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夜問
這樣的機會是郦子夏求之不得的。
周亭琦躺在羅漢床上,已經閉上眼睛,腦袋也很暈了。他身上的衣服把他束縛得有點難受,他來回蹭了蹭身子,衣服都皺到了一起,更不舒服。
于是,他一手解着直裰的系帶,下·面的一只腳的大拇指還幫着另外一只腳勾着襪子往下脫,襪子輕輕松松地脫下來了,但衣服還沒解開,他解了很久,氣得他“嘭”一聲把系帶扯斷了。
真殘暴!
郦子夏眼睜睜地瞅着他解不開,也不敢上前幫幫他,喝醉的男人很可怕。
郦子夏蹲到羅漢床的腳踏上,很近的距離看着周亭琦的臉,道:“王爺還喝酒麽?”
“唔……嗯?拿走吧。”他發出這樣模糊的聲音,兩只腳在床尾慵懶地踢了踢。
糟了!不能讓他真睡了,萬一真的睡過去,那什麽也問不出來。郦子夏用不大不小的聲音道:“王爺是累了麽?要在這裏休息麽?王爺醒醒,還是回去歇息吧,這兒夜裏蚊子很多。”
“沒事,你下去吧。”周亭琦直着嗓子喊了一句。
還好,還能說清楚話。郦子夏忙溫柔地問道:“王爺,民女都犯過什麽錯,惹你不快?”
周亭琦微微張着嘴,唇紅齒白的樣子,“你……說呢!你……為什麽……樣做?”他的下巴已經松掉了,和上颚都合不上了,嗚啦嗚啦地說了一通。
郦子夏側着耳朵,忙貼近他的嘴,萬分焦急道:“我怎麽做的?王爺,我做什麽了?”
“你啊,對不起我,我!……傷心!”
倒是說點實實在在的東西呀,誰知道什麽意思。郦子夏忍着急躁,大膽道:“王爺,我什麽叫你傷心?王爺說了再睡。”
周亭琦此刻朦朦胧胧的,像是躺在浴桶裏一樣,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和嘴巴了。只聽郦子夏的聲音像是穿過厚厚的雲霧一樣斷斷續續地進入到耳朵內,而且越來越遠,直到一片黑暗。
郦子夏見他濃密的眉毛漸漸舒展開來,氣息也均勻起來,明顯是已經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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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子夏覺得好可惜,如此難得的機會就得到這樣一個殘缺的答案。她不甘心,想了個辦法,從地上的炕桌上拿了兩個酒盅往一起磕,“叮叮”作響,意在騷·擾他不能安睡,但又不敢真正吵鬧到他,萬一真發怒了,場面也控制不住。郦子夏戰戰兢兢連敲了十聲,但周亭琦一點反應也沒有,反倒向裏面翻了身。
郦子夏坐在腳踏上,深深地嘆了口氣。
既然周亭琦睡了,正好趁此機會去裏間看看,說不準能發現以前她留下的痕跡。黃蘭兒的那句話不知道可以引出多少種猜測,我以前為什麽跑到周亭琦的書房來?又為什麽從他的書房裏拿出他的畫像?說不準裏面不僅藏了自己的畫,也藏了不少其他的秘密。
郦子夏悄悄觀望了一下窗外,明娟他們好像早就散了,不必再擔心他們。她很細心,為了讓周亭琦睡得更加沉穩,就把屋裏一半的蠟燭都吹滅了,屋裏頓時暗了不少,她也更容易動手腳。
她悄悄站起身來,一邊回頭觀察周亭琦的睡姿,一邊蹑手蹑腳地往裏間門口走去。門口的軟簾是深藕色缂絲仙鶴的緞子,如果父親在世的話,一定會覺得這樣的用度太奢華了。郦子夏用食指和拇指捏着軟簾的鎖邊,一面還回頭看看,見周亭琦依舊在睡,心中竊喜之至,馬上就要看到秘密了,任是誰也不能不激動。
她緩緩掀開,軟簾後面是門,但門上竟然上了鎖,而且是和她屋裏西次間楠木櫃子上一模一樣的鎖。
她閉着眼睛,緊緊咬着下唇,為什麽到處都鎖着門!為什麽到處都在防範着我!不知是因為餓了一天的緣故,還是見到鎖子之後氣的,她開始心慌,出冷汗。
“這塊軟簾好看嗎?”背後突然傳來周亭琦的聲音。他怎麽醒了!
聽到他的聲音,她覺得整個人吓得只剩下脊梁骨一樣。她嗓子幹咽了咽,回頭只見周亭琦踉踉跄跄地已經走來,還是醉酒的狀态。
“好看,缂案如生,精貴罕見。”郦子夏馬上回答道。
他站到郦子夏旁邊,一手撐在門框,一手扯着胸口的襯衣,仿佛是被熱醒的。他笑呵呵道:“這塊軟簾當初你很喜歡的。”
郦子夏嘴角勉強笑起,“民女以前指定麻煩了王爺不少事情。”她望了他一眼,他的眼神又恢複到以前那種嚴肅的樣子了,小心問道:“王爺怎麽又醒了?”
周亭琦道:“如果我再不醒來,你豈不是就進去了!你想要進去看看裏面都有什麽嗎?”
“民女只是想進去給王爺拿塊毯子蓋上,沒想到這兒還鎖着門。”郦子夏回答的時候很鎮定。
周亭琦道:“我看我像是很冷的樣子嗎?”
郦子夏搖了搖頭,他看起來的确不像冷的樣子,襯衣松散開,露出膨脹發紅的脖子和脖子下面微凹的鎖骨。
郦子夏忙親熱道:“那,那民女扶王爺坐下,陪王爺喝喝茶,說說話,王爺還頭痛嗎?”
“下賤!”
這兩字周亭琦本來要說出口的,後來看了她一眼,又吞回肚裏。他認為即便是犯了大錯的人,懲罰歸懲罰,但是不能為了洩私憤就出言侮辱。
他冷笑一聲,道:“何必說自己不想說的話,何必做自己不願做的事。”
郦子夏笑道:“民女願意,民女願意和王爺說說話……”她說着鑽到周亭琦胳膊下面,替他擔着半個身子的重量。她認為他還沒有清醒過來,此時撐着他回到床上,再聊聊天也可以。
周亭琦酒量高深,此刻已經清醒大半,看到她熱心的模樣,嗤嗤笑了兩聲,故意将全身的重量都壓在郦子夏柔弱的肩膀上。
好重呀!郦子夏從來沒有受過這般壓力,像是要摧毀她的肩膀一樣,壓得她滿臉通紅。
周亭琦依着郦子夏再度回到羅漢床上時,漫不經心道:“剛才我都對你說了什麽?”
郦子夏道:“王爺正要告訴民女以前發生的事,還有民女犯過什麽錯。”
周亭琦道:“那我現在不想說了,你出去吧,我要歇息了,今晚我就在書房睡了。”
郦子夏丢下矜持的姿态,拿了一柄扇子,款款笑道:“民女看王爺還是有些熱,民女陪着給王爺扇扇風吧,王爺睡下了,我就出去。”
周亭琦道:“我記得你剛才說你喜歡本王,本王聽了心裏還是很滿足的。今天晚上本王就想自己在這裏,逍遙自在些,不用人陪,也不用人伺候,而且我也不缺你這樣的人伺候。我就想自己在這裏睡,這個床躺不下你,你想睡就回你自己的房裏去睡吧。”他說着将郦子夏手裏的折扇拽了過來,左右開合扇着風,流暢的發縷像飄帶一樣在他的腦後飛揚,又道:“以後不要随随便便拿這種喜歡的借口來騙我的話,如果我第二次在聽到類似的謊話,我就叫你恨死我!”
郦子夏纖細的唇瓣向下撇出一個弧度,她嘴裏已經準備好了無數句罵人的話了,但脫口而出的卻是,“那民女就不打擾王爺了,王爺好生歇息吧。”
周亭琦略含郁悒地看着她離去。
他覺得三年前的郦子夏可能很難再回來了,她前前後後竟然是如此不同的性格,殊為罕見。他彷徨無計的靠在羅漢床上,早知道是今天這種結果,三年前就不該種下孽根。
明天周亭琦就要去郡主府做一件冒險的事了,這一切應該有個結局了。
他在床上躺了很久,清醒得已經無法入眠,這三年來的事情滾滾如潮水一般一層層湧入腦海,越是這樣越是睡不着。身體明顯已經躁動了很久,讓他覺得有點無奈,因為現在已經沒有人可以任由他發洩這股躁動了。
他脫了襯衣,全身的肌膚觸碰到涼潤的玉簟,孜孜地散發着皮膚上的灼熱,可那種躁動不是清風和涼潤可以化解的。
他拿出裏間書房的鑰匙,手持燭臺,開了門。裏間有很多他們以往的痕跡,那裏面的很多東西可以化解他的躁動,他在裏面過了好一會兒才出來。
郦子夏卻睡得很好,第二天她夢中聽到夏園的木門被人很粗魯地敲打着,她醒了過來,那敲門聲越來越響,好像隐隐約約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
郦子夏慌忙從床上起來,透過窗紗,只見明娟黃蘭兒和四慶兒都焦急地堵着門,生怕外面那個女子闖了進來。
這是誰?難道是周亭琦的刁蠻小妾,見他一夜未歸,就找到這裏撒潑?郦子夏對周亭琦的猜測常常按照風流男子的處世風格去猜,郦子夏心裏叫好,就等着這位小妾把門撞開,然後說不準可以發現很多秘密。
郦子夏坐在窗臺一邊梳頭,一邊聽着敲門聲,忽然聽到門外的女子喊道:“琦哥哥,哥哥,你在裏面嗎?開開門,我是瑞晶!哥哥你快開開門呀!”
叫得真是讓人肝腸寸斷,不知道為什麽郦子夏有一種莫名其妙的醋意。但是她偏不出去問,也不出去看。
不一時,周亭琦從東廂房出來,已經穿戴整齊了,是郦子夏給他洗的那身衣裳。郦子夏忍不住站了起來,有些忐忑地等待着周亭琦去開門。
只見明娟他們都躲在木門後面,似乎是在躲避外面的那個女人。周亭琦不慌不忙地打開了木門,對那個女人說道:“你過來幹什麽,我不是說過不許來這裏麽!”
那女子道:“我好擔心王爺,哥哥怎麽一夜都沒回去。”
□□道:“我沒事,又不是第一次不回去……”他說着轉了一個身,向郦子夏的屋子盯了一眼,神色複雜地将院門關住,上了鎖。
郦子夏這才走出去,問道:“這個女人是誰?”
明娟道:“這是王爺的義妹。”