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荷包

明娟流利地把周亭琦那身污穢的衣裳折疊起來,交道郦子夏手中,道:“姑娘誤會王爺了。明娟以前就給姑娘說過,王爺是個面冷話冷心好的人,他是這樣的性子。可是這三年來,王爺對姑娘照顧挺多的,姑娘以前也并沒有任何怨言。”

郦子夏苦苦笑了一下,手掌拄着額頭,支撐在桌上,閉緊了眼睛,道:“可是我什麽都記不起來了,我從第一次見他,我就覺得你們家王爺對我充滿了敵意,是我做錯什麽事惹到他了麽?”

她閉着眼睛,眼前黑漆漆的一片,她努力地回憶着,可僅僅能聽到那天晚上滂沱的雨聲,或是送信途中的兩三個片段,關于在王府住了三年的事,一概都是白茫茫一片。

她緩緩睜開眼,飛眼瞥到鏡中自己嬌麗的容顏,心想,可能我這三年過得很順心,不然怎會養出這般驚豔的面孔,心力交瘁的女子不會有我這樣滋潤的面孔。

郦子夏拉住明娟的手,眼含清淚道:“明娟姐姐,我求求你,就直接告訴我這三年都發生了什麽吧!如果說黃蘭兒和四慶兒都不清楚,你從小服侍王爺,你怎麽會不知道呢。”

明娟看着郦子夏難過的樣子,心中也劃過一絲痛楚。她撇開頭,道:“姑娘抱歉,明娟知道的都已經告訴你了,其他的明娟不知道。”

郦子夏握緊她消瘦細白的手,道:“不可能!我是不是做了什麽不堪的事情,或是得罪了琦王,你就告訴我吧,一切我都能承受。”

她閉住眼睛,抿着嘴唇,微微的搖頭。

郦子夏慘淡一笑,抱着一絲希望問道:“那我來送的那封信是在做好事還是做壞事?”

她仍舊搖搖頭。

于是,郦子夏撒開她的手,淡淡道:“其實我知道,這三年肯定發生了很多事,你們都清楚,只不過不告訴罷了。”

明娟未曾答話,坐了片刻便離開了。

午後,郦子夏抱着周亭琦被吐髒的衣裳來到廊下。四慶兒從外面擔了四桶清水,郦子夏向黃蘭兒要了根棒槌,就坐在廊下洗衣裳。

其實他的衣服沒有太髒,微微一股男子汗液的味道從他的襯衣和襯褲散發出來。

郦子夏将衣物泡在水裏,金熾的陽光射進水盆,化成一段段淡金色的光斑,映在粉白的手背上,映在白色的軟緞上。郦子夏輕搓着衣裳,不時望望天空中濃厚蒸騰的雲朵,在陽光下染出銀白的邊沿。

郦子夏想,王府的生活自然是錦衣玉食的,但勾心鬥角的生活也像家常便飯一樣,好在夏園與外界不往來,省下了不少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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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正是郦子夏苦惱的地方,即使她三年前失憶記不得家門,回不了家。琦王随便安排一個地方住就算是恩賜了,何故将她藏在這裏?一藏三年!琦王到底在隐瞞着什麽事情,又為什麽執着于讓她自己恢複這三年的記憶……

衣服不久就洗好了,郦子夏叫來四慶兒來擰衣服。周亭琦都是寬袍大袖的親王服飾,一個人擰起來很不方便。

郦子夏執一端,四慶兒執另外一端。此時,周亭琦忽然從東廂的書房出來,跳下臺階,袍子飛揚起來,而後一徑往門口走了,他連看都沒看郦子夏一眼。

郦子夏看着他毫無表情甚至有些冷漠的側臉從眼前一閃而過,繼而是一個肩膀寬闊的背影對着她。

果然沒心沒肺!

懲罰者出于原諒或仁慈,給被懲罰者一個笑容,哪怕是一個眼神,都是莫大的關懷,甚至能彰顯他的教養。

可周亭琦沒有那樣做,他不屑于這些世俗細節,覺得虛僞。

郦子夏嘴角冷冷閃出一絲笑容。

四慶兒沒看懂,張着大嘴也跟着笑。四慶兒見琦王走了,沒人監視郦子夏,就扒開郦子夏的手,奪了她手裏的衣服,自己一個人擰了起來,衣服裏的水嘩啦嘩啦滴在水盆裏。

四慶兒掇了條板凳過來,放在郦子夏身後,伸着手往前戳着,示意郦子夏坐下去歇歇。

郦子夏看着他露着牙笑嘻嘻的模樣,如兄長一樣親切可靠的感覺。她攏着裙子坐下來,道:“你不累麽?剛才挑了那麽多水。”

他一面搖頭一面将琦王的衣服挂在繩子上。

郦子夏問道:“哥,你是怎麽就變啞的,我記得當初來送我到王府的時候你還好好的。”

“啊……吧……吧……啊吧!”他重複着這兩個音,手腳并用,模拟當時的狀況。一會兒雙手合十貼在臉上,一會兒手背貼着額頭,作難過狀,一會兒右手握住杯子作飲水狀。

郦子夏半猜半看,大體明白了他的意思,應該是當天夜裏他也從馬車上摔下來,也受了傷,卧床不起,又發高燒,雖然吃了藥,後來就不能說話了。

郦子夏道:“我們兩個真是命苦,搭上三年不說,你還變啞了。”

四慶兒忙作出掩口的動作,指着門外,“啊吧……”

郦子夏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他是不想讓郦子夏繼續說下去,以免說到周亭琦的壞話,讓他生氣。看來這裏的每個人都還是很怕周亭琦的。

郦子夏又道:“那你知道當初誰叫你來送我的,為什麽來送這封信?”

四慶兒擡起手來,比劃到頭上,又比劃到腰上,像是在說是一個高大威猛的男人,佩戴着刀。

郦子夏一想,難道派他來趕馬車的人,也是那個身負重傷的侍衛?

郦子夏正要再次發問,明娟端着藥從後面轉來。郦子夏只好把話吞了進去,明娟是周亭琦的心腹,萬一聽到了向琦王告密,琦王勢必會威脅四慶兒。

四慶兒也很有眼色,見明娟過來忙閉了嘴,一溜煙跑了。

明娟道:“姑娘累了吧,進屋歇歇吧。”

郦子夏掃了一眼明娟手中的藥,轉身回了屋。明娟道:“王爺囑托姑娘把藥喝了,說是助長心力,興許可以想起以前的事。”

郦子夏道:“我剛剛洗完衣服,口渴得很,這樣的苦澀的藥下不了口,先不喝了。”

明娟複又端來一杯蜂蜜調的茉莉花茶,道:“那姑娘先喝這個,再喝藥吧。”

郦子夏不想為難她,便點了點頭,叫她歇着去了。

不一時,四慶兒又偷偷摸摸地彎着腰走到卧房窗戶底下,扒着窗戶探頭探腦的。郦子夏笑道:“鬼鬼祟祟,你在做什麽?”

四慶兒掏出來一包東西,紙包着,方方正正的,油都已經沁透了紙。

郦子夏接了過去,拆開一看,原來是八塊焦黃甜香的炒米糖。而後四慶兒又把郦子夏的手拉了過去,又交給她一個紙包。郦子夏再打開一看,是一包炒杏仁。

四慶兒捏了一顆杏仁放在嘴裏,嚼起來看着很脆很香。他又指了指郦子夏的藥碗,“啊……啊……吧。”

郦子夏笑道:“謝謝你了,我知道你在說,叫我拿這個炒米糖和炒杏仁就着藥喝就不苦了?”

四慶兒睜圓了眼睛,猛烈地點頭。

郦子夏就依照他的辦法,一邊吃着香甜的炒米糖,一邊嗑着焦香的杏仁,一碗藥沒幾口就灌進肚裏了。

四慶兒雙手搭在窗沿上,下巴枕在手背上,微笑着看郦子夏,仿佛很有成就感一樣。

郦子夏一直有個想法,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她認為四慶兒雖然啞了,但是并沒有失憶,他也是整件事的親歷者,靠着他的啞語和表演興許還能問出來點東西,即便是一鱗半爪,也可對她這三年的生活有個大概的了解。但前提是,四慶兒還沒有被琦王控制,要不然他肯定也不會對她透露半點消息。

郦子夏招手叫他進到屋子裏,去了西邊次間說話。

郦子夏客氣道:“四慶兒,看你的樣子,應該長我一些,而且對我如此關心,我不知道以前我是怎麽對你的,現在如果你不嫌棄我,我就喚你聲四哥。因為你也知道,我們冒了多大的風險來王府送信,又遇了難,被關在這裏三年。同時天涯淪落人,四哥,我雖然記起當年的事,可這三年的一概不知。你能不能給我說說,咱們兩個都是怎麽過來的麽?”

四慶兒聽着話,臉色也晦暗起來,表現得很是安靜,不像啞巴那樣急急躁躁地常常睜着大眼。他隔了會兒,又像剛才那樣,用生硬的啞語和淩亂的表演訴說起來,可郦子夏看得雲裏霧裏的不明白。

四慶兒正比劃着手腳,突然黃蘭兒跑跑跳跳地進來了,他忙停住了手腳。

黃蘭兒瞅了四慶兒一眼,道:“你怎麽跑到這裏來了?哼!就知道偷懶。”

郦子夏道:“我叫他進來的,你有什麽事?”

黃蘭兒道:“明娟姐姐叫我來看看夏姐姐的藥喝完了麽?”

郦子夏道:“已經喝完了,不必擔心了。”

黃蘭兒笑了笑,道:“那我回去就好複命了。”她說着又拉着四慶兒的袖子往外走,催道:“你就會偷懶!我叫你編的蝈蝈籠子你編好了麽?”

郦子夏等他們走後,幽幽倦倦地嘆口氣。她坐着無趣,便拿起針線筐來,裏面放着□□件繡活,都是繡了一半沒完成的。

郦子夏心裏笑道,看來以前的自己還真是随性,肯定是想繡時就拿起來挑幾針,不想繡了就換別的花樣,所以才攢了這麽多半途而廢的繡活。換作現在的她,肯定是做完一件事才會做另外一件,絕不是像原來那樣一曝十寒的脾氣。

郦子夏無聊,拿起來一件,打算替曾經的自己繡完。誰知拿出一件,不是成雙成對的鴛鴦,就是花間嬉戲的成對蝴蝶,或是什麽并蒂蓮,總之都是男女戀愛的圖樣,俗豔得很。

可翻到最後,有一件繡着方勝圖案的荷包,倒還可看,她将荷包內裏掏出來,居然看到“寄愛四慶”四個字。

郦子夏一驚,為什麽?我要給四慶繡這個肉麻的荷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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