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噴藥
他怎麽可以問出這樣赤·裸的話來?郦子夏橫着眼,将目光轉移到院子裏的樹蔭之下,嘴裏的牙齒咬着嘴唇內裏的一點點肉,嗫嚅道:“不知道。”
周亭琦嗤笑一聲,看着她低頭躲避的樣子,她那頭發上有梳子梳過的整整齊齊的痕跡,像個淑女的樣子,不愧是翰林之女。他興致頗濃道:“那我教教你?”
郦子夏忙道:“這不是民女的病歷,不知道也無妨,不敢領教。”
周亭琦收住嘲弄的笑容,像瞅着犯錯的孩子一樣,嚴厲道:“既然是他人的病歷,那你還偷看!”
郦子夏無可反駁,本來就是自己犯錯了。她把目光落在窗外樹蔭下青翠欲滴的菖蒲上,怔怔地不說話,也不敢直視周亭琦。
周亭琦把那張病歷折疊起來塞到梁醫士的藥箱裏,把藥箱提了出去。郦子夏才痛痛快快地吐了一口長氣,心想着好丢人,怎麽就那麽巧就被他發現了,看來真是不能鬼鬼祟祟的,只要一做賊,肯定就會被人發現。
周亭琦從西邊次間出來,看了梁醫士一眼。
梁醫士似乎也已經察覺出他已經鑄成大錯了。他忙從椅子上站起來,低着頭,看着琦王黑色的靴子一步步接近他,緊張得他右眼皮都跳了好幾下。
周亭琦将藥箱抛到梁醫士的懷裏,藥箱地木蓋哐喳一聲。梁醫士胳膊一震,傳來劇痛,眉頭皺成一塊。
周亭琦道:“自己的飯碗随手丢給別人,你的心飛到哪裏去了!”
梁醫士噗通跪了下來,爬到周亭琦腳下,道:“屬下知罪,是屬下粗疏大意了,屬下還以為夏姑娘和以前失憶的時候一樣呢。屬下無知,請王爺治罪。”他三十多歲的人,從小就跟父親在王府供職,比琦王長十歲左右。可以說,他是看着琦王長大的,眼瞅着琦王越來越威武,心裏有時候還真是覺得自己很無能。
如今琦王二十幾歲,無論是身材相貌,還是閱歷見識,皆皆叫他折服。雖然三十幾歲的人了,每天這麽戰戰兢兢的跪拜他,但心裏還是很佩服他,很願意聽他指使。
周亭琦道:“夏姑娘和以前可不一樣了,我都忌憚她三分,何況是你,你有幾個心眼,你自己知道嗎?”
梁醫士道:“屬下蠢鈍如豬,沒有心眼兒。”
被他這麽一說,周亭琦咧着嘴笑起來,道:“起來吧,別在跪這兒說了,跟我來書房說說夏姑娘的病該怎麽醫。”
周亭琦背着手走出屋門,從荷包裏摸出鑰匙,把東廂的書房打開,一進屋撲鼻的灰塵味,自從郦子夏恢複記憶後,就很少來書房了,也沒人打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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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亭琦做到椅子上,梁醫士站在他身邊道:“屬下剛剛問過夏姑娘了,她這三年來的事全忘得幹幹淨淨,以前的倒是恢複起來了。”
周亭琦道:“我知道,我叫你說怎麽治。”
“這個……這個。”梁醫士撓了撓額頭,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這該怎麽治,心裏怪自己不溫故醫術,一些冷僻的病早忘了,“王爺,夏姑娘這個病叫‘離魂症’,是個很罕見的病,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屬下回去再翻翻醫書,竭屬下之所能給姑娘治病。”
周亭琦翻着眼瞅他,道:“我都替你發愁,這麽多年的醫士了,張口閉口回去翻翻醫書,還有臉給我說竭盡所能。”
梁醫士道“屬下……屬下……”一邊說一邊觀察着周亭琦表情,見他斜起的嘴角,像是被惹急的狼一樣,吓得他不敢再說話了。
周亭琦突然站起來,攥着拳頭,用不大不小的力氣擊打着梁醫士的胸口,道:“回去給我好好翻翻醫書,馬上開了藥方來。”
梁醫士被琦王這樣捶打着,心裏變得很舒坦,至少琦王還是原諒自己了,要不然琦王會叫自己直接滾蛋,根本不會在言語和動作上折磨自己。梁醫士忍着心中的喜悅,點頭道:“屬下這就去,屬下一定辦到!”
周亭琦透着窗格,見四慶兒正拿着長剪子剪兩叢小蠟樹,便喚他道:“四慶兒,去跟着老梁出去抓藥,快點回來給你家姑娘熬上藥!”
四慶兒聽到後,忙放下剪刀,走到東廂,給梁醫士提着藥箱出去了。
四慶兒去了半個時辰才回來,拿了好幾包藥。
周亭琦立刻吩咐他們熬藥,黃蘭兒在廊下支起銀铫子熬藥,不一時端了一碗藥進來,周亭琦也跟着進來。
郦子夏因為剛才在周亭琦面前出了纰漏,此刻還陷在悔恨和羞愧當中,可憐兮兮地問道:“這是什麽?”
周亭琦道:“你的藥。”
一陣酸苦的味道在屋子裏散開,郦子夏從前在自己家的時候很少生病,即便生病了也沒人去請醫生,熬一熬就過去了。如今聞到藥味,格外刺鼻,道:“什麽病,為什麽吃藥?”
周亭琦道:“治你的失憶症。”
無稽之談,忘記的事吃幾服藥就好了?
郦子夏道:“民女不想再記這三年的事了,那個人不是我,吃的和我不一樣,性子和我也不一樣,記起來又有何用。”
周亭琦道:“那你剛才為什麽翻梁醫士的藥箱,你想找什麽?”
郦子夏張口結舌道:“我……只是擔心自己得了什麽重病。假如王爺想讓民女知道以前的事,那王爺直接告訴民女豈不省容易,何苦這樣。”
周亭琦坐在窗下,用五根手指捏着銀匙,用力地攪動着褐色的藥汁。陽光下,他的手被陽光透過,很白皙,指甲剪得很短,圓圓的一片。他雙目注視着藥汁,道:“讓本王告訴你?你自己回憶應該會有更多驚喜!”
郦子夏看着藥湯上白氣,哀傷道:“王爺是不是想找個吃藥的借口賜民女一死?如果是的話,請放民女回家一次吧。”
周亭琦哈哈一笑,說道:“你也算是我的功臣,我為何要殺你。”
郦子夏閉了下眼睛,走了邪運了,怎麽會受這種折磨?她走到他身邊,端起藥湯,屏住呼吸,灌到肚內,剛喝了半碗,一股惡心的感覺沖到喉嚨。
郦子夏停了停,周亭琦問:“怎麽不喝了。”
郦子夏一手端着藥盞,一手捏着嗓子,未曾壓住那股惡心,“嘩啦”一聲把剛才的藥液從肚中噴了出來,一滴滴褐色的藥汁如亂珠一般散開,大部分都灑在了周亭琦的袍子上。
周亭琦急忙岔開兩條腿,兩只腿從袍子裏鑽了出來,穿着藕色的褲子,還好沒被藥汁洇透。他抻着腰下的袍幅,眼睛輪廓的形狀都變了,道:“你要做什麽?你把藥吐了,就再喝一碗,直到喝下去為止!”
郦子夏忙掏出手帕,擦拭着他袍子上還未滲進衣服裏的藥滴,懼怕道:“王爺息怒,我很少進藥,一時受不了這樣的酸澀,忍耐不住,就吐……”
周亭琦一手格開她,又把她的手絹奪了過來,自己擦了起來,道:“擦就擦,別到處亂碰我……出去把四慶兒叫進來。”
誰亂碰你了,根本就沒碰到你的身體。郦子夏急忙逃了出去,一點也不想看到他那飛揚跋扈的臉。
郦子夏走到明間,看到明娟,黃蘭兒和四慶兒都守在門外,聽着裏面的動靜。原來他們三個一直站在外面,沒等郦子夏開口,四慶兒便跑了進去,随後明娟也被叫了進去。
黃蘭兒拉着郦子夏的手,安撫道:“夏姐姐,你沒事吧,別往心裏去,王爺就是這個樣子。”她說着拿出自己的手絹,給郦子夏擦着嘴角殘留的藥汁。
郦子夏勉強笑了笑,看來黃蘭兒對自己是真心的好,可惜自己對她沒有任何印象和感情。郦子夏心中有些微微的嫉妒,嫉妒曾經的自己可以和周圍的人相處的很好。
郦子夏見明娟拿了一套淡茶色的袍子給了四慶兒,是四慶兒伺候周亭琦換上袍子的。周亭琦将脫下的袍子仍在地上,看了看屋子,心裏道,她恢複記憶變化太大了,完完全全是另外一個人,這屋子以前像是個雜貨鋪一樣,現在收拾出來,比我外面的書房還雅致,但還是少點生機。
羞愧的感覺再次蒙上郦子夏的心頭,她真是好想回家。郦子夏恢複記憶後,就好像踏進一個陌生的環境一樣,到處碰壁捉襟見肘,可是自己明明又在王府生活了三年。
黃蘭兒陪着郦子夏回到卧房,剛剛坐下,明娟抱着一團衣服進來。郦子夏一看,是周亭琦的衣服,就是自己剛才弄髒的衣服,包括圓領袍和貼身穿的玉色襯衣。
明娟道:“姑娘,王爺命你把這弄髒的衣服親手洗了……”
郦子夏驚道:“讓我洗?!”
明娟點了點頭。郦子夏低眉沉默着,不想看明娟和黃蘭兒可憐她的表情。洗衣服并不是什麽辛苦的事情,可是被周亭琦罰去洗他的衣服,禁不起這樣的羞辱。
明娟向黃蘭兒道:“蘭兒,你去再熬一碗藥來,王爺說讓姑娘再喝一碗藥。”
郦子夏知道明娟是在支開黃蘭兒,等黃蘭兒走後。郦子夏戚戚道:“明娟,他為什麽這樣對我。我冒險為他來送信,白白浪費了三年的時間,縱然我沒有大的功勞,好歹也算是王府的客人,怎麽可以這般無禮,叫我為他洗衣服?難道這三年來他對我都是這麽蠻橫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