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二）

希烨在單獨約哈裏·蘭伯特前，曾在校內網裏調出了年級的成績單作為研究，研究發現，哈裏的成績也十分優秀，體育也不錯，卻似乎對社團活動毫無興趣。周邊的人對於他的印象是，雖然很優秀，卻不起眼，可見他在班級裏的存在感有多薄弱，大概只有到了考試發成績的那天，才會想起班裏有這麽一個優秀生的存在。

哈裏也是選擇住宿的學生之一，他家雖在紐約，卻離學校有段距離，不方便走讀。哈裏的房間和黎绮的房間之間，只隔了三個房間。

希烨從警局回來的第三天，也就是星期六，敲響了哈裏房間的門。

“哈裏·蘭伯特？我是……”

希烨想著先做個自我介紹，卻被哈裏搶先了一步。

“我知道你，希烨·諾克斯。全校沒人會不認識你的……你，找我有事？”

希烨的目光直白地盯著哈裏，像是掃描機一般，先将他的資訊掃入自己的腦海裏。哈裏的身高和提醒都和黎绮差不多，希烨第一次看到他時，卻有種奇怪的感覺。

無法形容的怪異感。

哈裏似乎不習慣被人這麽直接地注視，他将門打開，走到了一邊，主動地問道：“要進來嗎？”

希烨說了句“打擾了”，走近了哈裏的房間。房間很乾淨，書整齊地擺放在書櫃上，就連書中上擺放的參考書，也一本本對稱地疊放在一起，床上的被子也整齊地疊放在床邊。

一切都整整齊齊，有種強迫症的味道。

“我家裏要求比較嚴格，我父親認為我作為他的繼承人，應該盡早地學會自理生活，看來他說的一點也沒錯。”

哈裏父親的事，學校裏知道的人不多，可他說出這番話時的神情，似乎是認定希烨知道了自己父親的事。希烨只好順著他的節奏，違心地說出了安慰的話語：“對於你父親發生的事，我很遺憾。”

提到父親的事，哈裏平靜的表情果然瞬間卸了下來，他立刻捂著臉，另一手扶著桌子，慢慢後退，走到床邊坐下。

“我……我以為這兩天心情已經平複了，誰知……”

比爾·蘭伯特的屍體是在9月12日發現的，但确定他的身份，卻花了差不多一個月。

希烨在那天回來時，也帶回了麥克金和比爾那兩起案件資料的影本。他盯著資料中的照片，一遍遍地問自己，這樣做好嗎？深淵中的怪物手舞足蹈，如同參加盛宴一般興奮，他極度厭惡這種從心底湧起的歡愉，卻還是無法阻止想探求真相的心。

希烨從放在桌面上的紙巾盒裏抽出幾張紙巾，遞給眼前的人。哈裏接過後，胡亂地在臉上抹著，希烨趁此走到書櫃前，細細地打量著書櫃內的書。書櫃裏的書大多都是一些關於勵志人生或是管理，哲學之類的書籍，還有一些古籍，确實不太像高中生會看的書，就連希烨這種一目十行的天才，也懶得翻這種枯燥物。

“諾克斯同學來找我有什麽事？”

“啊，我想問問你，你認識安迪·普埃森？”

“嗯，普埃森曾經向我借過一本書。”

“為什麽他會找你借？”

聽哈裏的口吻，他和安迪之間的交往并不深。

“圖書館的被借走了，他剛好要做課題。我在樓下大廳學習時，他看到我有這本書，就找我借了。”

“什麽時候的事？”

“大概是三個星期前吧。”

“那麽，麥克金老師問你借的那本書？”

“情況也是和安迪差不多。”

三個星期前，希烨的本能再次将三起案子聯系起來，可很多細節卻說不過去。

希烨的追問，引起了哈裏的不安，他眉宇間流露出擔憂的表情，就像一只毫無戰力的小動物。他斟酌了一會，小心翼翼地問到：“這些書，怎麽了？”

“啊，沒什麽。只是好奇問問罷了。那些借出去的書是你自己買的？”

“不，我父親送我的。他總喜歡出差後給我帶回很多書，借給普埃森和麥克金老師的那兩本書，都是他一個前帶給我的……”

“你書櫃裏的書，都是你父親送的？”

希烨打量著書櫃上林林總總各色各樣的書，這些書名他有些曾看過，卻沒怎樣細細閱讀。

“嗯，都是他這幾年出差給我帶回來的。”

哈裏一提起自己父親，眼睛又開始濕潤起來。明明要比他大上兩歲，淚腺卻如此脆弱。希烨最受不了那些淚腺發達的男生，可為了解開心裏的疑惑，不得不暫時面對眼前的人。他嘆了口氣，抽出了兩張紙巾再次遞給他。哈裏擺了擺手手，表示不需要，希烨只好将紙巾塞回紙巾盒裏。

“除了那兩本書外，你還借給別人書嗎？”

“嗯，我一般都會帶著幾本書在身邊，去圖書館自習的時候，有些感興趣的人都會跑過來問我借書。”

希烨從桌子上拿了一支筆，遞給哈裏，掏出放在外套口袋裏的小型記事本，翻到新的一頁。

“把近期向你借書，卻還沒還書的人，名字都寫給我。”

哈裏借給筆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低下頭開始思索起借書的人。

在等待的過程中，希烨在一邊盯著他，心裏将剛剛的對話整理了一遍。一個月前哈裏父親比爾帶了些書回來給哈裏後，便在出差時遇害，借了哈裏書的安迪和麥克金相繼被害，這一點，巧合得不得不讓人生疑。

若當中真有聯系，哈裏的書，就像是亡者之書，誰拿著便會遭遇不幸的眷顧，被死神盯上。

可是這樣的劇情，大概只會發生在電影裏吧。

希烨的腦子飛快地運轉著，可想的內容早已偏離原本預定的軌道。見哈裏寫好了，他接過本子，正準備離開。

“諾克斯。我父親的死……是不是和這兩起案子有聯系？”

身邊的人一連走了三個，身為關聯者的哈裏盡是一副擔心的樣子，他害怕著自己會成為下一個被襲擊的人。

“怎麽可能？你別想太多……”

希烨并不認為縮頭縮腦的哈裏會成為兇手目标，發生了兩次命案雖不是什麽好事，卻也不至於膽小到庸人自擾的地步吧，眼前的人，到底有多膽小。希烨随便扔下一句安慰的話，剛想走到門口，卻聽到哈裏的聲音從身後幽幽地傳來。

“可是……一個月前，我的房間被人闖入了。”

他轉過頭，坐在床上的哈裏，他的表情極為認真，不像在說謊。

“房間什麽也沒丢，我進房間時，一切都很正常，但我知道，有人進入了我的房間。我有這樣的預感。”

有時，生活就是一團謎題。越深入挖掘，便越會産生一種察覺，仿佛在這個世界上，在自己不熟悉的角落裏，正有有什麽陰謀秘密地醞釀著。身處在無憂無慮壞境中的人們，未曾發覺。

在兩年多前，希烨也時常會産生那樣錯覺。

“說不定，只是你太累了吧。最近發生了很多事，你神經崩得太緊罷了。”

希烨笑了笑，走出了哈裏的房間。在走回房間的路上，他的口袋裏的手機響了起來。掏出手機後，希烨看著手機外屏上顯示的名字——凱爾·馬克特。掀開手機蓋，他不耐煩地“喂”了一聲。

“希烨你現在立刻給我過來一趟，地址是——”

“我幹嘛要過去啊，還有那是什麽地址啊？”

凱爾的聲音聽起來十分焦急，報給他的地址是離學校幾個車站外的街道。希烨想著這家夥又要把自己拉到奇怪的案件中，語氣瞬間變得很差。

“別鬧了，麥克金的男朋友出事了……趕緊過來一趟吧。”

“到底怎麽了？”

“麥克金家裏遭人洗劫了，現場一片混亂。格倫被人發現倒在麥克金的家門口……總之你快過來就對了！”

事情的發展完全出乎希烨的意料。他猛地挂斷電話，奔向自己的房間。打開房門的動機太大，把真正寫作業的黎绮吓了一跳。

“你怎麽了？”

“我出去一下。”

希烨飛快地穿上運動鞋，随手拿了件灰色的外套，黎绮剛想阻止他說那件衣服是自己的，希烨已經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黎绮從未見過這樣慌張的希烨，一時間也愣了。

匆匆忙忙地奔向校門口的同時，希烨心中不好的預感，猶如雪地裏滾動的雪球，随著滾動的速度越來越大。心底的野獸也在叫嚣著，讓他的心情無法平息。

怪物對同類的直覺很強，以前所經歷的一切，讓希烨不得不為學校未來發生的事而擔憂起來。

當時的希烨并沒有察覺，在他離開宿舍的那一刻，有一個人出現在窗邊，幽黑的雙眼一直注視著他，慢慢地，他的嘴角勾出了一抹邪笑，仿佛是在期待著接下來想要上演的一幕。

希烨有近24小時沒有粘著自己。

一旦察覺這點，黎绮就覺得這樣的希烨，十分奇怪。剛剛他還拿了自己的外套，匆匆忙忙地跑來出去。

黎绮很難理解，對希烨來說，什麽才是急事。等到了中午也沒見希烨回來，黎绮只好自己一個人去了食堂。而在食堂裏一些與自己同宿舍樓的人，看到獨自一人的黎绮，也覺得十分新奇，紛紛上前和他打招呼，甚至還有人坐到了黎绮旁邊，和他聊起天來。

“黎绮你今天居然一個人，諾克斯呢？”

“他說有急事，出去了。”

“哦……話說我星期五天放學時看到他站在一輛警用的SUV面前，是不是，又發生了什麽事？”

黎绮微微一驚，希烨昨天也說有事出去下，今天的事會不會也和昨天的事有關？可是他回來時的表情也和平常差不多，問他去哪裏的時候，他也只是淡淡地回了句，和表哥去吃飯。

——他果然是有事瞞著自己。

黎绮一想到這點，整個人就失落起來，總覺得最近的希烨，離他很遠。雖然兩人彼此間也沒什麽話題，可希烨總是一直陪在他身邊，貼身藥膏還難扒掉。但現在，他卻瞞著自己，偷偷地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做著什麽奇怪的事。

可最讓黎绮不能接受的，還是自己的心情。以前總是覺得希烨在自己身邊很煩，可是現在，他一天不在，卻感到陣陣失落，他現在終於能體會到，那些孩子長大後出去讀書後，呆在家裏的家長覺得空虛寂寞的心情了。

身邊少了一個人，原來差別是如此大。

周邊的人似乎也看出了黎绮擔心希烨的表情，安慰地說著。

“黎绮你就別擔心他啦，希烨也快15歲了，也不是小孩子了。你這樣會讓他長不大的。”

“沒辦法啊，希烨升入高中部的那一天，黎绮就被大家公認為希烨的保姆了嘛……”

接著那幾個人哈哈大笑起來，黎绮覺得自己被調戲了，漲紅臉默默地往嘴裏塞著食物，想快點吃完，免得再遭人調戲。可這個時候，同班的一個人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加文·斯萬森曾和黎绮在一起做過報告，他望著手中的食物發呆，似乎在想些什麽。他身旁疊放著一疊包上了書皮的書籍，明顯不想讓旁人看到書本封面和名字。

黎绮起初并不在意，只當是他可能在想些奇怪的問題。

但當下午黎绮在圖書館再次遇到加文時，突然覺得，他的問題很嚴重！

他發呆得連連黎绮坐到他旁邊都沒察覺，放在桌子上的筆記本被他右手壓住了一半內容，但黎绮仍能看到那一頁上畫著什麽奇怪的符號。五芒星加上常用來代表撒旦的符號，似乎是在做什麽靈異的研究。

——在連續發生了命案的校園裏搞這種靈異方面的研究，難道還覺得最近發生的事不夠多麽？

想著，黎绮好心地拍拍加文的肩膀。加文這才發現黎绮坐在他附近，吓得他馬上将那本書合起來，整個人驚恐地退到一邊。

“這……這個……，不，不是我……”加文生怕黎绮誤會了什麽，慌忙解釋著。

“快點收起來，這種東西讓人看到不好。”

加文蓋上書，連同筆記一起，握在手裏後，坐回黎绮身邊。黎绮見剛剛的動靜沒有吵到別人，松了口氣。

“你看這種書幹嘛？”

發生完麥克金·肖特墜樓案還沒幾天，加文握著這種關於什麽魔法之類的書，就不怕別人懷疑嗎？

幸好這兩天是休息日，警察還沒來問話，不然黎绮的頭又大了。在新聞裏播出的命案報告，他和希烨毫無疑問地又成了最後目擊麥克金還活著的人之一。

等到星期一，警察又來調查的時候，估計這個剛剛恢複平靜的校園，又要掀起一陣風波了。這兩天，在食堂、教室、宿舍大廳的休息室、浴室裏，已經開始能聽到各種各樣的推測。有些人甚至能編就編，各種勁爆的版本層出不窮。有的人說麥克金暗中和個別男老師搞暧昧，被其中一個老師的妻子知道後，跑來找她談判，兩人話不投機動起手來，老師的妻子不小心把她推下了樓；也有人猜測是麥克金腳踏兩船，假借加班的名義和人約會，結果被另一個人發現，氣憤難平於是将她推了下去……更離譜的是有人搬出了學校的怪談，說圖書館裏有鬼，剛好那天陰氣重，附到了麥克金身上，殺死了麥克金。

“因為……因為……”加文說著說著，眼淚就滴了下來，黎绮慌了手腳，他從沒見過別的男生會在自己面前哭！他慌忙地拉起加文，帶著那堆邪門歪道的書，離開了圖書館，回到了宿舍。

直到回到自己房間，加文的心情才平複點，黎绮猜測，加文大概也是麥克金·肖特的衆多暗戀者之一吧。見到如此美麗的老師淪落到那樣的下場，黎绮也覺得可惜。

“我……”

加文支支吾吾了好久沒說，黎绮表示理解地拍拍他的肩膀，拉開書桌旁的椅子坐下，一轉眼就看到桌子上擺放著一些黃色的紙張，上面還畫著些看不懂的符號，像極了中國道士用的符。

——為什麽一個外國學生，會對這些東西感興趣啊。

桌子一邊的空位上放著一個塑膠袋，裏面的東西倒了出來，金燦燦的，花花綠綠的——冥幣。

“你……”黎绮努力地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和剛剛一樣，實際上他已經被眼前的事給囧到一頭黑線了。又是冥幣又是護符又是召喚咒，這厮到底想幹什麽啊！

“黎绮，你相信有鬼嗎？你們中國人不是很相信那個，每年都要拜一拜的嗎？”

黎绮聽完，頭上的黑線又翻了一倍。老實說，他并不相信有鬼，但是家裏還是會保留祭奠先人的習俗。其實這和外國人偶爾去祭拜親人是一樣的，可加文卻弄得很不一樣。

“……你是想去拜她，還是想去召喚惡魔啊？”

“不不不，我只是……”加文的眼裏又溢出了淚水，“我一直都很喜歡她，如果可以的話，想去看看她，跟她說說話，告訴她我一直以來的感情……說不定她會告訴我，是誰殺害了她。”

“…………”黎绮已經被眼前的狀況囧得不知說啥好了，都21世紀了，為什麽還有人會相信這種鬼魂向自己報冤的事呢！

黎绮認輸地低下了頭，眼前的人，也是個用情之人啊。

“中國有個說法，叫頭七。死者會在死後的第七天回到她死的地方，你要拜她的話，星期四再去吧。”黎绮說完後，又覺得有點不對，頭七好像是要回家看自己的親人的吧？轉念一想，反正不過是哄哄加文這個笨蛋，沒必要搞得像學術研究那般考究仔細。

現在對他說什麽都沒用，等他鬧完一頓，了結心願後，自然就會覺得自己的行為是多麽愚蠢。

“黎绮，你真好人……那你，星期四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

“…………加文，我不相信那個……”黎绮盯著他，斟酌著自己的用詞。他可不想半夜三更不睡覺，陪人去招魂燒紙錢！

“黎绮，我只求你一件事……陪我去。”說著，加文的眼淚又嘩嘩嘩掉個不停，目光堅定，似乎在表示黎绮要是不陪他去，他就磨到黎绮答應為止。

黎绮突然覺得自己撞上了一個大坑，對著加文那淚流滿面的臉，最終還是心軟，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