可他最擔心的事,或許問出來後,希烨就會遠離他。
與此同時,那個平日裏喜歡和低年級的學弟打打鬧鬧的大個子男生突然死亡,讓黎绮的心情就變得更糟糕。前晚他還和宿舍的每個人親切地交流着,而第二天再次出現在大家面前時,已成為了一句冷冰冰的屍體。
一想到安迪和他站在廁所前交談時所說的最後一句話,便是他遺言時,黎绮的心情更是複雜。
每個人都在胡思亂想之際,根本沒人理會老師所講的內容是什麽。
突然間,門就被推開了。一位保安走了進來,對正在上課的老師說到:“找個學生,協助下調查。”
接着他讓出了一條路,黎绮看到昨天的那個警探。只見他指着自己,笑了笑。黎绮記起他說過會來找自己,便爽快地站起身,在其他人驚異的目光中走了出去。
門一關上,教室裏響起了興奮的讨論聲。而他們去保安室時,經過別的教室窗口時,同年級的人似乎認出了黎绮,有的探出頭,有的指指點點。
——見自己的同學被警方帶走,是值得興奮的事嗎?
黎绮被帶到的是保衛室,一進門,屋內幾個身穿制服的警官的目光刷地集中在他身上。保衛室一進去就看到牆上那4x3排的顯示屏,每個顯示屏都分成4個畫面,及時地向值班人員反饋攝像頭所拍攝到信息。在發生了命案後,巡邏和保安工作加強許多。
博格指了指屋內的一張椅子,示意他坐下。黎绮順從地坐下,心裏知道這只是一場問話,可越想就越覺得緊張,他深深低了口氣,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我記得,你好像叫黎绮?”帶他過來的那個看起來比較年輕的警探問。
“是的。”
“中國人?”
黎绮不明白眼前的人為何要了解他的國籍,卻還是照實地說了句,“是。”
“前天晚上你幹了些什麽?”
“和平常一樣,學習,看書,然後在寝室睡覺。這點,和我同寝室的希烨·諾克斯可以作證。”
希烨爬上自己床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黎绮比較頭痛的是萬一有天自己不在了,那他豈不是不用睡覺休息了?黎绮在說出這句話時,感覺到了一股異樣的目光。他順着目光的方向瞧去,只見是那張長得過分俊俏卻又冷漠的臉,湛藍色的眼睛讓他在一瞬間想到了希烨。而那雙藍瞳在接觸黎绮直白的目光時,沒有退避。
黎绮覺得那位警官的眼裏,似乎隐藏着一些他無法看透的信息。
艾倫看了一眼凱爾,怕他的表情吓到黎绮,便開口解釋到:“你別緊張,他一直都是這副臭臉。我們來只是想了解情況。那天晚上你和死者接觸過?”
“我和他說過話。那天晚上,我遇到他兩次。一次是我和希烨去洗澡的時候,大概十點左右。當時安迪正和一般人在浴室裏打打鬧鬧。”黎绮把那天晚上安迪和人聊天的內容大概複述了一遍後,突然佩服起自己的記憶力。
“然後,希烨在睡前來找我上廁所。我在廁所門口等希烨出來的時候,看到了安迪。安迪看上去有點不舒服,好像是肚子疼,我便問要不要拿藥給他,他說不用了。不久希烨就出來,我們就走了。”
“你看到安迪時,覺不覺得他有什麽心事或是情緒低落。”
警方雖照着兇殺案的方向進行調查,可還無法排除死者服毒自殺這一可能。
“安迪一直都很開朗,我從未見過他有低落的樣子。”
艾倫在本子上快速地記着,問話大概持續了約十分鐘,見不能問到什麽,那位褐發警官揮揮手,表示黎绮能離開。
凱爾冷眼地看着那位名叫黎绮的少年離去的背影,不得不說,對方在提到希烨的名字時,他十分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